那天周六下午,他果然陪她去买衣服。
在人流如织、人声喧闹的商场中,季烟按着他在备忘录给的建议挑衣服,她拿一件,就要朝他询问。
有时,王隽会点头,有时,他又会摇头,一些比较难选择的时候,他主动上前帮她挑选。
他的眼光不错,挑中的都很符合她。
季烟看着他站在前台买单。
他面色平静,没有什么情绪,不像她,胸腔某个位置跳个不停。
她会想,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陪她在逛的?
是他自认的‘占用了她的时间’吗?
季烟不肯定。
但也怕真的询问了,会得到这样的一个答案。
那天晚上,逛得差不多了,他们找了个地方吃饭,然后王隽送她回去。
买的东西多,季烟一个人提不上楼,王隽帮忙。
到了楼上,季烟在开门。
王隽的手机响了,或许是一通寻常的电话,他没避开她,径直接通。
是和工作相关,需要他过去公司一趟。
他简短问了几句情况,说半个小时后到。
季烟听着,开门的声音都轻了许多。
她家到公司,走路不到十分钟,她有些好奇王隽为何会说半个小时。
正这么想着,王隽的通话结束了。
季烟回头,说:“你先去忙吧?”
王隽神色淡淡,说:“先把东西搬进去。”
季烟哦了声,把门推开贴着墙壁靠,然后给他让出一条路。
门口的东西搬进来了,楼下车库还有东西,季烟忙说:“楼下我待会自己搬,”顿了顿,她说,“有电梯,我多走几趟就行了。”
王隽却是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说:“门卡先给我。”
这边进出电梯都需要刷门卡,是个类似硬币的小磁片。
季烟忙拿给他。
他下楼。
季烟站在门口,神思恍惚。
没一会,那边电梯叮的一声门开。
季烟回过神,快步跑出去。
电梯门开,王隽两手提着东西走出来,见到她,他眉梢微扬。
季烟忙不迭解释:“我来吧。”
王隽没给她,说:“帮我倒杯水?”
难得他有所求,季烟说:“我去烧水,你稍等。”
她跑开了。
总算是把她支开了,王隽看着手里的大袋小袋,唇角微微弯起。
十分钟后,王隽从她家离开。
季烟送他到门口,再一次确认:“水喝够了吧?”
这话问得有趣。
王隽看着她一脸既尴尬却又掩饰不住关心他的样子,他心间微微一动。
季烟还在等他回答,想着自己能再做点什么,毕竟他今天是陪她逛了好久,也帮忙出了力,要不是两人的那层关系,她都要以为,他真的是她的男朋友。
电梯门开,王隽没急着进去,他指尖贴着手机背面敲了两下,半晌,他说:“家里有保温杯吗?”
“有,”季烟说,“有个干净的,一次也没用过,是……”
买东西凑满减的。
但也挺贵……
王隽微侧了身,朝着她,说:“帮我装壶水,我带去公司。”
季烟晕晕乎乎地回去帮他装水了。
把保温杯放到他手上的时候,她说:“不嫌弃的话杯子就送你了。”
王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我晚点过来。”
???!!!
为什么不早讲?
要是他一早就这么说了,她哪里还需要问他水喝够了没。
季烟看着他走进电梯。
她想起什么,在电梯门往中间合拢的时候,伸手去挡。
王隽眼疾手快,伸手按了开的按钮,同时伸手去摁住门。
他皱着眉:“不知道危险?”
口气是有些怒的,季烟瞬间蔫了:“我没注意……”
王隽看着她一脸无辜,像极了做错事乖巧等待批评的模样,不知为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和紧张瞬间被安抚了。
他拿她没办法。
他想。
叹了声气,王隽走出电梯,拉着她站到一边,说:“怎么了?”
她摊开左手,抬头看他:“我下午有睡觉的习惯,怕你待会过来我还没醒不能给你开门,想把钥匙给你。”
她是忽然想到的,并不是有意而为之。而且她都自由出入他的住所了,礼尚往来,她把家里的钥匙给他也合情合理。
王隽看着她的手掌心,再看看自己拿在手里的保温杯。
这一瞬,他似乎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快得来不及他去多想。
他口吻平和了些,说:“这种危险的动作以后不要做了。”
季烟笑着一双眼睛,说:“没有以后了。”
他笑了笑,无疑是有几分熨帖的。
季烟知道他时间赶,也不敢耽误他正事,说:“钥匙要吗?”
