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一路悄然无声。
季烟坐在后车座,望着窗外发呆。街上一片繁华浮景,细碎的五彩灯光映在她的眼底,平白无故地添了几许寂寥。
她收回目光,看了眼驾驶座,王隽的体态一向挺拔,哪怕是坐着的时候,从侧边看也是笔直的一条线,这人有着浑然天成的一股气质。
让人忍不住多看。
若说以前的他冷漠、疏离,现在的他倒多了几份温情。
亲耳听到他说,我错了,季烟不是不惊讶的。
那么高姿态的一个人,有天也会低头承认自己的错误,坦坦荡荡地说以前的自己不是个好东西。
他太过直白,反倒她被打得懵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击。
不多时,车子停下,季烟往窗外一看,已然到了她所在的小区。
她打开车门下车,几乎是她下车的那一刻,驾驶座的车门也跟着打开。
王隽站在她身旁,说:“我送你到楼里。”
她没拒绝,也没说话。
就几步的距离,送不送其实差别不大,反对与否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耍嘴皮子浪费时间罢了。
进入楼里,季烟没停步,一直往前走。身后的脚步声倒是停了,没再跟来。她拿出门卡,正要刷,身后的人说:“我明早九点的飞机,在这之前我想和你吃一顿早餐,可以吗?”
季烟紧了紧手里的门卡,沉默着,良久,她没说话,也没回头,径直刷下卡,推开门往里走。
寂静的走廊,长长的一条道,她走得很是缓慢。
回到家里,她动都不想动,踢掉鞋子,走到客厅,把包包扔在地上,仰头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把自己扔在沙发上。
柔软的沙发暂时抚慰了她疲惫的身体。
混乱的思绪漫天漂浮,王隽的话在耳边反复萦绕,相当的清晰,她尽力把它们撇开,可无济于事。
一切都是徒劳无果。
趴了好一会,她拿起包包,摸出里面的手机,拨通一个号码,点了免提,把手机放在一边,她随手扒过一个枕头,把脸埋在上面。
没一会,江容冶嘻嘻哈哈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
“烟烟,出来玩吗?好多人啊,好多美女,好多帅哥。”
那边背景音极是嘈杂,季烟说:“你在哪?”
“一个私人聚会,来吗?我给你发地址。”
“不去,我已经准备睡觉了。”
“这么早?怎么跟我妈一个作息。你还有没有点年轻人的气息?”
季烟觉得这通电话打错了,她就要挂,那边江容冶已经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说:“有什么事说吧。”
她犹豫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说:“他找我求和。”
“谁?”
“王隽。”
那边沉默。
季烟也跟着轻了呼吸,脑子实在乱得厉害,她必须找个人说说,思来想去,只有江容冶是合适的。
“啊,我……”江容冶说,“要是那天晚上他没帮我,今晚听你这么讲,我肯定是要骂他的,现在这样吧,我很为难的。”
忽地,季烟被她逗笑了,她从沙发爬起来,靠着沙发被坐着,怀里抱着个布偶,说:“骂吧骂吧。”
反正那个人骂起自己也是毫不留情。
江容冶说:“算了,留着以后骂吧,等我忘记他帮忙的事我再当你的面骂他。”
“……”
“话说回来,你自己怎么想的?”
季烟老实说:“不知道。”
“那我换个方式问,他这次回来找你,态度怎么样?”
“不知道。”
“那他追着你跑吗?”
季烟犹豫。
江容冶笑了:“看来你很纠结,不是不知道就是不说话。”
季烟如实回答:“我确实很纠结,所以我找你说。”
“没什么好纠结的,如果你对他还有感情,这也好办,晾他一段时间,人不可能在一个坑栽两次,是他犯错在先。他当初能狠心撇下你,如今他觉得后悔了,回头找你,那是他的事,和你无关。不能他觉得错了,想挽回你,做出一点努力,你就要有所回应。他真的想挽回你,最起码他必须要做到让你完全信任他。”
季烟低头,手指着怀里的布偶,轻轻嗯了一声。
江容冶说:“今晚你会给我打这个电话,无非是你对他还没有足够的信任,烟烟,不要怀疑自己,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就对了。”
季烟抿抿唇,说:“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容容。”
“谢谢就不用了,下次我再喝醉了还得你救,就先存着吧。”
说到这,季烟不得不语重心长:“平时你工作喝那么多酒也就算了,怎么好不容易下班了你还能出去继续喝?”
