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王隽拿着手机,看着围在周边等着看好戏的人,不紧不慢地说。
“季烟,新年快乐。”
话音刚落,通话随即被那端掐掉。
意料之中的情况,王隽并不意外,他把手机还给小侄女。
小侄女笑话他,语气稚嫩:“二叔,你不太行哦,人家女孩子挂你电话。”
旁边人,有的笑出声,有的摇头失笑。
总归,他今晚是他们的笑料。
其中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王隽,周围同龄这一辈就剩你单着了,要多加努力才是,别让父母操心。”
有了这个开头,其他人也跟着叹气,相继拍拍他的肩膀,仿佛他是个落单的可怜人。
人群散开,刚才的小侄女落了后,笑着张脸,朝他招招手。
小侄女今年七岁,九月份就要上一年级,王隽蹲下,问她:“怎么了?”
“二叔,”小侄女把手机递过来,“你要不要再给姐姐打个电话?”
他笑了:“叫我叔叔,叫她姐姐?”
“欸,你要不要打,我爸爸惹妈妈生气了,总要打好几个电话,爸爸说了,女孩子是要哄的。”
王隽沉吟数秒,起身,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
小侄女不死心地晃了晃他的手,催促道:“要不要打?”
还挺执着的。
王隽弯腰,将她抱起,快步穿过前院。
进了屋里,雪被抛在身后,王隽将她放下,给她拍掉衣服上的雪花,说:“叔叔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跟你借手机打给姐姐,好吗?”
小侄女眼睛滴溜转了转,抬起右手小拇指说:“拉钩,一言为定哦。”
王隽看着她,一时有些忍俊不禁,他伸出手跟她拉钩。
小侄女笑眯眯地跟前来接她的妈妈一块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王隽朝她点了点头。
今年过年要比去年热闹些,家里大大小小的,外出工作的,学习的,都回来了,家里老人高兴,特意安排一大家子人聚在老房子过年。
房子是旧时的四合院,房屋众多,王隽住在二楼左侧一屋,他跟长辈打了招呼,踏着楼梯回屋。
今晚小辈多,大家玩游戏打发时间。
其他人多多少少被其他事缠身,就他一个人闲着没事做,便让他看着这帮孩子。
王隽确实坐在边上看着,偶尔接一两通工作上的电话。其中有交谈工作细节的,有互道新年快乐的,一时间,倒也忙碌。
不知接了多少通电话,最小的侄女过来拉他手,让他跟他们一道玩,规则是:他输了要接受惩罚,赢了要给他们发压岁钱。
左右,是要剥削他的。
父母对他的意见不是一般大,比如对家里人不亲近。
思索数秒,实在也没别的事要忙,王隽答应加入。
从小到大,王隽与游戏一贯绝缘。
小时候,忙着读书看书,脱离校园进入社会后,他一心扎在工作上。易婉茹常说他无趣,但看在漂亮的成绩和工作履历,又不好一直责怪。
几轮玩下来,王隽要包不少红包。
唯独最后一局,他输了,有个比较大的侄子,突然要求他给异性打一通电话。
其他小孩也跟着起哄。
正好临近饭点,前来接小孩的父母看这架势,也不急着接小孩回屋吃饭了,都等着看他反应。
他们或多或少知道这位弟弟一心只有工作,身边也没一个异性往来,眼下,见他犹豫着,都很好奇他会怎么做。
王隽想了想,拿出手机,点到季烟的号码时,随即想到,他的号码已经被她拉黑。
如若真的要打,得到的只会是冷冰冰的系统机械语音回复。
他摇头笑笑,环顾了一圈,离得自己最近的小侄女手上捏着把手机,他转向她,略弯腰,语声温柔地问:“能把你的手机借给二叔打个电话吗?”
还真的有异性可以打电话。
众人无不惊讶。
小侄女把手机递给他,王隽摸摸她的脑袋,说了声谢谢,然后拿着小侄女的手机输入季烟的电话号码,点下拨通按钮。
第一通响了一会,随后被挂断。
众人笑道:“王隽,还是用你手机打吧。”
王隽认真地叹气:“我的打不过去。”
众人又是一次震惊。
难得这个弟弟有一次异性缘,还是自己主动的,而且看样子,他还挺认真的,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那再打一次,说不定这次人家就接了呢。”
有了第一声起哄,随后大家笑笑地让他再打。
左右,有看热闹的嫌疑,却也是想他好的。
王隽拨打了第二通,这次,季烟接了,他听着她的声音,有熟悉,有动容,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
其实,他们前几天才见过面,尽管那场面不是很愉快。
他想,就是因为不愉快所以乍然听到她的声音,他才感觉苦涩。
他浅浅呼吸了两下,捏紧手指,跟她说新年快乐。
如预料的那般,那端一听到他的声音,果断地摁掉了电话。
如果说,第一次去电被掐掉情有可原,毕竟是个陌生号码,不接是正常的。
那么第二次说了话还被毫不留情地摁掉,那属实大有隐情可在。
众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王隽没打第三次。
听到她的声音已是这个新年的最好礼物,再强求只有难堪。
回到屋里,餐桌上,他不顾众人的眼神调侃,淡定地将红包分发给小一辈们。
拿到红包的小孩说一声谢谢,边上就有几个大人大笑。
王隽一边发一边自己也跟着笑,不过不似众人的善意微笑,他自己是苦笑。
没一会,红包发了一圈。最后轮到小侄女,别人只有一个,小侄女有两个,他说:“谢谢你的手机。”
惹得小侄女扒着他的腿,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二叔,我手机还借你用,你多给我几个红包好不好?”
