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大剧院工程发包结束后,东方长青也顺利考取了周纯青的博士研究生,那篇论文《清朝中期经济结构研究》成了录取东方长青的主要依据之一,开学后不久在,论文还在《大学学报》上面发表了。因为是兼职研究生,加上周纯青也是兼职博导,东方长青并不要经常去学校。开学的时候,东方长青才知道,这次周纯青带了三个研究生,他是其中一个,还有两个,却是另外两个地区的,一个孙震武,是个瘦高个,戴着金丝眼镜,三十六七岁的样子,却是一个专署的副专员。另一个年轻一点,胖乎乎的,走到哪儿都挎着一个老板包,见人就递名片,名片写的是立德酒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胡明玉,立德酒业集团东方长青是知道的,这是缁煦市最大的一家酒业集团,听说正在准备上市。
开学那天,东方长青按约去了周纯青家,只见周家一派喜气洋洋,好像是在办好事的样子,孙震武和胡明玉已经到了,见东方长青到来,周纯青慈祥地招着手说:“长青,你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拉着东方长青的手,对孙震武他们说:“这是你们的小师弟,复姓东方,名长青,以后你们师兄弟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呢。”大家分别握了手,递了名片。东方长青觉得,这一天周纯青特别的慈祥,完全是长者风度。周以全也在家里帮着接待客人,说:“我爸说你们今天要来,激动得半夜都睡不着呢,说是多年的梦想可以成真了。老头就这个教师情结,一辈子不能释怀。”
坐下来不久,就听到门外有汽车声,胡明玉的手机就响了,胡明玉笑着对周纯青说:“老师,弟子今天来拜师,也没有什么特殊礼物,弟子是酿酒的,只有给您老人家送酒了。”
周纯青就笑,略带责备地说:“你啊你啊,只要好好做学问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你们师母又不让我喝酒。”胡明玉笑,说:“这我倒是没有想到。”说着,对周以全道:“以全兄,请把大门打开,让车子进来。”周以全笑一笑出去了,门打开后,一台双排座货车就缓缓开了进来,东方长青看了,不觉大惊,心想这胡明玉搞什么鬼,拉了整整一车酒,往哪儿放啊。周纯青不说什么,只是笑。
车停稳以后,从驾驶室里跳舞出五六个民工来,也不请示谁,七手八脚地开始卸下酒来,一件件地往屋里搬。东方长青不免目瞪口呆,这立德酒,最高档的要卖八九百元一瓶,这一车该是多少钱?再说,这么多酒又往哪儿放?胡明玉是钱给烧的吧。
周纯青笑着像责备淘气的小儿子似的指着胡明玉说:“明玉啊,你看你弄的什么事,这都像打仗。”胡明玉只是笑,说:“老师,这是真真正正的窖藏十年的酒,从山洞里拉出来的。”
孙震武也看得目不暇接,但毕竟是副专员,见的场面多,却不惊异,笑道:“胡总气魄宏大,以后我们到老师这里来,是不愁没有酒喝了。”
半个小时后,双排座小汽车把那些人一起拖走了,院子里安静下来,孙震武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本书来,双手递给周纯青,说:“周省长,震武不才,这几年就经济工作做了一些调查研究,写了一本书,作为弟子的晋见之礼,请您指导。”
周纯青笑得更慈祥了,样子就像一尊弥勒佛,说:“这才是最宝贵的礼物呢,明玉,你那套就有些俗了,我们师生之谊,不可有太多俗气,今天就算了,下不为例。”
胡明玉就像听到了表扬一样,笑得更加欢畅了,说:“明玉记住了。”
东方长青心里就有些惭愧起来,自己确实什么礼物都没有准备,而且也准备不起。胡明玉那一套,他做不来,而孙震武也决不可能仅仅是一本书作为进见之礼,只怕暗地里送的比胡明玉还要多。东方长青正有些涩颜的时候,周纯青慈祥地笑着对他说:“长青,我们不要学你两个师兄那一套,你对明清史的研究,如果再系统一点,就接近专家学者的水平了,更为可贵的是,你的研究是有目的性的研究,不是那些为了发表论文而研究的。你的《清朝中期中国经济结构研究》,我已经推荐给学报发表了,这也是为师得到的最好礼物呢。”
当下说了一会儿,天上的云就散尽了,炽热的太阳照到院坝上来,周以全过来说:“爸,进屋去谈吧,这里有些热。”周纯青抬头看了一下,笑着说:“哦,太阳照过来了,还是进去谈吧。”大家就忙着搬凳子,一进屋,东方长青和孙震武几乎就呆了,只见对面墙上已经完全改观,去了包装的立德酒瓶从地板上一直码到屋顶,黄色造型明致的土罐酒瓶和玉一般晶莹剔透的红白绿五色瓷酒瓶错落有致,码成了一幅浮雕一样的山水画,在庭院阳光的虚光映照下,壮观而又雅致。连周纯青也禁不住啧啧称奇,说:“明玉呀,老夫以为你仅仅是送酒,原来却有这个摆设,真了不起呀,这些工人同志的艺术感觉太好了。你的广告是打到了副省长家了呢。”
胡明玉就谦虚,说:“省长,您看得深刻,我就隐藏再深也难过您的法眼。我是在商言商,您批评我是送礼,其实我哪儿敢给您老送礼,我纯粹是给企业打广告。”
周纯青笑道:“企业家的创意果然不同。”
东方长青看着眼前的一堵由各色酒瓶摆成的酒墙图案,在震惊之余,心里不免五味杂陈。按说自己由农村上来,乡长、县长,是一步一个脚印,官场上算是见了不少,也懂得如何去迎合领导,对于送礼这类事儿不算陌生,但这样的创意,却真是给自己上了一堂生动的课了。可见这胡明玉的心机是何等之深,计划是何等周密,行动是何等的圆滑。古人有添痈献媚者,虽然恳切,但流于下作,不过是一条狗的行径。而胡明玉的酒墙,完全是可以上升成为送礼的艺术了。以这样的艺术来攻关,何关不克!
