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楠接过手机,莫名其妙瞅了他一眼。
从始至终周存安都保持着一副安之若素的散漫姿态,俩人交流谈不上热络,也算不上疏离,
不过刚那话语调发冷,听得她眼皮一跳,怎么跟她冷落了他一样?
“你要约我出去?”阮楠结合上下语境后,极为自然地问了句。
周存安靠着墙,闲闲散散打量她一眼,意味不明,像是对她有了新认识,也就轻描淡写一眼,他哂笑了声,收回目光,撂下句“不约”后直起身,迈着步子径直走进馆内。
长椅上,陈小青正絮絮叨叨和老爷子说这话,许是已经知道找到了手串,他面色稍霁,显然是松了口气,眉间褶皱浅了一度。
都说老人年纪越大,就越宝贝亲人送的些简单物件儿,阮楠蓦地回忆起,很久之前,她爷爷也曾将她小学时送的画裱在店里,喜欢得不像话,别人沾不得碰不得。
明明,也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东西,她也不是多优秀的人,却还是被人深深宝贝着。
见两人过来,老爷子撑着石椅打算起身,周存安止住他,和声缓气让他先等着,自己则拿着手串找去了临近的洗手间清洗。
除了老爷子外,第二开心的无疑就是陈小青了。她毫不掩饰自己如释重负,解决掉压在心头的大山后终于找回往日的活力,笑眯眯找老爷子侃大山。
“您孙子小时候还会做手串,很文艺啊。”
老爷子摇头摆手:“文艺这词和他沾不上边。”
阮楠也找了个位置坐下,在旁边安静地听他们聊天。
“这小子啊,打小就会糊弄我。”
老爷子绘声绘色,有些上头地讲述着手串的来历。
“我要过六十寿时,他爸给他了一笔钱,让他给我选份礼物。这混小子以为我不知道给他钱这事儿,随便整了块破木头给我磨了个圆珠手串。家里人问他花哪了,小子嘴硬死也不说,后来才发现他房间里突然多了个重巡战舰模型。”
老爷子眉舒眼展回忆着。
被发现的那天晚上,他挨了好一顿打。应该是给人打转性了,小子闷声不吭把东西转卖出去,重新给他送了份像模像样的礼物。
知道他好花树鸟那一口,精心挑选了盆品相极好的迎客松。
不过那次后,他再没依赖过父母的钱买那些模型玩具,竿头日上获得不少竞赛活动的奖金,实现了小部分的经济自由……一年纪不大的小孩,脾气挺硬,还知道和自己较劲。
这么多年过去,比起自家孙子花重金买的迎客松,他最喜欢的还是这串做工粗糙的手串。
“姑娘,你和我孙子认识?”老爷子慢慢悠悠询问阮楠,“我刚看你和他一起过来。”
阮楠点了点头,“他店里认识的。”
“你说的是那个俱乐部?”提到这儿,老爷子嘴唇微动,一脸无奈,“你们年轻人我是越来越不懂了,要喜欢可以把打拳武术什么当成兴趣爱好玩玩,但真把它当个事儿,就是不务正业了。”
“你说呢姑娘?”老爷子看向阮楠。
“每个人对正业的定义不同。”
阮楠徐徐回答,脑中想到的是周存安清亮有光的眼睛,还有他那永远挺拔的,永远不会为风雨弯折的脊背。
有句电影台词说——“我们有些人是高光的,有些人亚光,有些人丝光,但偶尔你能发现有些人有彩虹。”
正业是人定义的,自由健康的灵魂却与生俱来。
阮楠告诉老爷子:“我觉得,能赚钱,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
周存安回来时,陈小青被部长催得够呛,两人把爷爷交托到周存安手里,告别后往活动区走。阮楠边走着,也没忘了掏出手机查看之前拍的照片,聚精会神那模样,引得陈小青连连侧目。
她凑过去看了眼,“那帅比给你拍的?”
阮楠“嗯”了声:“他还挺会拍。”
以往她拍照都是大浪淘沙,十张里难挑出一张,可周存安照出来却是实打实能打,每张都有特色,选一张发朋友圈还挺纠结。
“确实。我都想给他那双手颁个文艺之星,能文能武的。要是每个景区都专门安排个他这样有水准的负责拍照,全国景区绝对好评如潮。”
“你可以先给安博提这个建议,”阮楠笑:“话说,你怎么突然去池塘帮老爷爷拍照去了?”
“我现在想起来也很迷。我原本在活动区的,陈部长突然过来让我去帮那个爷爷拍个照,我寻思着他也不是啥尊老爱幼的人啊!”
陈小青没正行晃头晃脑说完,又想起了什么,碰了下她胳膊兴奋道:“欸,我今天看见馆长了!特有派头,身边跟着三四个人,带着一超级有气质的阿姨看展!好想知道来的是什么神仙。”
“你拍张照搜图应该有结果。”
陈小青恍然:“我怎么当时没想到啊啊啊啊!”
“没事儿。既然她来过安博一次,之后总能再遇见,”阮楠有感而发:“沆安这地儿不大不小,职业性质天差地别的人都能屡屡碰上,跟邻居似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更别说同行业的了。”
……
两人楼梯口两人分开,阮楠翻了眼微信,才注意【备胎4号】大约半小时前发了消息。
备注里的备胎,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备胎。
年前几天,阮楠那家画廊一直依赖的货源工厂一声不吭改成了纯手工艺加工厂,等联系时才知道消息,迫不得已开始让人介绍其他货源,实访后锁定了几家批发厂,加了老板联系方式对比择优。
那阵阮楠被坑惨了,情绪苦闷低迷,算是苦中作乐,她根据加上微信的时间,挨个改了备注——【备胎1号】【备胎2号】……
其中她最看好的就是四号,看得出来,那姐姐人品最好。
【Ruan】:什么好东西?有你那块宋锦好吗?