其他人再次大笑。
王隽摸了摸她的头,也是忍俊不禁:“下次再跟你借。”
一旁的易婉茹一头雾水,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丈夫王崇年:“什么借手机?”
王崇年不吱声。
小侄女一手拿着一个红包,声音脆滴滴的:“二叔拿我的手机给一个姐姐打电话,不知道是不是二叔欺负了人家,打了两次,一次姐姐没接,一次通了,二叔才讲一句就被挂了。”
其他人低头抿着嘴笑。
易婉茹啊了声:“还有这事?王隽,要不你拿我手机再打一次?我不用红包的,免费。”
众人大笑,毫不掩饰。
王隽则是十分镇定地给小侄女夹了个烤猪蹄,被小侄女嫌弃:“二叔我不吃这个的。”
他声音极是和缓:“小孩子挑食不是好习惯。”
语气格外和善,也格外冷静,人也是,仿佛刚才小侄女口中的主人公不是他一样。
小侄女身体靠向她妈妈,幽怨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再次给她拿了一盅佛跳墙,这道食物,依旧是小侄女不喜欢的。
小侄女眼神更加哀怨,都快哭出来了。
易婉茹责怪他:“你是她二叔,是长辈,怎么还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说完,易婉茹把猪蹄和佛跳墙拿开,给小侄女拿了新的菜,小侄女这才笑起来。
王隽摊了摊手,看着有些无奈。
记忆中,这是王隽第一次干这种事,会为了小孩子的一句话“大动干戈”,以前他是不屑的。
一时间,一桌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
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饭,宴席散了之后,易婉茹找到王隽,说:“刚才饭桌上的事是怎么回事?”
王隽淡声答:“没什么。”
想来也问不出什么,易婉茹也不坚持,左右以后问小孩就知道了,搁过这个话题,又说:“我和你父亲打算去温家拜年,你没事一起过去。”
王隽回屋换了身较为正式的衣服。
到了温家,屋里屋外,格外的冷清。
如果不是随处可见的红色对联和贴纸,真是一点也看不出过年的迹象。
易婉茹轻声说:“因为小京的事,他们闹得不痛快,你待会找小京说说。”
王隽看着走在前面的王崇年,再看看眼前的易婉茹,颇有意味地问:“你们又想做什么?”
易婉茹语塞,眼神躲闪。
王隽心里多少有了猜测,也没继续问。
进了大院,拐过长廊门厅,到了中院,王隽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客厅的温京殊,她并不是一个人,对面还有一个小女孩,很瘦,样子很乖巧,正低头吃饭,温京殊在给她擦嘴。
他一进门,温京殊就看到他了,笑道:“来了。”
王隽点点头:“新年快乐。”
温京殊也说了句新年快乐,然后跟一旁的小女孩说:“叫叔叔。”
小女孩放下碗,从椅子下来,朝他举了个躬,又喊了一声叔叔。
王隽走过去,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递给她。
小女孩受宠若惊,看着温京殊。
温京殊接过,说:“谢谢你,我爸爸在书房,还是原来的那间。”
温京殊的父亲写得一手好字,小时候,附近的孩子都跟着学过一段时间,王隽也是其中之一,他道别温京殊,转去书房。
绕过走廊时,身后传来母亲易婉茹的声音:“小京,辛苦你了。”
温京殊淡淡笑着:“阿姨,喝茶。”
他没在意,直往书房。
温京殊的父亲叫温敬之,这会果然在书房写字,听到敲门声,应了声进来。
王隽推开门进去。
看到是他来,温敬之放下毛笔,笑着离开书桌,朝他迎来:“王隽,好久不见。”
王隽说:“温叔叔好。”
两人坐在茶桌,喝了会茶,温敬之先是问了些他工作上的情况,铺垫过后,便是关心起他的个人情况,得知他身边还是没有人,沉吟数秒,问:“王隽,你觉得小京怎么样?”
王隽说:“很优秀的一个人。”
“那……作为结婚对象呢?”
王隽沉静不语。
温敬之叹了声气:“刚才你也看到那个女孩子了吧?”
