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电话回来,房间里只剩下王隽一个人,他对着电脑屏幕,手指漫不经意地敲着桌面,偶尔点点头。
季烟停住脚步,看着他。
这一幕并不陌生,以前王隽遇到临时会议就是这么一副模样,大部分是屏幕对面那边的人在说,他寥寥数语,很是云淡风轻。
她不好过去打扰,明天会谈的细节已经定好了,眼下江烈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暂时也没什么事,她索性回到露台吹风,就算是临时给自己休息一会。
二十分钟过去,身后的推拉门被拉开,她回头,王隽朝她走来。
和刚才的一丝不苟不同,此刻他的衬衫纽扣已经解开两个,袖子也挽到了手肘处,露出了线条流畅的小臂。
视线微微一抬,季烟这才发现他眉间皱着,看着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是刚才的视频会议不顺利?
她想着要怎么询问才不会让他误会,他比她先一步开口:“温总那边怎么说?”
季烟安静了数秒,说:“他明天早上过来。”
他淡淡地嗯了声,再无其他话,只是眺望着远方。
这很像他们以前相处的时候,对双方工作的询问从来都是点到即止。
季烟看了眼屋内,江烈还没回来,她犹豫了下,不是很自然地问:“你呢,你怎么样?”
他侧过脸,盯着她,眼底有着清晰的笑意,季烟不是很习惯这样的他,别过脸,随即又听到他低低沉沉的声音:“挺好的。”
好吗?
她快速瞟了他一眼,他眉间仍是皱着,明显不太好。
季烟存疑,但也没进一步过问,问多了,免不了又要被他误会,或者调侃。
两人在露台无声站了一会,不多时,房门内传来一阵不高不低的声响,季烟走过去,江烈抱着一沓资料进来。
她说:“老大那边的时间定好了,明早他九点半到临城,和合众科技约好的时间是十点。”
江烈把带回来的资料拿了一份给她,说:“好,我把我们这些天整理的资料重新打了一份,晚上再查缺补漏,明早把最新版给老大过目一遍。”
他难得严肃正经,季烟挑眉,他皱眉:“有什么问题?”
她摇摇头,“没问题,就是觉得你……”她想了下,说,“感觉你有点紧张。”
“那可不,我还以为这次的努力又要打水漂,谁知那么顺利。”
说着他看向季烟身后的王隽,笑得拘谨了许多:“还得感谢王总帮忙在中间牵线。”
季烟回头,王隽就站在她身后,隔着两步远的距离,不算近但也不远。
她莫名感到一阵紧迫感。
大概他人高的原因,哪怕是明亮的屋子,那阵压迫感还是无形朝她袭来,她下意识地要往后退一步,那边王隽开口了。
他说:“谢谢就不必了,晚上一起吃饭?”
他说这话时,目光是落在她身上,很是明目张胆,就算季烟刻意躲开,可还是不能当作不存在。
难得他主动说一起用餐,江烈连忙说了三个‘好’字:“我们正求之不得,你说是吧季烟?”
季烟不得不抬头,正好撞见他深不可测的目光。
明明刚才还是笑着,这会怎么又这样看她?
她说:“好,是该好好谢谢王总,这顿我们请。”
先有江烈喊她名字在前,再是她说我们在后。
王隽的神色瞬间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季烟和江烈讨论晚上该吃什么,商量过后的结果是,吃海鲜。临城是座沿海城市,其中当属海鲜最为丰富,选它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江烈把这个结果告诉王隽,问道:“附近有家当地有名的海鲜楼,王总您觉得怎么样?”
王隽看向季烟:“你呢?”
她一下子就懵了。
这不是她和江烈讨论的结果吗?还有必要问吗?
显然王隽不是这么想的,他还在看着她,等她回答。
季烟佯装淡定地说:“我觉得可以。”
王隽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那就按你的意思。”
说完,王隽越过她,走到中岛台收拾桌面上的电脑和文件,留下茫然费解的季烟站在原地。
什么叫按她的意思?