几乎是话刚落,一股冰凉的触感碰到她的手心,眼前一晃,手心里的钥匙就被拿走了。
她心里喜滋滋的。
王隽眉眼也跟着一弯,说:“好好睡觉,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过来,不用等我。”
他竟然知道她存了心思要等他。
季烟心里就跟灌满了蜜,再多一点,就要溢出来了。
她违心地说:“我没有要等你。”
他眉一挑。
她极不好意思地提醒他:“你该去公司了,还有工作等你呢。”
他轻笑出声。
快半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他这么笑。
很放松,全是真心实意,全是水到渠成的有感而发。
王隽走了。
季烟回到家里,靠在餐桌旁,倒了一杯水喝,喝了一口,她拿起手机,蓦地瞥到右上角的时间。
从王隽接到那通电话开始,二十分钟过去了。
而他在电话中给那边的人说的是,半个小时后到。
十分钟,够他到公司了。
季烟想,还好没耽误他工作。
实在困得不行,想到王隽过来有钥匙,实在不用费心思等他,季烟打着哈欠回卧室午睡。
她一觉睡到天黑,醒来时,外边暮色渐渐降下。
拿起手机一看,六点多。
十分钟前,王隽来过消息,问她晚上需要煮什么。
季烟瞬间醒了。
抱着手机打了一串字,又删掉,再编辑了一段,又删掉,反复几次,她揪着头发,视死如归地点到王隽的号码拨过去。
等待接通的时候,她盯着WJ看。
她实在不敢给他大名备注上,思来想去就用了他的名字缩写。
没一会,那端接起。
他低沉的声音顺着电流传过来。
“醒了?”
“嗯,刚醒,”季烟低头埋在被子里,“你忙完了?”
“刚从公司出来。”
“哦。”
两端都默了一会,季烟想问那条信息的事,但又不知道怎么问,王隽说:“晚上想吃什么?”
他先问,倒是给她解围了。
季烟想了想,问:“排骨粥可以吗?”
王隽说:“可以,我去趟超市,想粥里放什么菜?”
“芥菜,”季烟说,“小颗的那种,我在家的时候妈妈经常煮。”
他像是听出她的画外音了:“想家人了?”
季烟嗯了声:“是有点。”
他默了会,说:“我尽量做得味道好一些。”
尽量。
季烟笑着:“我等你。”
我等你。
王隽看着手机上的‘季’字,暮色无声落下,再不用多久,黑夜便会席卷整座城市。
以前他是一个人,再晚的时候,回到家里总是空寂和安静。
他已然逐渐习惯。
忽然间,头一回有人跟他说,我等你。
王隽踏着夜色朝商超走去。
他禁不住地想。
这段关系进行到目前为止,他很是满意。
转然他又想到刚才季烟在电话里说的想家人了。
她想家人了,能第一时间想到他。
不论是不是一种情感慰藉转移。
至少刚才那一刻,他是被她需要的。
王隽的满意又多加了几分。
半小时后,他买好东西到她家。
他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里面的防盗门先一步开了,然后是季烟洋溢的笑脸。
“你回来了。”
王隽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唇角微弯,心里无比的舒畅,他走进门,同时带上,回答道。
“我回来了。”
-
王隽的手艺果然不错。
一锅排骨粥被他做得色香味俱全,季烟吃了两大碗,极是满足。
这晚之后,王隽又来过几次。
两人不一定要做点什么,他只是单纯地过来给她煮东西吃。
他什么都会煮,就算是最普通的食材到了他手里都会变成令人胃口大开的美食。
有时,他会让季烟点菜。
一开始季烟还收敛着,大约是真的熟了,她得寸进尺,要吃些重口味的。
他也没说什么,转眼,她想吃的就摆在餐桌上。
可惜这样美好令人留恋的时间总是短暂。
两周过去,眨眼就到了青城出差的时候。
出差的前两天,她突然收到了王隽的信息,问她晚上有没有空。
两人才在前天见过面。
季烟以为他有急事,回了有时间的。
王隽再没来消息。
季烟忐忑,更是一头雾水。
想发消息问,理由都编辑好了,到发的时候又胆怯了。
如此挨到了下午五点。
她正和同事核对海科医药的资料,突然门口传来一阵皮鞋落在地上的声音。
其实是不用在意的。