周纯青心情很好,邀大家书房就坐,一坐定胡明玉就嚷嚷着要行拜师礼,周纯青笑着说:“明玉,你这家伙又要出什么主意了,不怕折杀老夫呀。”胡明玉笑着说:“老师冤枉我了,我哪儿敢出什么坏主意,只是想按古礼,给老师您叩一个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尊师重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这头是一定要叩的。”当下就自作主张把周以全赶了出去,说:“以全兄你且回避一下,你在这里我们叩起头来也不太自然。”周以全笑着真就走出书房,还把书房门给关上了。
当下周纯青还要推让,胡明玉不由分说,把他扶到太师椅上坐定了,回过来扑嗵就跪下了,孙震武也说:“天地君亲师,这是男儿应跪之礼,作为学生,给老师叩一个头,应当应当。老师您就不要推辞了。”说着也跪了下来。东方长青地见他二人如此,不由得也跪下了,由胡明玉一拜二拜三拜地喊,叩了三个头,胡明玉叩得最响。周纯青连忙一一扶起,神情竟然激动得似乎盈了泪水,缓缓说:“明玉你们这是逼我呀,也罢,老夫受你们三个响头,以后自然对你们以子侄看待,唯愿你们三个以后努力学习,多有出息。”
当下大家接着话茬儿就表起忠心来。东方长青才开了房门,见周以全正在门外笑嘻嘻的,连忙把神情弄得庄重一些,生怕自己露出愧赧之色来,此时露出赧然之色,只怕三个头就白叩了。周以全进来说:“时间不早了,是不是叫厨房弄饭吃?”周纯青还没有表态,孙震武道:“以全兄且慢,小弟早有考虑,想请老师、师母和两位师兄弟一起出去吃一顿饭,你也去吧。如果恩师同意,我还准备把校长请来一起吃饭呢。”
周纯青笑笑,说:“也行,你们也该和我那个师兄见上一面,毕业还得靠他呢。你们的师母就不要去了,她没那福份,不喜欢吃馆子。”
当下出门上了车,周纯青有自己的专车,孙震武和胡明玉也有,东方长青因为是来拜师,不敢做大,所以打了的来的,就上了孙震武的车。一行三台车相跟着去了缁煦市最高档的酒店,包厢早有孙震武带来的秘书安排好了。分了两个包厢,司机和秘书们自有服务员带去旁边的包厢。大家坐下后,有两个孪生姐妹似的小女孩来泡茶,也是茶艺表演,与白雪的茶馆相比,又娴熟许多,女孩也漂亮许多。周纯青就谈起茶艺来,原来和以前东方长青与洪林风说的差不多,孙震武,明明玉,东方长青三人却仿佛第一次听见,连连赞叹道:“以前我们只知道喝茶,却不知道喝茶还有这么多的讲究,老师饱读诗书,博闻强记,令学生钦佩不已。”
正说着,就见有服务员引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和一个风姿绰约的年轻女人进来,一进门就拱手,说:“周兄喜得英才,可喜可贺啊。”
周纯青连忙站起来,笑着说:“同喜同喜,师兄精神矍铄,宝刀不老,令人羡慕啊。”
当下,东方长青发现周纯青说起宝刀不老的时候,跟着老头一起来的女人脸微微红了一下,就知道这女人应该是老头的夫人了,不由莞尔,心想这老头艳福不浅,讨了这个起码小他二十多岁的女人,应该是他的学生了。正想着,周纯青笑着说:“来来来,明玉,震武,长青,这位是傅校长,以后你们就是他的学生了。傅校长是师傅的傅,可不是正副的副。”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当下周纯表又笑着介绍了那女人,说:“这位是傅夫人,你们的师母。”傅校长点头微笑,说:“我的夫人原来也是我的学生,姓简,名叫简单。你们叫师姐也行。”胡明玉说:“那哪儿行,这辈份却是不能乱的。”当场就叫了师母,简单脸就红了起来,却不敢应,东方长青和孙震不敢造次,只是微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上了酒,大家先敬了两位老师,又敬过了简单,胡明玉打头,又要再敬周纯青,却让周以全给挡住了,说:“我爸他不能喝了,血压有点高,医生禁止他喝酒的。”于是几个年轻人就彼此互敬起来,场面一下子热闹了。