她转过身正想问他,冷不防地瞥见江烈戏谑的眼神,她捏捏手,忍住了。
三人收拾了下,离开酒店房间。
江烈定的海鲜餐厅就在附近,三人走路过去,到了餐厅,由着服务员领着他们到露台的位置。
江烈说:“这边能看到海边夜景,还有海风,比室内舒服些。”
王隽淡淡笑着。
桌子是四人桌,两两对坐。
迟疑一会,季烟就要走过去和江烈坐一侧,后者立马占了位置拒绝:“季烟你坐那边吧,我人高马大的,一个人坐比较舒服。”
季烟看了眼他指的方向,犹豫着,一旁的王隽拉开外侧的椅子,朝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你坐里面?”
不过就是个位置,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朝他笑了笑:“谢谢。”
菜肴陆续端上来,三人用餐,一开始还比较正常,各吃各的,偶尔就菜肴发表一下个人意见,没一会,季烟就觉得哪里不同了。
比如,王隽突然把自己的空碟子和她的换了下。
他们这桌的气氛一下子凝滞。
季烟和江烈互看了一眼,江烈笑得很是暧昧,她忽略,转而看着王隽,“你换我的碟子做什么?”
王隽看了她一眼,说:“你的碟子满了。”
她的碟子都是一些海鲜的壳子,确实放了半满,但是……她说:“我自己会叫服务员帮忙倒掉。”
他甚是不赞同地说:“你坐里面不方便。”
“……”
她明白了,无论她说什,他都有一套自圆其说的理由。
季烟默默吃大虾。
刚吃完一个腿,她要拿纸巾擦手,王隽适时递上,见她不接,他还朝她挑眉示意。
季烟拿着纸巾擦手,身旁的王隽在给她倒水,他做起来很是自然,她笑着说了声谢谢接过水杯,心里默默想着,她不应该坐在他旁边的。
半个小时后,晚餐告一段落,季烟起身要去买单。
王隽说:“买过了。”
季烟和江烈:“?”
季烟诧异:“不是我们请你吗?”
江烈在一旁附和点头。
王隽眉间小小地皱了一下:“你们?”
江烈愣了一瞬,随后挑眉,似乎明白了什么。
季烟则是觉得好笑。
下楼的时候,王隽手机响了,他朝两人做了个抱歉的手势,随后快步下楼接起手机走在前面,季烟和江烈有意放慢脚步,落在后头。
这通电话讲得有些久,季烟慢慢挪步,偶尔朝几米远外的背影看两眼。
最近王隽很是莫名其妙,做事经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人以前不这样的。
“今晚这顿饭我是不是不该来?”忽地,江烈突然凑到她身旁说。
季烟上半身微后仰,与他隔开一些距离,戒备地看着他:“可我看你吃得挺开心的。”
“美食当前,你不开心?”
白了他一眼,季烟撇开他往前走,江烈跟上,叭叭说道:“刚刚王隽那是吃醋吗?”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说点什么,前边王隽出声唤她。
“季烟?”
他站在几米远外,路灯昏黄,夜色掩饰了他的神情,让人分辨不清。
江烈小声说:“我想起忘记整理一个数据了,先回酒店,你们慢慢聊慢慢走。”
说完,他快步走开,路过王隽身旁的时候,他又把这话重复了一遍。
王隽朝他点点头。
等人走远了,季烟这才上前站到王隽面前,说:“怎么了?”
王隽轻轻笑了下,“没什么,看你一直停在那没过来,提醒你一下。”
信他个邪。
两人往回走。
晚风轻轻拂过,树枝摇曳,落在地上成了一片碎影泡沫。路边车声呼呼啸啸而过,行人或欢声笑语,或轻声细语。
其实是很寻常的一个路边夜晚。
如果王隽没说话。
经过一个路口,再往前走一条街道,就到了酒店。
夜风习习,光影破碎,周边一片静寂。
“再走一会?”王隽骤然出声。
此时季烟心里的天秤已经微微倾斜,默了片刻,她抿抿唇:“就走十分钟,我还有工作没忙完。”
“好,十分钟够了。”
夜风微凉,拂过脸颊,季烟只觉得脸热乎乎的。
其实那晚后来,他们也只是很寻常地多走了十分钟的路,就像饭后散步一般,再无其他多余的事情发生。
除了回到酒店房间时,季烟照常拿卡要开门,王隽突然说:“以前我们好像很少在夜晚下散步。”
不是好像,几乎是没有。
工作本就繁忙,平时能碰面也是争分夺秒,哪还有闲暇心思跟个老夫老妻似的,晚上外出散步。
老夫老妻?