“嘿嘿,你就不懂了吧,私人聚会是社交,我不出来多见见人,怎么扩展人脉,怎么勾搭帅哥?”
“好吧,你自己悠着点,注意自己的身体。”
“知道了,先挂了,我出来太久了,刚盯住了一个帅哥,别待会被别人先下手为强,回头找你哈。”
挂了电话,季烟又在客厅坐了一会,墙上的时钟快指向十点,她回房找衣服洗澡。
-
次日一早,季烟醒来,刚要掀开被子下床,手机响了。
她以为是闹钟,拿过刚想摁掉,结果在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时,瞬间吓得清醒。
这个点,温琰怎么会给她打电话。
她立马接通:“老大,这么早您有什么吩咐吗?”
温琰说:“我在外地,有个客户要份资料,很急,你帮我跑一趟,地址发你微信了。”
“好,我这就准备出发,有什么特别的嘱咐吗?”
“除了资料,外加一个u盘,都在我办公室,钥匙我已经让秘书拿着在前台等你,这份东西很重要,你务必亲自送到他手上。”
挂掉电话,季烟看了一眼微信,温琰发来的地址在另外一个区,从这边过去,开车要一个半小时,而那边八点就要。
在这之前,她还得回趟公司取东西。
季烟瞬间头都大了。
那个区她不熟,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八点之前送到。
她快速洗漱换衣服,然后拿了包包,检查了一遍东西,确认没落下的之后,她穿上鞋子出门。
刚走出电梯,手机再次响了。
她以为是温琰还有什么吩咐,看也没看,忙接起:“老大,还有什么要求吗?”
对面好一会没声,她狐疑了下,拿下手机看了眼,这一看,她就懵了。
这次来电人是王隽。
王隽默了一会,问:“季烟,我在你家门口,你现在有工作?”
她嗯了声:“我有急事,先不说了。”
断了电话,季烟开着车直奔公司,回到32楼,温琰秘书早已拿着钥匙在前台等她,她接过钥匙进入温琰办公室取资料,按照温琰在微信里的要求,她细致又快速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她把资料和U盘放进资料袋,离开32楼。
从电梯出来,季烟低着头用手机查询路线信息。
尽管现在六点五十不到,但外面的交通已经开始忙碌起来,更不用说跨区上班的人。
到了七点,整个城市的交通只会越来越堵塞。
她想得过于沉浸,也就没有注意到走到面前的王隽。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蓦然听到这声,季烟心跳了下,继而抬头,刚才这人还在她家门口,现在却又站在她眼前。她安静了数秒,说:“不用了,你九点还要赶飞机。”
“我可以改签,”他说,“你很急对吗?我看你一直在看手机,或许我可以帮忙。”
工作上的事,季烟从来不轻易开玩笑,她冷静了片刻,把导航出来的屏幕拿给他看:“这个地方,我要在八点之前赶到,有办法吗?”
现在已经快接近七点了。
王隽盯着她的手机屏幕看了好一会,半晌,说:“坐我的车吧,我带你过去。”
事态紧急,季烟也不和他扭捏,但还是出于考虑问了一句:“这样做确定不会耽误你的工作?”
他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安抚她:“做到这个位置,有些突发紧急状况,我都会做相应的预案,你不用有所顾虑,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我能空出来。”
季烟说:“那麻烦你。”
他朝她笑了下:“能帮到你是我的荣幸。”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给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季烟愣了愣,说了声谢谢,弯腰钻进车里。
车子开出公司驶上大道,第一个路口就是红绿灯,车子缓缓停下,王隽拿出手机点了两下,随后合上,季烟静了数秒,还是把疑惑问出口:“你的车怎么开得进公司的?”
