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隽说完很长一段时间,季烟都是沉默的。
她不说话,他在手机那端陪她安静着。
季烟趴了一会,腰间泛酸,她撑着沙发做起来,背靠沙发,然后捞过手机,见通话时间逐秒增加,一想到刚才王隽说的那句话,她忍不住笑。
许是过于安静,尽管她克制不让自己笑出声让王隽察觉,他还是听到了。
“嗯?”
低沉的一道声音响起。
很像两人亲密时候,他附在她耳边低语,充满磁性,充满诱惑。
她咬了咬唇,拿着手机,仰头看着天花板,说:“你没人要,我大发善心,你这是多遭你家里人嫌弃。”
他趁势直上:“你看我这么可怜,不如就把我带回家。”
她抿住唇同他打趣:“也不是不行,自己过来吧,谁让我大发善心。”
他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月底过去找你,我们一起跨年。”
她说:“知道了,在机场你就说过了。”
“我再提醒你一遍。”
“要来的人是你,你该提醒的人是你自己。”
王隽莞尔一笑:“行,我这就加进行程表,以免忙忘了。”
她偷着笑:“哦,原来还能忘啊?”
“季烟,你这是在暗示我,我可以现在过去找你吗?”
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不见得他不会把玩笑坐实。
毕竟之前他就这么做过。
她说:“行了,你还在公司吧?早点回去早点休息,我也要睡了。”
那边一阵轻轻的笑声传来。
她听得耳热,慌不择路地摁了电话。
等通话界面消失,她又清醒过来,忘记说声晚安了。
要打过去吗?
踌躇了两分钟,季烟放下发烫的手机,起身倒了杯水喝,水刚开不久,很烫,她捧在手里,走到露台,推开窗户,寒风猎猎。
同北城的冷不一样,这边的冷更刺骨潮湿一些。
吹了一会,脸上的温度和大脑的兴奋逐渐淡却下去,她合上玻璃门,只留了个小缝隙。
再次坐在沙发上,她看着角落里一盏霭黄的壁灯,心里止不住地在想,王隽为什么再三强调要在跨年那天来找她。
她一边喝水,一边拿起手机。
在各个社交平台上搜索了好久,她这才肯定心里的猜测。
他大概是和大多数人一样,想和喜欢的人拥抱新的一年吧。
随即又笑他,什么时候他也在意这些细节,这种颇具仪式感的日子,他从前可不太在乎。
甚至不屑一顾。
可一想到这是和自己有关,季烟心里又是甜滋滋的。
思来想去,电话是不可能打了,谁知道他会说些什么让人面红耳赤的话,再听下去,她晚上多半要失眠的。
电话不能打,发消息总是可以的。她点开他的微信,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季: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期待下次见面。】
最后一句要不要发,她考虑了很久,犹豫数秒,她还是没有删掉。
对他,她从来是坦白而热情的。况且现在两人都确认关系了,她更没必要藏着。
收到王隽的回复是二十分钟后。
【刚才在开车,回家才看到。】
【好,听你的。期待下次和你见面。】
一条解释,一条回复。
她看了半晌,打了一句刚才没来及说的‘晚安’。
他秒回,也是两个字‘晚安’。
季烟放下手机,抿住唇笑,笑了有一会,她拍拍自己的脸,起身打开行李箱,整理好东西,回卧室翻出睡衣去盥洗室。
-
通话结束,王隽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会,半晌,他从开车驶出公司车库。
回到家里,他拿起手机,上面有她二十分钟前发过来的消息。
他瞬间就笑了。
看来那通电话她也舍不得就那么结束。
考虑到时间已晚,明天还要工作,她需要休息,不便再叨扰她,他放弃了打电话。
王隽一边走,一边回复她的消息。
这晚之后,临近年关,工作异常忙碌。12月下旬左右,他的工作调遣申请终于下来。
明年二月份,他会正式上任华银资本在深城分公司的总经理一职,在此之前,分公司前期的人员架构分配,员工招聘,以及工作安排都要他亲自把关。
换句话说,把手头上的工作交接完毕,他即刻便可动身前往深城开展分公司的前期准备工作。
赶在月底前,他把手头上的工作交接了一部分,正好手头上有个深城的客户要见,而再没几天就是月末最后一天,是他和季烟约好相见的日子。
