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宅出来,王隽开车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转着,转来转去,竟然转到了机场附近。
由于常年需要出差,他所有的证件都放在车上。也就是说,现在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下车买张机票直接飞到深城。
这个想法来得猝不及防,就像他自己说不清为什么会把车开到这边一样,总归是很违背自我的一个行为。
明明他刚才还和母亲信誓旦旦,不可能结婚。
眼下他却想要到深城找季烟。
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
凝神思索许久,心里的那股躁动依旧没有压下去,反而是愈发浓厚。
不得不承认,他想见她的念头非常强烈。
过了好一会,还是不能消解,王隽索性打开车门下车。不同于车里的谧静,车外风息微热,远处轰隆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来。
一切如此鲜活。
就像季烟,是个很热烈、不能忽视的存在。
站了近半个小时,心绪逐渐平静下来,那股突然涌起的念头终于被遏制下去,王隽松了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慨叹。
他折身回到车上,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告诉自己——
会慢慢习惯没有季烟的日子,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回到住处,等待电梯的时候,他盯着某一处看,至于在看什么,想看出点什么他也不知道。
没一会,电梯门开,他低头一扫,双手空空的,默了数秒,这才想起那份落在副驾驶的快件。
盯着静寂的电梯箱看了看,他往后退一步,唇线抿平,转身,朝停车场走去。
快件这会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副驾驶上。
随时等待人过来取。
王隽盯着看了会,末了,轻叹了一声气,附身拿起。
回到家里,他拿着快件关进书房,忙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将近11点,他合上电脑,靠着电脑椅静了会神。
余光瞥见丢在一旁的快件,他看了看,起身,捞过打开。
时隔二十多天,季烟到底还是把合同原封不动地寄回来了。
不过相比上一次,这次倒多了一样东西。
是一份打印的房本复印件,边上写着一行字。
【我有房子了,谢谢。】
客客气气的一句话,彰显她一贯的作风。
她有自己的自尊和原则,而且不可轻易撼动。
就好比如,他要送她一套房,她毫不犹豫地自买一套,直白而坦荡地拒绝了他。
再比如之前的两辆车,以及房屋的灯,她坚持的,她从来不妥协。
王隽盯着看了好久,半晌,手一转,纸张从手中滑落,最后静静地躺在木地板上。
他漠然看着,摇头自我嘲解。
她是一辆车都要算得清清楚楚的人,说了再见就断得干脆利索的人。
究竟是什么假象让他误以为,她会收下那套房子?
王隽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果断决绝的人。
从不会对什么人或者事物产生过分的迷恋,当断则断才是他的人生准则。
但地上的那张复印纸,以及纸上的那行字,他猛然发觉,他高估自己了。
又或者,他低估季烟了。
她才是那个当断则断的人。
思及此,王隽眸光一暗,弯腰拾起地上的纸张,连同桌子上的合同一起放进抽屉。
她不要就不要吧,房子空在那里也碍不了什么事。
至于她放在房子里的东西,王隽屈着手指敲了会桌面。
先留着吧,他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处理。
至于季烟自己提出的扔掉,不是他的首选。
至少,目前还不是。
想罢,王隽关掉灯,走出书房。
-
季烟突然买房的事情到底还是被父母知道了。
接到季砚书的电话时,她正访谈完此行最后一个供应商,拍好照,她和同事说了声,拿着手机走到一旁接听。
季砚书劈头就问:“你在深城买房了?”
季烟注意着同事那边的情况,心虚地应着:“啊,好像是的吧。”
“是个什么是,你在哪,没事回家一趟。”
“妈,喂,妈你听得到吗?我这边信号不太好,听不到你说什么,这样吧,我回去再打给你。”
装模做样应付了几句,季烟二话不说地就把电话挂了。
那边同事已经签好访谈承诺书,拿过来给季烟看。
她检查了两遍,抬头瞥了眼明亮的天空,跟同事说:“我们先回酒店把这些天的访谈记录整理出来,确认无误后,明天回去。”
访谈记录包括视频、合同复印件、当事人身份证、当天实时访谈的合照、访谈承诺书。一个多月的实地走访下来,最后她们要把内容归纳成了一摞摞的文档以及影像记录,然后放进底稿。三个人忙了一晚上,交叉检查确认没有问题后,在次日早上买机票飞回深城。(*)
回到深城,季烟照旧忙碌不停,早出晚归,不是埋头写材料,就是和企业董秘确定企业高管的访谈时间。
这天下午季烟刚和负责海外市场的总监访谈完毕,季砚书的电话再次碰巧地打进来。
她一见是季砚书的名字,顿时头疼,该来的终究是逃不过。
刚一接通,那端季砚书很干脆:“我和你爸现在就在你家门口,你看着办。”
她还能怎么办?