可她觉得这走路的声音又有几分熟悉,她抬头。
王隽的身影进入视野。
他身边跟着助理,正和他说话,他听着,偶尔点点头。
目光隔空对视,王隽看了看她,目光无波无澜,随后漫不经意地转开视线。
他的助理在询问秘书,温琰是否在办公室。
秘书说在,然后拨了温琰的内线,没一会,秘书做了请的手势,说:“温总在帮办公室等您。”
王隽朝她点了下头,径直走向温琰的办公室。
他从眼前走过。
就几秒的事情,季烟却觉得,他是从她的世界走过。
半小时后,她到点下班,温琰的办公室仍是紧紧闭着,她看了眼,拿着包包离开办公室。
她今天没开车,电梯在一楼停住,她随着人群走出去。
到了大厦门口,手机震了震。
她拿起来一看,看到来消息的人,倏地停在原地。
她这一停,身后的人没注意,猛地撞上她,季烟往前踉跄。
身后的人道歉说:“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季烟摇摇头,说:“是我挡路了,应该是我和你道歉的。”
那人笑了笑,走开了。
季烟站到一边,看着手机刚收到的信息。
王隽发来的,说是晚上要来她家。
季烟想了下,家里冰箱还有菜,是两天前他买的,她不做饭,一直放着。
她摸不准他这会在忙没有,走出几步,还是给他发了一句在家等他。
回到家里,看了半小时电影,门铃醒了,然后是门锁开的声音。
季烟按了暂停,起身。
她知道是王隽来了。
果不其然,王隽携着一身夜色进来。
季烟说:“工作忙完了?”
他在门口换鞋,说:“刚谈完。”
两人从来不过问彼此的工作事情,顶多就问个忙不忙,至于更细的,他们从来不深入。
就像他们在公司那样,是众人眼中的陌生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关系。
今晚照旧是他下厨。
扇子骨、西红柿炒蛋、生菜,几乎是把冰箱里剩余的菜利用了个干净。
吃完,是他收拾,季烟则在客厅收拾出差的行李。
王隽出来的时候,见她坐在地毯上,对着行李摇头叹气。
想着今晚过来的目的。
他走过去,说:“整理好了?”
季烟摇头:“要整理的东西太多了,我理了好几天还是没理明白。”
是有几分撒娇在里面的。
王隽看了眼行李箱,东西是整理得不错,但没个规矩。
他说:“清单给我。”
她拿给他。
他快速看了眼,对了一遍地上的东西,说:“都在这边了?”
季烟面露难色:“卧室还有。”
难怪摇头叹气,这么多东西,她想一个行李箱装下,是有些为难了。
王隽说:“把东西都搬出来了,我给你整理。”
季烟傻了:“你说什么?”
她完全没有想到,这次去出差的行李竟然是王隽要帮她整理。
他极为沉静:“不需要我?”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要的要的,就是会不会太麻烦了。”
他那么个大忙人却要坐在这边给她整理出差的行李箱,季烟想都不敢想。
可眼下,他就是那么个意思。
季烟起身去卧室搬东西。
王隽坐在她原来的位置着手给她整理。
他整理得很是规矩,同样一个行李箱,同样都是那些东西,经手的人不同,全然是两副不同的面貌。
季烟看着,心里则在惊呼。
他除了工作厉害,厨艺厉害,竟然连这种整理的事都这么厉害。
她对他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同时又在得意,这么宝贝的一个人,得亏是她遇到了。
做炮友又怎么样,起码他是个温柔的,她有被尊重、有被照顾到。
还是不错的。
事事哪能全是顺心如意,人不能贪心。
半小时后,王隽把她的行李箱整理好,同时拿了她的iPad画了个简图。
他把图纸保存到本地,发到她手机上,说:“东西放置的地方都在纸上,你想拿什么按着上面找。”
季烟几乎热泪盈眶,她亲妈亲爹都没对她这么体贴周到过。
她不用分说地抱住他:“你辛苦了,晚上留在这吧。”
他嗯了声。
那晚,不知是什么心理在作祟,季烟一直缠着他。
好几次,王隽都觉得她筋疲力尽了才对,可她还是孜孜不倦。
三更半夜,最是安静的时候,王隽亲了亲她,说:“你今晚怎么了?”