他收拾了下,只身赴约。
忙了两天半,工作上的事总算告一段落,下午他把车开出酒店,在十字路口停靠的时候,指尖敲了会方向盘,红绿灯转变,他启动车子,在下个路口时,他放弃了去机场的计划,转上另外一条大道。
二十分钟后,车子驶进他之前在深城的住处。
下了车,他一边四处看着,一边走进大楼。
到了家门,一股久违的情绪涌上心头。
缓了好一会,他抬手输入密码。
推开门,看着眼前的房子布置,他看一处熟悉一处。
站在门口望了一会,他抬脚走进去,同时带上门。
他一边在玄关处换鞋子,一边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这套房子他一直有让人定期上门打理,决定来深城的当天,他又联系了负责帮忙打扫的家政人员再次帮忙清理一次。
这会屋子干干净净的,不见丝毫灰尘,就连屋子里的物件摆设更不曾动过分毫。
季烟喜欢的那只呆头鹅,还是随意搁在沙发上。
他看了会客厅,转到卧室,床头柜放着两本书,夹在其中的书签露出一角。
那是季烟留在这边的书,她有睡前看书的习惯。她说过,其实她也想睡前看手机的,可是越看脑子越兴奋,自然而然地就熬夜了,看书倒是相反,会犯困。
王隽拿起其中一本书,是一本随笔。
说到看书,他又想起季烟的另外一个习惯,她从不在书中写笔记,划线,她喜欢书籍维持着干干净净的样子,她说,这样拿起它打开,随时都有种见到新朋友的感觉。
他翻着她看过的书,回想着那两年的点点滴滴。
很多他遗忘或者不曾在意的细节,一点一滴地跑出来。
他想,那年没把这套房屋挂牌出售是正确的。
不然他和她的过去就不存在任何痕迹了。
他把书放在原处,维持原来的摆放角度,走出卧室。
正要转去书房,放在客厅充电的手机响了。
他有点怀疑是季烟打过来,说是怀疑,其实是有点期待在里边的。
这段时间,他和她工作都忙,已经很久没有过联系。
他笑着拿起来一看,姜烨的名字在屏幕上跳着。
笑意渐止,他滑下通话键,附在耳侧,一边往书房走,一边淡淡地问:“有事?”
姜烨声音贱嗖嗖的:“兄弟,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
他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在桌上,走到书柜翻找东西。
那端姜烨等了好一会,都没等来他的声音,反倒是一些类似于翻箱倒柜的声响。
他猜到什么,大喊:“你是不是把手机放在桌上外放声音?”
王隽嗯了声:“我很忙,有话快说。”
“啧啧,要是这通电话是那个季烟打的,你还能这个态度吗?”
王隽停下搬书的手,认真地想了一下,说:“我这会还真想听听她的声音,你可以把电话拿给她接,我感激不尽。”
姜烨:“……”
他到哪里给他变个季烟出来,真是痴人做梦。
说白了就是重色轻友。
姜烨决定避重就轻,不再开他玩笑,不然吃瘪、被伤害的只能是他。
他问:“你真的调去深城了?”
王隽嗯了声。
“不是你……”姜烨无语了,“你不是才从深城回来没多久,怎么又跑过去了?”
他四两拨千斤:“你单身你不懂。”
一听这话,姜烨顿时乐了:“我不懂?我可太懂了。当初是谁为了某个人从深城回来,现在又因为同一个人跑去深城。你就是折腾。”
王隽赞同地点点头,甚至自我总结经验:“折腾不可取,好在她还在等我,我这点你别学。”
姜烨翻了个白眼:“……不是,你现在不得瑟是会死吗?我知道你有老婆,不用再跟我强调了。”
“嗯,”王隽轻描淡写地补刀,“我有老婆,你没有。”
“……”
姜烨叹气:“隽啊,你以前讲话不这样的。”
王隽声音冷淡:“还有事?”
经他提醒,姜烨说:“还在北城吗?明天跨年夜朋友们要一起庆祝,你也来吧,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你都没空来了。”
“哦,不用等到明年,我今年也没空。”
姜烨快抓狂了:“你就不会好好说话?真想暴打你一顿。”
“我在深城,你要是想打现在就过来,来晚了,我就不在这了。”
听到他亲口说已经在深城了,姜烨难以置信:“不是听叔叔阿姨说,调遣申请前几天才下来吗?”
王隽默了一会,幽幽然来了一句:“是我刻不容缓。”
听着颇有种“不行吗”的洋洋得意。
“……”
姜烨不信邪地来了一句:“我要是想过去暴打你,去晚了要去哪找你?”