乍然想到这个词,季烟看王隽的目光多了几分飘忽。
“你……”
她戛然而止。
王隽眉梢微扬:“我什么?”
她想了下,问:“夜晚散步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笑了笑,声音很轻的,说:“不一样。”
她正想问哪里不一样。
下一秒,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嗓音。
“和你走在夜晚下,是不一样的。”
季烟一时懵住,他却还是笑着,又说了一句:“以后有时间,我们多走走。”
以后,是个好词,也难得他能说到这个词。
季烟侧过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头一回她没后退,就那么看着他,好半晌,她幽幽说道:“王隽,什么时候你也学会白日做梦了?”
王隽眉梢微扬,说:“我一个人做是叫白日做梦,有你一起,就不算。”
她唇角微弯,上下打量他一番,不紧不慢道:“我有说要和你一起吗?”
他从容道:“这只是个计划,你若觉得不可,我们还可以商量。”
计划?
季烟想,他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偏偏她还入局了。
王隽淡淡笑着,季烟沉吟一会,刷卡开门:“那您就慢慢计划吧。”
话落,她利落地关上门。
这算是被拒绝了吗?
王隽不觉得。
在季烟门口站了一会,他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
次日上午,温琰亲自飞来临城。
季烟和江烈在机场接到他,由江烈开车,三人直接前往合众科技的办公地点。
合众科技的办公地址位于软件园一期,从机场过去走成功大道很近。15分钟后,车子开入软件园一期,季烟下车,正要给温琰开车门,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王隽。就这么一个愣神的功夫,王隽也看见了她,或者说,注意到了温琰,他抬步走过来。
他看了看季烟,又跟江烈点了下头,然后对着温琰说:“温总。”
温琰笑了笑,别有深意地说:“王总,我们这又是见面了。”
王隽淡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温总先请?”
温琰摇头失笑,指了指他:“你啊你。”
无疑是带着善意的调侃在内的,但至于调侃什么,季烟不知道也猜不透,她凝神跟在两人后面进入合众科技大厦。
贺云莱一早就让秘书在楼下等了,当季烟他们走进大厦,随即被秘书带到12楼会议室。
秘书说:“真抱歉,贺总还有些紧急事务要处理,会耽搁十分钟,请几位老总稍等。”
门合上,屋子安静了一会,温琰看向季烟,伸手:“资料我看下。”
季烟忙递上清晨刚重新更改过的资料。
温琰翻了翻,瞥了她一眼,说:“做得不错。”
季烟忙说:“这是江烈的功劳。”
一旁的江烈笑了声,忙声推脱。
温琰把资料还给她,看了看两人,说:“你们第一次配合,默契还可以。”
季烟点点头,一抬眸,对上不远处的王隽,他眸子微深,就那么毫不掩饰地瞧着她。她一愣,耳旁是温琰的话语,忙收回思绪,认真听讲。
十分钟后,会议室门被打开,贺云莱姗姗来迟。
一进门,他就笑着伸手朝温琰走过来,说:“哎呦,温总,可把您期盼来了。”
温琰握住他的手,拍了拍:“贺总,看来咱们这次合作要很愉快嘛。”
两人说了些场面话。
然后是谈合作。
上市前期面临股份改制以及尽调辅导,中间耗费的时间很长,投入的人力物力更是巨大,倘若上市不成功,这些投入成本便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1)
贺云莱问得极是仔细,虽然他早前就了解过,但真的拍板做决定时,又是再三谨慎。
有些大方向是温琰在答,细节则是季烟和江烈在说,从头到尾,王隽倒是像个局外人。