热情得不像话。
季烟心情一面是欢喜,一面是不舍,说:“这次要出差很久。”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两人要好长时间不能见面了。
或许是情迷意乱。
王隽问:“你想我?”
他从没问过这种话,今晚是第一次。
季烟抓着他的手,紧紧握着:“我喜欢你……”
他看着她。
目光深不可测,叫人参不透。
季烟圆上后半句:“我喜欢你给的快乐。”
他低头吻住她。
夜晚还相当漫长,他们缠着彼此,不知疲倦。
-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已是十二月。
季烟在青城出差了五个月,中间,她的父母过来看过她一次。
季砚书说:“工作忙归忙,你要好好吃饭,怎么还瘦了。”
季烟笑:“穿得都这么臃肿了,您还能看出我瘦?”
沈宁知说:“衣服胖关你什么事?你就是瘦,要多吃点,这边冷,没点脂肪怎么过冬。”
季烟点头如捣蒜,说:“知道了,我会好好吃饭的,你们二老在家好好照顾自己,等忙完这个项目我回去陪你们一段时间。”
父母在青城留了三天,大抵也是怕耽误她工作,返程。
季烟送他们去坐飞机,从机场出来的时候,她听着飞机作业的声音,抬头看去。
竟然想到了王隽。
他们有好长时间没联系过了。
她在青城,他在深城,有好多时间他要全国各地跑。离了身体的关系,离了地域,季烟也找不到话和他聊。
如果是情侣关系,她还能和他撒撒娇,让他来看她,或者她趁着周末休息去找他。
可惜他们什么都不是。
她也就没了勇气找他。
少有的几次,是她喝到了好喝的咖啡,知道他喜欢,问他要不要。
他很忙,回消息很慢,说可以。
季烟买了咖啡给他快递到家,并附上冲泡需要注意的事项。
他回了谢谢。
没几天,她收到了他送的礼物。
她有送,他就会相对应回礼。
很过分疏离的态度。
不像之前的亲近。
每当这个时候,季烟就会陷入无比的失落。
好在工作实在是多,堆积如山的资料需要她和同事们一一抽丝剥茧,她也没那么多的时间可以多想。
只是她到底是没想过。
王隽会来青城。
那天下午,尽调室的同事们都忙得累了,相约出去喝下午茶。
季烟跟着一起去了,将近二十个人,队伍还算庞大。一进咖啡厅,就把人家的座位都占得差不多了。
难得是个休闲的时间,大家都抛下工作,谈起了工作之外的安排。
季烟笑着加入他们的讨论。
半个小时后,大家起身离开,季烟的蛋糕还没吃完,加上接到了温琰的电话,她晚了几分钟走。
就是这几分钟,她完全没想到转身一个不注意,王隽就站在她面前。
她完全呆了。
王隽静静地看了她一会,说:“不认识我了?”
他竟是会开玩笑的。
季烟小声惊呼,捂着嘴巴,眼眶都红了:“你怎么在这?”
她差点以为这世上有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要不就是她的思念在作怪,出现了幻觉。
王隽说:“你说过你很喜欢这家咖啡厅。”
他从来都是简洁了当,从来不兜圈子。
季烟喜欢他这点。
她说:“你……”
她想问,他是不是特意为她来的。
王隽说:“我要在这边留三天。”
她明白了,他是为工作来的。
季烟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她安慰自己,最起码他找到这家咖啡厅了,至少这件事,他是特意的。
她说:“晚上我去找你。”
他递给她一张房卡。
“这是我酒店房卡,我晚上会晚些回去。”
她拿过,说:“没事,我等你。”
王隽离开。
她也往回走。
在路口等待绿灯的时候,她先是登入公司内网找了十一部最近的公告。
王隽确实有个项目要在青城这边暂留几天,但地点是在另外一个区,和季烟所在的这个区离得有些远,开车至少要四十分钟。
她又拿出放在口袋的酒店门卡。
很熟悉的酒店名字,正是她们此次工作暂居的酒店。
王隽定的房间就在她楼上两层。
季烟低头看了会,把放卡揣进口袋,随着人群穿过斑马线。
漫天的白雪,整座城市洁白得没有一丝污垢。
她想,他至少是有几分想她的。
就像眼前的世界,是有几分纯净的。
至于覆盖在白雪下的真实模样,她暂时不想去考虑。
明知是自欺欺人,是自我蒙蔽。
可当下,她却是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