王隽说:“在临城,善意提醒你一句,不要来临城打扰我,不然谁暴打谁还不一定。”
姜烨气吐血了,扬言放话:“你等着,我这就去你家把你宝贝都搬空,一个都不给你留。”
“你喜欢就拿走吧。只要别来打扰,我无所谓。”
“……”
姜烨正想把电话挂了,可王隽却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先他一步摁断通话。
他郁闷得无处发泄。
相比姜烨的郁闷,远在深城的王隽倒是神态轻松。
他翻了近半个书房,总算把之前季烟寄来的快件找出来了。
那次说再见,他要把这套房子送她,她不要,反而送来一份房产复印件。
有次过来深城出差,他把那些往来快件塞在了书房,至于塞在哪,时间过去太久倒是忘了。
以后这边差不多就是他和季烟的半个住所,得先找出来毁尸灭迹,不然要是季烟住进来,偶然看到了,免不了旧事重提,伤了感情。
把往来的几份快件一一放进碎纸机,轮到房屋赠送时,他犹豫了下,放进去。
滋滋滋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尤为显然。
他想着,这套房子还是过户到季烟名下,下次得找个时间,说点好听的话,让她同意。
至于她买的那套房子,王隽看着手上的这张房本复印纸,尤其是季烟写的那行字,半晌,他到底没有把这行字特意裁剪下来,不做任何留恋地放进碎纸机。
要留下的也该是让人开心的记忆。
像这种季烟决绝要跟他算得一清二楚的回忆,就没必要留下了。
清空完旧东西,王隽拿起桌上的手机。
他本是计划今天忙完工作上的事情,就直接飞到临城找她。
将近一个月不见,不曾联系,他并不是像他曾经说的那样,真的忍得住。
他是一点儿也忍不住。
不过,人已经在深城了,离临城不算远,那种思念倒不像在北城时的抓心挠肺,磨得他难受。
想了想刚才对姜烨说的那句——
这会我还真想听听她的声音。
左右,明天就能见到了,他决定在去找她之前,先遵从本心,听听她的声音。
-
从北城回来,季烟转身投入工作,时间在繁忙的工作中眨眼而过,转眼就到了年底。
各种各样的资料报告如积雪消融一般纷至沓来,数据繁琐,季烟忙得眼花缭乱,还是去茶水间泡咖啡,偶然间听到同事们的热烈讨论,她才后知后觉,后天就是31号。
今年的最后一天。
以往她对这个日子只有一个感知,围着年终报告和年终报表转悠。
今年照旧离不开这两样。
可到底是多了另外一样东西。
许是王隽的两次提醒,季烟倒是有些期待后天的跨年夜了。
就像是工作繁忙无聊下的唯一期冀。
次日中午,她和同事在合众科技食堂吃饭,本是安安静静吃饭的时候,有人提了句“各位明天什么安排啊”。
说话的人是律所的实习生。
很年轻,脸上看不见被工作积压的疲惫。
由着这个话题,坐在长桌上的同事们你一嘴我一嘴地说起了明天晚上的安排。
季烟一边听,一边滑着手机。
江容冶刚刚在朋友圈发了一条牢骚。
意在抱怨她明天要出差加班,尽管有出差补贴,还是弥补不了她对自由生活的向往。
好一个自由生活。
季烟评论了一句:【赚钱发大财记得回来养我。】
下一秒就收到了江容冶的回复:【滚,有男人的包租婆别来碍眼。】
脾气这么暴躁。
季烟点开她这条评论正要打字回复,有人戳了戳她的手肘,她侧目看过去。
小赵看着她:“姐姐,你明天什么安排?”
对面的江烈问她:“大家准备下班一起聚一下,你怎么看?”
季烟把手机屏幕摁熄,看着在座的十来位同事,摸了摸脖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可能去不了。”
有同事知道她工作勤快,加班常有的事,笑道:“季烟,我们都知道你热爱工作,可好不容易大家有个相聚的时间,你就把手上的工作放一放嘛。”
有人跟着附和。
季烟更加尴尬了,她哪是热爱工作,只是另有安排罢了。
可这么多人在,她还真的不敢把实情说出来。
她应付地笑着。
一旁的小赵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说:“我看姐姐不是热爱工作,是热爱男人吧。”
听到“热爱男人”四个字,季烟突然呛了声。
刚才还在说她热爱工作的同事傻眼了,问:“你有男朋友了?”