谈到了员工持股计划一事时,贺云莱看向王隽,说:“王总,这个您也说说。”
合众科技目前面临的一个难题是研发人员的短缺,因为公司是靠信息技术吃饭的,研发人员的一个投入会直接关系到公司未来的一个发展。之前有相关的公司在创业板申请上市时,就因研发技术骨干的问题被市场和监管部门重点关注,企业躲不过,最后是直接撤回终止不上市了。(*2)
其中有企业内部因素,也有外部因素,但不能忽略的是,企业内部的原因更多一些。
此次,合众科技也面临这样的一个问题,这也是他迟迟不肯见券商的原因。
王隽说:“我举荐了一支研发技术骨干,这是他们的资料。”
随着他话落,孟以安拿出一份资料放在桌上。
贺云莱看过了,他转给温琰。
温琰翻了几页,然后递给季烟。
季烟拿着,和江烈一起看。两人扫了四五页,随后不约而同地望向彼此。
他们不是不震惊的。
前一天晚上,关于合众科技的研发人员一个问题,季烟和江烈给贺云莱的答案是加大研发投入,多招研发人员。当然这个方案谁都知道,但成本怎么控制,人员又要怎么找,这又是一个难题。季烟的答案是他们手上有相关的研发人员,可以引荐。
王隽的解决方法也是如此,不过他考虑得更周全,合众科技一个研发流程下来,大大小小的人员他都考虑到了,而且每个人的学历履历都很优秀。
王隽毫不留情地说:“你们此前对研发人员太过苛刻,导致人才流失严重,这体现在对外披露的信息上,就是你们公司前景堪忧。”(*3)
如此一阵见血的言论,季烟听得震惊,不禁看向他。
王隽淡淡看了她一眼,继而说:“贺总,做企业,可不能因小失大。”
贺云莱一点儿也没有当面被拆穿的不好意思,而是深有体会一般:“这点我确实要反思。”
闻言,季烟挑了挑眉,有些意外贺云莱的反应。
她以为他会跳脚,或者愤恨。
有着研发人员一事,紧接着就牵涉到了员工持股计划的问题。
对于这一点,王隽看向季烟,说:“这个问题就由季总来回答。”
两个月前,季烟升职了,由经理升到高级经理,但因为她拿到了保荐资格证书,这一次出来谈项目,便用了“季总”的名号。毕竟,以经理头衔出去谈事,多半是会被拒之门外的。
季烟说:“关于通过股权激励来保证核心技术骨干的稳定,但又确保公司董事长享有原来的决策权,我们的建议是通过有限合伙企业建立一个员工持股平台,董事长做普通合伙人,享有决策权,而持股员工做有限合伙人,享有分红,没有决策权。”(*4)
贺云莱对这个员工持股计划已经了解过了很多,对此点点头再无意见。
有了这个开头,之后一切事情就很好谈。
一个上午过去,三方谈得很是愉悦。
结束时正巧是饭点时间,贺云莱已经让秘书在附近定了一个泰式海鲜餐厅。
他说:“各位好不容易来一次,今天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好好宴请一下各位。”
餐厅就在海边上,虽然不是很远,但因为天气炎热,几人放弃了走路,选择搭车。
季烟原本是和温琰一起走的,结果贺云莱拉着温琰一直讲话,到了停车场,他很自然地就坐进了季烟这次在临城租用的车。
贺云莱的秘书很自觉地坐到了驾驶座,江烈则是坐到了副驾驶座。
按理说,后车座是可以再挤一个人的,可是一车子男人,贺云莱和温琰谈得正尽兴,她好像不太适合挤进去。
温琰看出了她的犹豫,挥了挥手,说:“王总,季烟麻烦你带一程。”
季烟转过头,王隽就在她身后不远处,阳光下,是他淡淡的一双眼,他目光在她面上留了两秒,挪开,转向温琰,说:“你们先过去,我们后面就来。”
我们。
季烟眼睛微眯,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等温琰他们的车开出大门,王隽抬手替季烟挡了下阳光,说:“走吧,我带你过去。”
季烟说:“是吗?你确定是你带?”
他笑了:“不然呢?”
结果还真的是他亲自开的车。
季烟看着坐在驾驶座内的他,问:“孟经理呢?”
他眼睛一眯:“你和他很熟?”