幸好今天的工作安排都完成得差不多了,季烟和施淮竹说明了情况,对接完白天的工作,准点下班。
在停车场等电梯的时候,季烟忽然想起一件事。
从她寄回那份快件,距今一个多月过去,北城那边没再来过消息。
出差的那一个多月时间,她有拜托前来家里打扫卫生的阿姨注意收到的快递,也有麻烦办公室的同事帮忙查看。
无一例外,那个人没再来过任何消息。
最后的一点牵扯,终于如她所愿,断得一干二净。
她应该开心才是。
可心里却说不出的惘然,就像一张巨大的网,悄无声息地投下来,密密匝匝地把她罩住,让她透不过气来。
到底是有些不舍的。
电梯门开,季烟走进去,一边按楼层,一边漫无边际地想。
或许还要一些时间来放下这段感情,2年说起来不算长,但也不算短,要一下子撇下,确实不切实际。
叮的一声,她的楼层到了,季烟收拾好情绪,平心静气地走到家门口前,输入密码。
晚上,由沈宁知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季烟吃着可口美味的食物,心里想的是,那人也会做得一手好菜。
念头刚起,又被她摁下。
不能再想他了。
从今往后再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想了也没用,徒增困扰罢了。
季烟叹了口气,又夹了一个虾饺。
季砚书看在眼里,戳了戳沈宁知,递给他一个眼神。
沈宁知摇摇头,推推手,示意她开口。
“小烟,”季砚书说,“房子进度怎么样了?”
满藏心事的季烟一脸迷茫:“啊?”
季砚书摇头叹气。
饭后,沈宁知负责洗碗,季砚书拉着季烟到露台闲谈。
话题围绕着季烟新买的房子展开。
比如。
季砚书问:“怎么想到买房子了?”
季烟说:“就……那天上班看到广告,觉得挺好看的。”
“……”
季砚书又问:“买房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先跟我们讨论下?”
季烟早已有理由应对:“我不是怕跟你们说了,这钱不就不用我出了吗?我都这么大了,啃老不好。”
“……”
不管季砚书怎么问,季烟要么含糊应付,要么头头是道回应。
总之,她之所以买这套房子,起先是心血来潮,定下时却是深思熟虑。
季砚书很是头疼,在她看来,自己的女儿做什么都会有个理由。
一套属于自己逻辑系统行为的理由。
当年季烟决定在深城工作时,她和丈夫沈宁知打算在深城给她买套房,地点就在季烟就职的公司附近选择。
可季烟说什么也不同意。
直说不需要。
最充分的理由就是,一年工作有大半时间在出差,基本没怎么住,租个房子比较合算。
季砚书不理解为什么租房子就合算了,可季烟坚持,无法,她和沈宁知只能表示尊重,不过多干涉。
一晃四年过去,季烟瞒着他们,二话不说就买了套房子。
要不是她那天突然查季烟的账单流水,不知道季烟还要瞒多久。
她和沈宁知说了这事,对于女儿背着他们买房一事,两人都很伤心。
儿子的事情,他们已经很没有参与感了。
不想到头来,女儿事情也是。
季砚书想了再想,问出此次过来的困惑和担心:“小烟,你是不是遇到什么打击了?”
知女莫如母,季烟就知道瞒不过母亲,但还是强装镇定:“没有,就是想买个房子,我手上正好也有闲钱。”
“真的?我怎么看你都不像是舍得一次性拿出那么大一笔钱的人。”
“……妈,有你这么拆自己女儿台的吗?”
季砚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
沈宁知笑意深深。
父母这关总算含糊混过去。
季烟知道父母不会相信自己的说辞,同样她也明白他们不会继续追问。
季砚书和沈宁知在深城留了半个月,八月中旬,他们收拾好东西打道回府,临行前一晚,沈宁知给了季烟一张卡,说是给她买房子的钱。
季烟眼眶瞬间湿了:“爸,我……”
沈宁知挥挥手:“别感动,这些就是你放在我们这边的钱,你妈说了你不想啃老是好事,买房子的钱你就自己出吧。”
季烟的眼泪一下子又被这番话给逼回去了。
沈宁知给完卡出去,换做季砚书进来,季砚书更直接些:“八月了,再有几个月又是过年了,去年你几个姨母给你好好吹了一波,现在有几个中意的我打算等你工作忙完了让你见见,你看怎么样?”
看着刚刚拿到手里的卡,抬头再看见季砚书一双认真的眼眸。
熟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季烟感慨,季砚书还真是把她拿捏得死死的,知道怎么掐住她的软肋。
季烟捏紧手里的银行卡,笑得极为真诚:“好啊,听您的,我见。”
次日,季砚书和沈宁知心满意足地踏上回去广城的高铁。
季烟同样满意。
从高铁站回去的路上,趁着红绿灯暂停的间隙,季烟抽空盯着窗外看。
蓝天白云,晴朗高空。
是个不错的天气。
如果室外温度没有那么高,如果那个人还在这里,会是个更好的天气。
可惜,生活是不会有如果的。
随着时间推移,室外温度会越来越高,人人埋怨这天气实在糟蹋人,将要如何生活。
那个人也不会留在这里,他会按着自己的人生规划,不动声色地往前推进。
而她也不能原地打转,顾影自怜。
生活还在继续。
她和他都要更好地往前走。
红绿灯变转,前方车子陆续挪动,季烟收回目光,启动车子,随着大流往前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