那同事是会计事务所的,很热情的一个大姐姐。
随着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在看季烟。
那么多双眼睛都扎在她身上,季烟没来由地心慌,她恨不得挖条地缝把自己装进去得了。
“我……”她像是很难为情的,开了个头她就说不下去了,思索数秒,她破罐子破摔,点点头,说道:“是,最近刚确认的关系,还在热恋期,一次见面都格外珍惜,大家这次抱歉了,谅解我缺席一次,下回我请吃饭。”
她突然这么坦白,和刚才的害羞判若两人,大家一时无声,后来还是那个会计事务所的大姐姐出来打破寂静,说:“请最贵的酒店哦,你有男朋友了,我们怎么也得宰你一顿。”
只要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问题,季烟大方应下:“你们尽管挑,我买单。”
大家注意力被转移,都在讨论临城那家酒店的菜最好吃又最贵。
氛围又是一时欢乐。
季烟松了口气。
一旁的小赵傻了,拉住她的手臂,凑到她耳旁:“姐姐,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季烟给了她一个笑容:“你没有说错话,反倒是帮了我一个忙。”
小赵惴惴不安地说:“可是这么多人,真请客,好大一笔钱。”
“没事,姐姐最不差的就是钱了。”
“……”
小赵放心吃饭去了。
江烈说:“我发现你自从有了男朋友,真是越来越脱离群众了。”
季烟说:“我就当作你在夸我了,谢谢。”
“……”
玩笑归玩笑,可真的要准点下班出去聚会,工作得按时完成。下午,季烟拿出工作清单,划分了一下,拿给江烈查看,江烈表示没意见,她回到工位将最新的安排发在工作群里。
之后又是忙碌的两个小时。
三点半左右,她下楼去买下午茶,回来时候,接到了王隽的电话。
自从那晚过后,时隔近一个月,两人再一次有了联系。
他果然忍得住寂寞。
季烟佩服他。
她把下午茶放在门口的桌上,看了会屏幕上的名字。
这一刻,她想到了那晚他说的,他享受她给她打电话的时刻,想看她的名字在他的眼前跳着。
此时此刻,她竟然也是这个感觉。
她也是享受的。
她几乎和那晚的他感同身受。
季烟站在阳光下,任由手机响了十来秒,她才接起。
王隽问:“在忙?”
季烟嗯了声:“刚忙完,出来买下午茶。”
他默了会,她反问:“你呢,在做什么?”
王隽看着深城的住处,推开玻璃门,走到露台,说:“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以为是工作上的,说:“要升职了?”
他笑了笑:“只有这个猜测?”
“嗯……”季烟想不到其他什么了,大胆猜测,“总不能你现在就在临城了吧?”
“如果是呢?”
她一惊:“你别吓我,这玩笑可不兴开。”
他又笑了,说:“说好明天过去,我决不食言。”
她倒希望他食言一次。
想归想,知道他现在确实没在临城,她镇定下来,晒了好一会阳光,身上暖洋洋的,她走到阴凉处,说:“明天几点?我过去接你。”
“不用,我直接过去酒店,等你下班我去找你。”
她听明白了:“你是要白天过来?”
“想我晚上过去?”
她唔了声。
半晌,颇为不自在地说:“随你,你方便就行。”
“我随时方便,不过……”顿了下,他声音压低了些,“有件事倒是你要行个方便。”
季烟说:“是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大大方方应下:“你工作我不方便住你的房间,我明天过去会开个新的房间,你晚上过来跟我一起住。”
“就这事?”
“你以为是别的事?”
季烟不在意地说:“换个地方睡觉而已。”
他慢条斯理来了一句:“床只有一张。”
“……”
就说他在打她的主意。
早已料到,季烟丝毫不意外,故作淡定地说:“又不是没睡过,你在矫情什么。”
他矫情?
他低声笑着:“季烟,希望明晚你还记得你现在说的话。”
她没搭声,脸的温度是有点高的,她觉得是阳光的照射引起的,绝不是因为他的话。
王隽嗯了声:“不说话?”
她默默回击:“你先过来再说吧,还没发生的事,现在说太早了。”
说完,她又想到,其实也不早了,就在明天。
这会轮到那端无声,过了会,怕他再说什么话撩拨她,毕竟他最会在言语上占她便宜,她忙说:“我出来时间太久了,得回去继续工作了。”
“嗯,”他略过刚才那个话题,问,“你明天几点下班?”
“应该是六点,有两份报告要赶,这边离酒店近,你五点四十左右走路过来差不多刚刚好。”
“可以,需要我带点什么吗?”
季烟说:“不用,到时再安排。”
他说:“行,到时我过去找你。”
我过去找你。
等待电梯的时候,季烟都在想着这句话。
他来找她。
过去都是她去找他居多,现在是彻底换了过来。
她格外满意现在这样的关系转变。
现在是下午四点,冬日的阳光还很大,光亮下,随处可见的一片清澈明亮。
离夜幕降临还需要些时间,离明天的下班更是还有二十几个小时。
可这会,她心底已经在期待明天的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