王隽转过头看她,说:“我联系了赵总,让他帮忙和保安打个招呼。”
他离职后,赵总就接手了十一部,季烟抿了抿唇,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说:“麻烦你了。”
从刚才到现在,她说了好几句麻烦,王隽听着不是很舒服,总觉得季烟在和他客气,他没接这句话,而是说:“你系下安全带,待会开车可能开得比较快,你注意些。”
季烟把安全带系上。
后面一路,车子果然开得很快,不到一个小时,车子停下,季烟一看,是到了温琰说的那个地址,她说:“谢谢。”
王隽摇头笑笑,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
下了车,季烟刚想拿手机,一瓶旋开了瓶盖的矿泉水先递过来,她看过去,正好撞上王隽淡淡的目光:“时间来得及,先喝点水,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再进去。”
他一路开得太快,她喉咙确实有些难受,心到现在都是慌的。季烟看了看他,接过水,喝了两口,她还给他:“帮忙旋一下瓶盖,我先把资料送进去。”
走出两步,她忽地想到什么,回过头,王隽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右手拿着瓶矿泉水,她说:“我没那么快出来,你先回去吧,今天真的麻烦你了,下次我再谢谢你。”
说完,她包里的手机响了。
她没再看他,一边拿起手机一边朝前走。
王隽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他还是没收回来,过了一会,打断他沉思的是一通电话。
助理孟以安来电,“王总,机票改签到了下午两点。另外九点的会议延迟到十一点,负责海外部门的同事出了点问题。”
王隽说:“我知道了,你辛苦。”
那边孟以安听到这话受宠若惊,这是王隽第一次跟他说辛苦了,以前他跟他报告任何事情,王隽从来都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一下子呆了,等他反应过来要说点这是他该做的,王隽已经挂了电话。
孟以安顿时觉得更吓人了。
难道是他工作没做好,老板这是话里有话?
这边,季烟把资料送到温琰指定的人手上,同时把温琰交代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一遍,待对方确认资料无误后,她这才离开。
出了门口,一抬头,前边不远处停着一辆车,王隽站在车旁,低头看着手机。
她进去半个多小时了,他还在那里等着。
季烟忽然想起很久前的一个晚上,她被施淮竹临时安排写一份报告,正巧碰到他回公司拿东西,那晚上,他陪她熬夜到了三点。
他真的是很矛盾的一个人。
不在意你的时候,是真的毫不上心。
可一旦在意了,他又可以凡事以你为先。
她一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那边王隽处理完事情,收起手机抬头,蓦地看到她,他皱眉不解,以为是她工作没处理好,抬步朝她走过去,站到她面前,他朝身后的大楼看了看,移回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关心地问:“没交接好?”
季烟摇摇头。
他眉间又是一蹙:“那是?”
她又禁不住想起以前。
以前的他是不会问得这么执着的,很多事他从来只问一遍,得不得到答案并不重要。
可今天的他,像是变了个人,变得很关心她。
他眼睛里全是对她的关切。
季烟说:“资料送到了,和温总也打过招呼了,我只是……”
她停住没往下说。
他嗯了声:“只是怎么了?”
她笑了笑,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笑容,说:“没什么。”
他确认:“真的?”
“嗯,”她转移话题,“你早上到我家找我做什么?”
他眉间一挑。
她想了下,忽地记起他昨晚送她回家时说的话,她踌躇一会,问:“你吃早餐了吗?”
他说:“还没有,本来是想着和你一起。”
果然是这样。
她的猜测是对的。
两人朝车子走去。
王隽走在前面,他先帮她打开后车座的车门。
季烟没急着上车,她捏了捏手,声音变得轻了许多:“为什么这么坚持?”
阳光照过来,他们的影子投在车身,而他的脸庞隐在光里,很是深邃的一双眼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
季烟不能接住他这么富有深意的目光,就要上车,下一秒听到他低沉的声音缓缓传到她的耳里,和着热乎乎的阳光,极是熨帖。
他说:“季烟,我喜欢你,我想把你重新追回来。”
-
王隽回北城了,回去之前,季烟请他吃了一顿咖啡厅的简餐,是王隽自己提出来的。
回程路上,她问他要吃什么,他思索了一会,说广华证券6楼咖啡厅的简餐不错。
季烟工作忙没时间吃饭的时候就经常去那边应付,但她了解王隽,记忆中,他对食物的要求很高,像咖啡厅这种简便快速性的餐食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他淡淡笑着,说,就是那家咖啡厅的简餐。
季烟带他去了,点餐的时候,她把菜单递给他,他看也没看,只说:“和你一样的就行。”
她诧异,但也没问原因。
两人默默吃东西,20分钟后,离开咖啡厅,季烟送他下楼。
她再一次感谢他:“早上谢谢你,你还改签机票,希望没有耽误你的工作。”
王隽问:“这在你那里算是加分吗?”