“……”
“不熟,就是刚才还看到他,这会他不在,有些好奇。”
“哦,好奇。”王隽手搭在车窗沿敲了敲,像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他打开车门下车,走到副驾驶的位置,打开车门,手搭在门框,朝着季烟说,“上车。”
季烟没动,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
他又说了一遍。
阳光正烈,又怕温琰他们那边会打电话过来问,季烟想了想,没往副驾驶的位置走去,而是两步上前,拉开驾驶座一侧的后车座的车门。
王隽看着,突然笑了笑,摇头叹气,看着是有几分无奈的。
没一会,他掩上副驾驶的车门,绕道半圈,拉开驾驶座的车门。
系安全带的时候,他突然来了一句:“今天能当你的司机是我的荣幸。”
话落,启动车子开出合众科技大厦。
坐在后车座的季烟心跳得有些快,她手搭在双膝上,手指不自觉地纠缠在一起。
她就坐在他的后面,是看不到他人的。
但她就盯着驾驶座的车背,好似能透过它就能看到王隽一样。
车子匀速行驶在宽阔的柏油路上,环岛路的海景映入眼帘。
清新炎夏,茫茫海面泛着太阳光亮。
她想,他是变得会说话了。
很多她觉得不会是他能说出口的话,如今,他信手拈来,更重要的是,他不说空话,他还用做的。
季烟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继续盯着驾驶座的车背,半晌,嘴角情不自禁弯起。
-
他们晚了十分钟到餐厅。
一进包厢,季烟下意识地就和王隽分开,站到温琰边上。温琰正和贺云莱眺望窗外的大海,有说有笑,见她来了,随口问了句:“王总呢?”
明明是一句很寻常的问话,季烟却听出了一点不同的意味,未等她多想,王隽已经站到她身旁,说:“不好意思,路上堵了点时间。”
贺云莱说:“既然人齐了,那咱们就边吃边聊。”
五个人落座。
季烟的位置本来在温琰和江烈之间,谁知,她刚拉开椅子,江烈就凑到她耳边说:“你不是酒精过敏?”
那是那晚王隽随口说的,为的就是让她不喝酒。
她抬眸瞥了眼,对面的王隽看着她,一双眼睛不悲不喜,瞧不出什么情绪。
她收回视线,看向江烈,点头嗯了声。
江烈一喜:“那咱俩换个座,待会要是贺总灌酒了,我好给温总挡着。”
他想得很是周到,季烟点了下头,跟他换了个位置,可等落了座,她转向右手边,这才发现边上的人是王隽。
而这会,王隽也是侧目,看了她一眼,静默两秒,他伸手拿了桌上的一瓶椰子汁,放在她面前。
那边,贺云莱和温总在说话,江烈在一旁认真听,季烟扫了眼,回过头,看着眼前的椰子汁,轻声说:“我如果不喜欢喝这个呢?”
王隽扫了一眼桌上,也放轻了声音,问:“那你想喝什么?”
桌上还有王老吉,橙汁,也有柠檬水。
季烟突然想逗逗他,说:“想喝现榨的果汁。”
他眸子一转:“比如?”
那边服务员已经开始陆续上菜,而桌上的酒也跟着倒上。
还是没人注意他们这里。
季烟沉吟数秒,望了望窗外,九月天,本是秋意浓,临城的天却还是滚烫烫的,燥热沉闷非常。
她一边拨弄着餐具,一边说:“桂花石榴冰茶。”
这是她突然想到的,源于昨天路上看到的一则广告。
她说完,也不看他是何反应,接过一旁的服务员递上来的一枚巴掌大的饺子,饺子卧在白色瓷碗里,昏黄色的汤底,看着有种沉静感。
服务员轻声介绍:“这是鲅鱼饺子。汤底是混沌汤,祝您用餐愉快。”
季烟说了声:“谢谢。”
服务员送完她这份,下一份是王隽。
王隽正拿着手机在打字,应该是在回信息,服务员介绍时,他正好打完字,和服务员说了声谢谢。
季烟看了他一眼,就要去开椰子汁,他说:“帮你叫了瑰花石榴冰茶,别喝这个了 。”
她懵住。
他挑眉,眼里是有些笑意的。
她瞬时就不淡定了,变得拘谨。
他无事人一般,自由自在。
吃了二十来分钟,王隽的手机响了。
正在喝酒的三个人被这道铃声止住了手上的话,都看向王隽。
王隽泰然自若地放下筷子,擦擦嘴角,笑着说:“各位抱歉,我下楼拿个东西。”
贺云莱抬手打住:“我秘书就在门外,让他下去拿。”
王隽看了季烟一眼,说:“不用,我自己下去拿,你们先喝,待会我回来自罚三杯。”
贺云莱笑呵呵的:“王总,这可是你说的哦。”
季烟猜到了他下楼是要做什么,低着头,不敢看他。
等人离开包厢了,她才缓缓抬头。
接下来她心不在焉,一桌饭可口的菜都少了味道。
江烈给温琰和贺云莱倒完酒,转身看她这样,用公筷给她夹了一只皮皮虾,皮皮虾很大,足有季烟小臂的一半。
季烟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反倒是眼尖的贺云莱看到这一幕,笑了声,问:“二位可是单身?”