王隽嗯了声。
“是那个男的女儿,我实在想不开,小京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糊涂的时候。那个男人就不说话了,那个女孩……哎。”
王隽想了下,那个小女孩很瘦,明眼人一看就是营养不良,但要好好养养,不用多久,就能和他那圆润喜人的小侄女一个样。
“那个孩子,听力有问题,还有心脏病,”温敬之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你说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同意?这不是把我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王隽神情淡淡,一言不发。
温敬之感概过了,又喝了两口茶,放下茶杯,继续说:“王隽,你和小京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比较与众不同,都不怎么期待婚姻,家里人怎么催,你们都不上心,不是时候未到,就是工作忙没时间,不像我们那个时候,结婚可是头等大事,没那么多想法,凑合凑合,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是王隽,想归想,你父母那边你总是要给一个交代的,你看……”
王隽平静地看着他。
温敬之顿了下,尽管难堪,他还是说:“我和你父母商量过了,只要你和小京同意,你们什么条件我们都应允。”
……
王隽离开温敬之书房是一小时后。
中院客厅,温京殊还带着那个小女子坐在椅子上,还是原来的那个位置,不过和适才的安静不同,小女孩这会正在温京殊的指导下读着一则通话故事。
温京殊也给她换上了一身新的过年新衣服,是很喜气的红色,就是搭着小女孩苍白的脸庞,有些格格不入。
王隽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走过去。
温京殊抬头,看到他,说:“谈完了?”
“嗯。”
温京殊合上书,牵着小女孩从椅子上下来,说:“叔叔和阿姨先回去了,你要回去了吗?我送你出去。”
三人走到门口,王隽停步,看了眼被温京殊牵着的小女孩,忽然问:“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很无厘头的一句话,温京殊却知道他在问什么。
“他……是第一个让我觉得,生活还挺有趣的人。我在临城的这半年,第一次觉得过去30年的光阴虚度了。”
雪不知不觉就下大了。
落在身上,每一颗都是沉甸甸的,就像积压了许久的石头,忽然之间,全部往他身上招呼。
王隽一路踏着风雪回去,刚进家门口,没来得及拍掉身上的雪,被易婉茹叫住:“你爸爸在书房等你。”
他抬头,瞥了眼门外的大雪,又往书房看了眼:“妈,在这边吵架不会很好看。”
与此同时,王崇年打开书房的门,隔着院子里的风雪看他:“你进来。”
进了书房,王崇年也不多加废话,直接说:“我觉得小京不错,你们彼此知根知底,应该会合得很来。”
王隽说:“您之前说过不干涉我的事。”
“那是之前,不代表现在。我和你温叔叔的意思是,你们结婚,至于婚后你们要如何生活,要不要小孩,我们不在乎,也不会催你们。”
“你们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王崇年脸色一沉:“你不要忘了我是你爸,我以前纵容你,不代表你就可以骑到我头上胡作非为。”
王隽笑了下,不紧不慢道:“我知道你是我父亲,所以我尊重你。今天家里其他人还在,我不想和你闹得太难看,但我明确跟你说,我和温京殊不会同意你们的建议。”
出了书房,满脸焦虑的易婉茹迎上来:“是又吵架了吗?”
王隽问:“为什么觉得我和温京殊会同意你们的做法?你们这样子赶鸭子上架,不觉得荒唐吗?”
易婉茹叹了声气,“左右你们都不想结婚,现在小京为了一个男人弄成那样,你温叔叔气得年都不想过了,你爸也是担心你,万一哪天你为了一个女人……”
他打断:“你们说过不在乎我找什么人。”
易婉茹无奈:“此一时彼一时,这世道变化得太快了。”
当夜,王隽以工作为由回到市中心的住宅。
易婉茹和王崇年的电话先后追进来,他干脆关机图个清闲。
次日一早,王隽开车到温家,正巧遇上温京殊带着小女孩出门,他下了车,问:“要去哪里?”
温京殊说:“先去医院拿些药,然后去机场,我们打算今天回临城。”
“我送你们。”
路上,温京殊小声和小女孩说着话,言语间尽是细致的温柔。
王隽很陌生这样的温京殊,他对她的印象还留在几年前的冷漠和干练。
到了协和医院,温京殊带着小女孩到诊室查看,王隽在楼下等。
他没事做,站了一会,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和季烟那一栏的信息始终停留在不欢而散的那晚。
他给她发了信息,她一个字也没有回,后来他再发过去,得到的是一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提醒着他还不是她的好友。
这是她第二次拉黑他了。
王隽有些力不从心。
半个小时后,温京殊带着小女孩下来,他载着她们直奔机场。
临别前,温京殊说:“我父亲是急病乱投医,他说的话你不要在意。”
王隽说:“我很好奇一件事。”
“什么事?”
王隽看了一眼坐在VIP室看书的小女孩,说:“你在临城才待了半年,值得吗?”
温京殊扬眉:“据我对你的了解,‘值得’二字不像是会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
王隽也不遮掩,如实说道:“我最近在困惑这类问题。”
“真是难得,想不到有一天你王隽也会为感情困扰。”
王隽没说话,甚是沉静。
片刻后,温京殊心里有了底,笑了笑,说:“可能这就是例外。”
他皱了下眉,示意她继续说。
“你有过很牵挂一个人的时候吗?我以前没有过,这是第一次。他并不是父母眼中期待的人选,我也曾问过我自己,确定是他了吗?后来我很确定,就是他了。”
从机场出来,王隽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
雪花漫天飘落,整座城市被白雪覆盖住,显得干净而简单。
而他此刻的心境也是极为简单的。
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你确定就是她了吗?
王隽,你确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