她怔住。
他又说:“季烟,不管你信不信,这次我是认真的,等我处理完北城那边的工作我就过来找你。”
说完,他往前一步,两只手稍稍往上抬了下,就在季烟以为他要抱自己,结果他只是低头朝她笑了笑,说:“工作再忙,也不要忘记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后退一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转身离去。
他身姿挺拔,一身体裁合身的西装将他衬得越发的矜贵,此时,他走在阳光下,季烟看在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还是他,可到底有那里不一样了。
她转身,心事重重地走进大厦。
收到他登机的消息时,是下午一点四十,季烟正在茶水间排队接水。她看了眼短信,端着水杯,走到窗户旁,望着蓝色的天看了一会,她没回这条信息,转身回去工作。
接下来几天,她工作照旧忙碌,也就把那条短信撇在身后。
王隽大约也忙,再没有来过任何消息。
这天晚上九点,她处理完所有的资料,收拾东西下班,前脚走出大厦,他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跟算好的一样。
季烟看着它响,没接。
第二次,是隔了五分钟再拨进来,她还是没接。
她在想,他会不会打来第三次。
十五分钟后,她回到家,手机也没再响。说不上是失望,还是理所当然,就是有点不舒服。
故意不接电话的人是她,人家不打来,她又不得劲。
季烟洗完澡出来,坐在沙发上,捞过手机划开,有一通未接来电,是一串陌生号码,来自北城,隐约有点熟悉。
还未多想,手机响起来,来电还是那串陌生号码。
两次连着打来……
季烟放下毛巾,划下接通图标。
“你好。”她屏息凝神。
那边沉沉笑了下,很熟悉的一个声音,她立马反应过来,拿开手机,看了眼号码。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来了,过年那次王隽就是用这个号码打给她,跟她说新年快乐。
她再次把手机附到耳边,说:“王隽,是你对不对?”
那端嗯了声:“是我。”
声音低低的,沉沉的,仿佛他就贴在她耳边。
她胡乱擦了两下头发,问:“为什么用这个号码打给我?”
那边默了下:“之前两次没打通,我在想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
她倒是想,“谁的手机?”
“我大哥的小女儿。”
“……”
季烟顿时说不上话:“你……”
“怎么了?”
“没什么,有事吗?有事赶紧说,然后把手机还给人家小朋友。”
王隽倚着餐椅,揉揉额,旁边的小侄女朝他做了个羞羞的表情,他伸出手,她笑着跑开。
他起身走到院子,月光下,一池夜色,透着清辉。
他沉吟着,就是不答她。
有很多想说的话,但真的听到她的声音了,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
季烟等了一会没等来他的下文,便说:“看来是没事要说,那就先这样。”
“等一下,”他出声,“什么时候去临城?”
“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安静数秒,说:“我在想,你会选择我,还是选择去见那个男人的父母。”
那个男人?
他还真是在意周显。
下午她接到了周显的电话,说是他弟弟打算中秋节带女朋友回去,有了弟弟在前方挡着,他这个做哥哥的还可以悠着一段时间,不用季烟的帮忙了。最后他说,如果她到了临城,有时间他可以去给她做导游,好好游玩临城。
这回换季烟沉默了。
王隽等了一会,不确定地问:“很为难?”
她不为难,但她想看他为难,她模棱两可道:“不知道,中秋节还远呢,到时再说。”
今年中秋节在九月下旬,再有几天就进入九月了,其实不远。
王隽忽然问:“想来北城吗?”
“去做什么?”