【备胎4号】:还惦记着呢。
【Ruan】:{眼巴巴}
【备胎4号】:行吧……你让我考虑考虑,明天给你答复,你可别和别的狗跑了啊。
阮楠笑了声,【Ruan】:放心吧,我都认定你家了。
池塘不远的座椅上,风摇树影。周存安长腿敞着,握着手机拇指滑动正刷着MMA。
“另一个也被打得太惨了!”老爷子觉得没眼看,片刻后还是好奇问:“看那么暴力的东西,你心理还正常嘛!”
“看不代表崇尚,我爸喜欢战争片,不代表他不爱好和平,周町恩之前不还说——”
“你住嘴!”
提起这个老爷子就脸青,那小子说话简直荤素不忌,屁都不懂还什么都敢往外说!
小兔崽子说,爷爷您不也喜欢看鸟吗?难道这能代表您就是个鸟……一想起这话他都想抽出自己肋骨打人!
周存安低头笑。
“我在这个家是没有存在感了吗?”他们身边被忽略了许久的女人再次开口说话。
她撩了下精致的短发,声音温婉细腻,普普通通一句话都说出了讲故事般的娓娓道来感。
郑清禾不厌其烦,再次问了遍自家儿子:“周存安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明天安博拍宣传片人手,我给他们说了你有拍摄经验,能去帮忙搭把手。”
“您都替我决定了,我还能说什么?”周存安抱着胳膊,“是不是我六十岁要买棺材的时候,您都能给我指定一个。抱歉啊,不去。”
郑清合表情依旧平和,“我和馆长都说好了。”
“我知道啊,您不有两个儿子,再不济雇一个也行,又不缺那钱,”语气敷衍至极。
老爷子夹在两人中间,没吭声。
都是自家人,两边都不好帮持,他不能说完全一碗水端平,但总得做到不偏不倚。
不过他儿媳有时候——哎。
郑清合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过于追求“完美”,近乎到了执念的地步。她乐此不疲做慈善,捐作品,力求对所有人不含偏见、一视同仁。本来尽善尽美也是个好事,坏就坏在她有时让自己的家人都成了帮她完善人设的工具。
周存安算是从小“被社交”长大的。
最离谱的一次发生在初中,那天是植树节,小孩背灼烈日帮人种了一下午树,晚上就被火急火燎送到她那院长家去给他女儿开生日派对了,听说回家时脚步都是虚的,额头烫得骇人。
那时郑清合抱着他泪流满面,嘴里喃喃着说对不起他,说再也不会把他掺和进来……
“那叔叔见过你,”郑清合柔声道:“从你成年后和我说了心里话,我都没有再让你帮我忙,这次也是想着春节没事儿,这是最后一次了。”
“没帮你忙?”周存安觉得挺搞笑,“您认为,周町恩谁带的?”
“周町恩我以后亲自来管,我说话算话,”郑清合承诺:“而且这次关系我和安博的合作,存安,真的是最后一次。”
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周存安想问她。
他一言不发搀起老爷子往外走。
老爷子抬头瞅了他一眼。这孩子,没直截了当否认,那就是默认了。
隔天起了个大早,周存安从家里慢悠悠晃到安博的时候,离约定时间还有将近一小时。
大清早街上没什么人,天空灰蒙蒙的,路边挂的灯笼红结在冷风中孤零零摇曳,浸满了潮湿寒气。
周存安在附近寻了个早餐店,推开门,店面不太大,客人零星稀少。老板是本地人,脚上像是落了些残疾,不太灵便。
他找了处桌椅坐下,注意到陈偲几分钟前给他发了信息:【哥,我估计得晚两天回去,抱歉(哭)】
周存安拨了个视频过去,另一边秒接,人还赖在床上,低着脑袋,挤出了三层双下巴,毫无形象可言。
“请假?”
陈偲含糊地“嗯”了声,“就有点事儿。哥,你别问我什么事儿,这个不太好说。”
“我没打算问——”周存安神情淡淡豪无探究欲,见早餐备齐,离了半分钟屏幕过去接老板端来的生煎牛肉粉,回到桌前。
“我要做痔疮手术。”
青瓷碗落到木桌上,发轻声清脆。
周存安捞了双筷子,感叹自己脾气挺好,至少这一瞬没有想过要开除他。
“陈偲,看看最近UFC吧。”那些被打到嘴裂的,全是喜欢口嗨挑衅的人。
“……你吃你的,别在意,”陈偲摆出无辜表情,开始转移话题扯天扯地,“哥,新年过得咋样?”
“还行。”
说到这,周存安就冷不丁想起昨天的事儿,以及在阮楠手机里看到的信息。发消息的是备胎四号,那有一二三肯定不必多言,还可能有五六七。考虑到她年纪轻轻,八九十也大有可为。牛逼……
陈偲:“我也还行,就是身边亲戚老给我介绍对象,我不喜欢介绍的……”
陈偲还在洋洋洒洒说着,郑清合一条信息插了进来,周存安撂下筷子打了两字发过去,随意地点进朋友圈。
——【Ruan】:大家不用介绍了,昨天下午就有了心仪的——发于一分钟前。
周存安看到“昨天下午”和“心仪”两个词眼皮一跳,没等细看,这条朋友圈突然被删得干干净净,像是对方大清早喝了假酒,发现发错人后匆匆撤回。
周存安冷不丁有了种“被备胎”的直觉。
“陈偲,问你个事……”他把手机扔桌上。
“怎么确定,别人有没有把你当备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