江烈笑着说:“我是。”
季烟捏了捏手,正要说话,包厢门开了,王隽提着两袋东西走进来。
一下子,一屋子的人都看向他。
王隽扬了扬眉,声音不起波澜,一边走过来把手上的袋子放在旁边的柜子上,一边不着痕迹地问:“是我错过什么好事了?”
贺云莱笑哈哈的,看了眼季烟和江烈,说:“我们在聊季总是不是单身。”
闻言,王隽不禁多看了季烟一眼。
季烟没作声,笑得有些尴尬。
温琰忽然问:“王隽你下去拿什么了?”
王隽拿着两杯苹果醋出来,分别放在温琰和贺云莱面前,说:“苹果醋解酒,大家下午还要忙工作,这时候醉了耽误事。”
贺云莱当即对他另眼相看:“王总您就为这个小东西亲自跑了一趟?”
王隽又拿了两瓶苹果醋回来,一瓶递给江烈一瓶给季烟,他说:“正好有个工作电话要接,顺路。”
“您就谦虚,不过想得真是周到。”
温琰倒是没说话。
王隽又往柜子那边走了一趟,这回,他手里除了苹果醋,还多了一杯粉红色的饮料,他边坐下,边自然地把那杯粉红色饮料放在季烟面前。
饮料杯是透明的,杯子底层是一粒粒的红色果实,季烟一看随即猜出那小东西是石榴。
果不其然,王隽趁着人不注意,手抵着下巴,朝她说了声:“等冰退一点了再喝。”
说完,他起身,微笑地迎上贺云莱敬过来的白酒。
季烟看着他,想到刚才下楼前,他说过,回来会自罚三杯。
随着他将一杯杯白酒毫不犹豫地仰脖咽下,她心思浮浮沉沉。
她知道,有个地方,是彻底地陷下去了。
季烟倒了杯苹果醋,装作不经意地挪到王隽边上。
他看到了,近似低语地说了声谢谢。
季烟当作没听到,目光瞟向别处,一个不注意,正好对上温琰的目光。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季烟呼吸瞬间提紧。
她脑子懵懵的,正想温琰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下一秒,温琰挪开视线,和贺云莱碰杯饮酒。
后边,季烟又注意了下温琰,发现他并没什么特别的举动,只是和贺云莱喝酒聊天。饶是如此,有了刚才那个对视在前,季烟是不敢再和王隽有什么小动作了,生怕被温琰瞧出不对劲。
王隽见她有意躲着自己,知道她在介意什么,也不为难她。
一顿饭吃到了一点半。
几人搭乘电梯下楼。
下楼时,贺云莱忽然再次询问:“季总是单身吧?”
季烟愣了愣,回道:“嗯。”
“那……”贺云莱看向江烈,“江总也是单身,你们这天天呆在一起工作……嗯?”
他尾音充满了八卦味道。
季烟看着江烈,后者也看着她,季烟刚想说什么,温琰出声了:“不能内部恋爱还记得吗?”
季烟直觉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忙接过:“记得记得。”
贺云莱啧啧:“温总,你们这条款可真为难人,要真擦出火花,你们还能棒打鸳鸯啊。”
温琰老神在在:“那也好办,一方辞职咯。”
说着,他看了眼王隽。
贺云莱转向江烈,问:“江总,你愿为爱情搭上前途吗?”
这话一落,其余四人都看着他。
江烈一下子压力山大,紧绷了会头皮,还是老老实实说:“以我目前的职位,要我放弃我还真的舍不得。”
贺云莱哎呀了一声,又问季烟:“季总呢?”
季烟没作多想,说:“我和江总的答案一样。”
贺云莱说了声可惜。
温琰却意味深长地说:“我倒是认识一个人,为了爱情,放弃大好前途,还瞒着不让对方知道。”
季烟听了甚是惊讶,直接问:“是女人吗?”