“玩几天,顺便陪我见几个人。”
季烟愣了下,想起那晚他发疯了似的,要带她去北城见他的父母。
那会他的疯狂劲历历在目,像是撕下了素日里的道貌岸然,露出了本质。
很陌生,但也坦诚直白。
她又不说话了。
王隽叹了声气,没再委婉:“季烟,不要选择他,不要见他的父母,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好好追你,你看我表现再做决定。”
很难想象,他会说这些话,放在从前,季烟根本不敢相信。
她沉默到底。
那端王隽再次出声,声音更加低沉了些:“季烟,给我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
这段时间,从他过来找她开始,他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
起初季烟有过动容,然后是平静。可这会听着这话,她竟然有了些难过。
她喉咙哽咽,微微泛酸。过去,她无数次怀抱着这样的期待在看他,在想,他会不会给她一个机会,她会不会是他的例外,她暗示了一次又一次。
可现实得到的却是他的冷漠。
是他的一句“恭喜你”。
是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现在,他要她给他一个机会。
王隽说:“季烟,我认真地在恳求你。”
他再一次放低姿态。
听到这话,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流下脸颊,季烟扯过一个抱枕,仰头靠在沙发背上,然后用抱枕盖住自己的脸。
视野一下子变得漆黑。
黑暗中,她忍着喉咙的酸楚,压下翻涌的心绪,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王隽,过去我也这么暗示过你,不止一次,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可是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想过我那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那端好一阵沉默。
他是该哑口无言,他更是该好好反思。
先是一走了之,现在又回来,前前后后,她的想法好像无关紧要,他才是那个想当然似的。
季烟闭上眼,把抱枕挪开些,抬手抹去面颊上的眼泪。
气氛凝滞了许久,就在季烟不会得到王隽的回复,要摁断通话时,她听到王隽说。
“季烟,是我的错,那两年多,我确实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不止你对我有感情,我对你也有。在你之前,我没谈过恋爱,和异性的接触止于工作,我从来都是觉得我会这样一直过下去。因此我给自己设置的一个目标,就是不结婚。”
一番肺腑之言,听得季烟不知如何做想,她干巴巴地说:“你做到了。”
“不,我没有做到,”王隽叹了声气,有无数的后悔在里面,“在遇到你之前我确实做到了,在你之后我没有做到。”
这算什么,是表白吗?
季烟眼底的潮湿更加明显了。
手机听筒里传来王隽的声音,也轻也沉,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季烟的心间。
“在你之前,我从没想过和一个人结婚,更没想过和另外一个人一起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和你分开的这些日子,我想了许久,我的答案还是那句。”
他顿了下,很肯定地说。
“季烟,我不想就这么和你从此之后再无任何联系来往,我想和你在一起,你让我好好弥补过去的错误,不要这么早就把我判死刑。”
季烟的眼泪再一次毫无预告地从眼眶流出来。
她不爱哭的,她从来不是这样的,敏感、情绪化。
她真的不是这样的,可是在王隽之后,她就变得不再是以前的自己。
那个潇洒、头也不回的季烟,好像在这个叫王隽的男人面前,消失得彻彻底底。
王隽还在等她的答案。
可是,季烟想,她又等了他多久的答案,她等的时间比他长。
“我不知道,”她老老实实说,“先这样吧。”
通话结束,季烟把手机扔在一旁,然后抱着抱枕,压抑地抽噎着。
这边,王隽看着黑了屏的手机,再看着眼前一池泛着清辉的湖水,他闭上眼,呼了一口气。
他是庆幸的。
最起码,她没直截了当地拒绝他,她没第一时间给他判死刑。
过去,是他视而不见,一次又一次地再后退、克制自己的感情。
她说得没错,以前他没忽略了她的情意,让她失望了。如今,不是他想破镜就能重圆,他要给她时间缓冲,在她思考的这段时间里,他要做的就是弥补之前犯下的错误,好让她回心转意。
想到这里,王隽紧绷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得以放松。
-
这晚之后,王隽的信息和电话来得很勤快,每天送到家里的花也是。
起初季烟不接不回复,他照打照发不误,后来她尝试性地把他的电话号码再一次拉黑了,他也不急,换了新的电话号码打过来,如此几次,季烟放弃了。
至于花,他倒很贴心的,没有送到公司办公室,而是送到家里,避免了她在同事面前的尴尬,这点她无可指摘。
时间进入九月,季烟和江烈完整地将合众科技的所有资料梳理了三遍,然后根据此次要上市的融资重点,写了两份商业计划书。
拿给温琰过目后,删删改改,又写出了一份新的计划书。
做好前期准备工作,两人出发赶往临城。
如江烈所言,合众科技的董事长非常不好约,两人蹲了好些天,都未果,仅止步于秘书。
季烟不免好奇:“我打听过,他们还没定好要哪家保荐机构,但又避而不见,这是做什么名堂?”