贺云莱很同意她的询问:“男人不会做这种事,男人可自私了。”
温琰看了她数秒,回道:“是一个男人。”
众人惊讶,就在这时,电梯门开。
话题就此结束,五个人先后走出电梯。
离开餐厅,到了停车场,季烟还有些神游在刚才温琰说的话里,是以,她并没有听到温琰的话。
还是江烈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这才回过神,问:“怎么了?”
江烈说:“温总马上要赶回深城,我喝酒了,他让你送他去机场。”
季烟赶忙看向温琰。
温琰说:“你送我吧,江烈和王隽一辆车回去。”
去机场的路上,季烟很是忐忑,但坐在后边的温琰始终没出声,她一下子揣测不过来,也就认真开车。
到了机场,季烟去换登机牌,送温琰进安检时,温琰突然说:“我怎么不记得你有酒精过敏一事?”
季烟啊了一声,怔怔然地看着他。
温琰笑着:“贺云莱跟我说,前晚饭桌上,王隽说你酒精过敏不宜喝酒,所以他今天才没灌你酒。”
季烟彻底傻住了。
温琰笑了笑,没再多说,拿着登机牌去过安检。
待她反应过来追上去时,温琰却说:“这个项目是差不多定下了,不过正式合同还没签,贺云莱那边你跟紧点。”
季烟忙声应下。
送完温琰,回去时,她一路都在想温琰刚才说的话。
半晌,她还是没想出一个结果。
回到酒店。
她一口气还没缓过去,门铃响了。
她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王隽。
她思绪一下子又变得浑浊。
王隽看她皱着眉,便问:“遇到问题了?”
季烟摇摇头,反问他:“你有事?”
口吻是有些烦的。
她自己都惊了,王隽反而是笑了笑,抬起右手,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声音缓缓的:“你要的桂花石榴冰茶。”
在餐厅时,她连杯子都不敢打开,更不用说喝了,生怕被温琰或者贺云莱看到,然后拿来说笑,那才叫她无力招架。
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她悄悄用其他饮料瓶挡住,后来离开,她想着事也就忘了。
不曾想,她的一个随口一提,他倒是记挂在心。
季烟突然没了脾气,拿过饮料,问:“你接下来怎么安排?”
他想了想,说:“北城那边工作出了点问题,我待会就得走。”
这么急?
她瞬间感到失落。
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是昨天那个会议吗?”
他挑了下眉,说:“有点关系。”见她听完后眉间拧着,满是关心,他清了清嗓子,又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用担心。”
也就是说,还是要回去的。
季烟有种怪怪的酸涩感。
他在时她不觉得,等他说要走了,她是有些不舍的。
王隽像是看穿了她此时的心思,说:“我会尽快处理完,到时去深城找你。”
心思就这么被瞧出来了,季烟故意挑刺:“谁要你找。”
“是,你不要我找,是我主动想要找你。”
“……”
口吻还有些无辜。
季烟不禁笑了,“你现在说话都这样吗?”
他不解:“什么?”
“没有。”
他不信,很是谦虚:“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不满意?”
不知为何,听着这话,再看他一脸的谨慎,季烟抿唇微笑,一扫此前的所有阴霾与忧愁。
见她笑了,王隽说:“季烟,我哪里做得不对,你都可以跟我说,我好改进。”
她逗趣他:“什么都听,什么都改?”
他应得毫不思索:“嗯,所有的。”
她多少有些意外。
她说:“暂时没想到,下次再说。”
他微微笑着:“下次?”
真是给了点阳光就灿烂,把他能的。
季烟说:“不想有下次?”
他摇摇头,不无感慨地说:“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听你说下次,挺好的。”
他眼里分明带着笑意。
季烟觉得自己掉进他的陷阱了:“你……”
好半天,没想出一个词,只能说:“你不止绿茶,你还心机。”
“我……”
王隽正想为自己正名,季烟不给他辩驳的机会,啪的一声关上门。
无声盯着房门看了一会,顷刻,他摇头失笑。
绿茶和心机算什么。
有用就行,能挑起她的情绪,能让她在乎他就行。
毕竟没比这更重要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