江烈摊手:“两个月前我就试过,投其所好都堵不到人,计划书双手奉上都不看。不过能看出来一点,人家不急着上市。”
后面这句说得这倒是,季烟见过着急上市的公司,这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不着急的。
来临城一周,还没见到董事长的面,所有工作无法如期展开,这让季烟不免有些着急。期间,王隽来过电话和信息,都被她敷衍过去,问就是忙。
就在刚刚,王隽打来电话,她摁掉没接,他换了个号码打进来。
手机铃声作响,江烈戏谑地看着她,指着她的手机:“要不接一下,说不定是重要电话。”
季烟犹豫数秒,叹了声气,拿着手机走到一旁。
甫一接通,王隽的声音随即通过电流传到她的耳朵:“你在临城?”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江烈,对方朝她眨眼,她收回视线,抬头望向不远处的蓝天,嗯了声:“怎么了?”
那边默住,好一会没声。
季烟手指摩挲了会手机壳,问:“你有事吗?”
王隽看着对面无奈摊手的温琰,挑了下眉,淡声说:“没事,你先忙。”
挂了电话,季烟盯着手机屏幕,有些莫名其妙王隽的这通来电。
江烈走过来,问:“谁的电话?”
季烟应付一句:“卖保险的。”
“哦?”
无疑是有些不信的,还有些八卦成分在,季烟没搭理他,抱着电脑坐在一旁,翻出那位董事长的资料,认真看着。
江烈瞥了一眼:“有看出什么名堂吗?”
季烟摇头:“这人竟然没什么爱好,真让人无从下手。”
“是啊,我当时就好奇这人真是现代人吗?好歹来个大众化的高尔夫也行,不行来个高雅的戏曲,或者健康的跑步游泳,这人竟然都没有。真是奇了怪了。”
思来想去,季烟继续从秘书下手。
堵了好几次,秘书头都大了,推了推眼镜:“你们的计划书我都递给我老板了,我还能做什么?”
季烟和江烈相互看了看,由季烟问:“你们董事长看了计划书有说什么吗?”
秘书故作高深:“这个暂且不知。”
季烟把消息反馈给温琰,温琰想了一会,说:“死缠烂打。”
正好,这天季烟从公司门口保安大爷处得知,合众科技的董事长要去酒店见客户。
她把这个消息告诉江烈,江烈笑道:“保安大爷你都交上关系了?”
季烟假装没听出他的调侃,正经回道:“以前我的师父就跟我说过,考察一家企业时,往往能了解细节的恰恰是那些被我们忽略的人。”
知晓了行程,两人拿着资料直奔酒店。
酒店大堂人来人往,季烟坐着,偶尔看看门口,不时看看手机的时间。
两个小时过去,要等的人始终没出现。
江烈皱眉:“保安大爷耍你玩?”
季烟摇头:“我跟秘书打过电话,试探过,按他的反应来说应该没错。”
说话间,季烟眼睛一亮,说:“你看门口进来的位置。”
江烈看过去,一群人走进来,为首的确实是他们今天等待的主人公,合众科技的董事长——贺云莱,但旁边的人……
他暗暗思忖,目光转向一旁的季烟。
果然,季烟已经没了适才的喜悦,反而多了几分怔愣。
“季烟。”
惊讶间,王隽人已经来到两人跟前,同江烈点了下头,然后看着季烟。
旁边还有江烈在,这可是个不着调的主,上回他在餐厅当着王隽问什么时候可以喝喜酒的事,季烟记得清清楚楚的。是以,她看着王隽,虽然不了解他此刻怎么会在这里,但是眼下更重要的是工作,她快速思考几秒,正要回答,远处等了一会的贺云莱来到王隽身旁,疑惑着:“王总,你朋友?”
此话一出,不止季烟惊住了,江烈更是。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脸面对面看着,目光相视时,两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个信号——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