周纯青笑着说:“师兄,我这几个学生,却都是有工作的,在单位都有着自己的责任,可不能像那些孩子那样按时上下课呀,毕业的事,还请您老兄给照顾一二。”傅校长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连说:“好办好办,您选的学生,肯定是天纵英才,我岂敢以等闲研究生视之。”周纯青就笑,说:“这不算是开后门吧?”说着,叫三人“敬校长一杯,感谢校长的栽培。”傅校长看了看简单,见她不做声,就把手中的酒一仰而尽了。大家连呼海量。傅校长亮了酒杯,笑着说:“周省长,我这一杯酒可不能白喝,我们学校新校区的建设项目……”周纯青连忙摆手,说:“喝酒喝酒,这里可没有省长呵,说错了可以罚酒的。”傅校长就笑,说:“我自罚一杯。”说毕,叫服务员斟了一小杯,也干了。周纯青大笑起来,说:“老都老了,还不改当年意见风发,其他的不用说了,一切都在不言中吧。”
傅校长开心地笑了起来,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有底了。”
东方长青喝了几杯酒,开始迷糊起来,今天的经历,实在是让他有一种说不清的五味杂陈。
令东方长青意想不到的是,在即将成立的南方演艺集团有限责任公司领导人的问题上,他的想法没有得到主管副市长林学敏的赞同。林学敏有自己的人选,那就是剧团团长梅如玉。林学敏说,梅如玉一直任着剧团团长一职,对演艺这一块轻车熟路,是当然的人选,东方长青汇报了几次,力争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梅如玉是剧团老牌子的相声演员,如果说业务能力确实也是很不错的,但当剧团团长近十年,只知道坐等财政的那点工资和经费,近些年来财政经费投入少了,连戏都很少排,有时候市里有点什么大型的活动要剧团助兴,拿出来的都是一些老掉牙的节目,或许干脆就大杂烩似的弄一台歌舞晚会,几个歌唱演员唱几首歌交差。因此,剧团基本上是越办越烂,连办公的地方都千孔百疮,他也能懒得修补一下。梅如玉对剧团的工作不上心,对自己的前途倒是非常上心,对林学敏贴得很紧。东方长青调到文化局后,梅如玉也来过几次家里,谋求到局机关来,说是即使是当一个一般办事人员也可以。东方长青和林学敏在一起的时候,林学敏也总要把梅如玉叫来,吃的玩的当然就由梅如玉给报销了。
林学敏决心由梅如玉来担任即将成立的南方演艺集团有限责任公司经理一职,东方长青心里非常窝火,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是对林学敏说:“林市长,我感觉梅团长的能力还是欠缺了一些的,南方演艺公司强不强,对我们市文化产业建设有着非常重大的影响,可以说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我建议您还是再考虑一下。”
林学敏笑,说:“对梅如玉同志,我是比较了解的,他的业务能力很强,在缁煦市甚至全省的曲艺界都有一定的名气,我感觉,还是他出来任这个经理好一些,有利于将来延请一些曲艺界名人来南方大剧院演出。”
东方长青就不再坚持了,从林学敏的态度上来看,他是比较坚决的,作为一位分管副市长,林学敏不至于弱智到把艺术才华和管理才华混为一谈。东方长青苦笑了笑,说:“既然领导有这方面的考虑,我当然服从。但是,作为直接对您负责的文广化局长,我还是要把话说透的,梅如玉同志确实在曲艺上有一些才华,但作为经理,我觉得重点还是管理方面的能力,梅如玉同志担任剧团团长十年了,说实话,我没有发现他具有这方面的才能。我建议向市里汇报公司经理人选的时候,还是多报一两个人,以便市里能够在决策时有选择的余地。”
林学敏的脸就板了起来,说:“东方长青同志,南方演艺公司的领导人选问题,我想作为分管副市长,我们站的高度不同,考虑也会有所区别。作为副市长,我对文教卫这一块工作负责,一个演艺公司的班子,还是可以定下来的。”
话说到这一功,林学敏基本上就是以官压人了。东方长青就默然下来,不再说什么,再说,势必就要和林学敏顶牛了。长期的官场经验,东方长青知道,无论领导对与错,下级是不能和领导当面对立的。东方长青稍作沉默,就笑着说:“林市长,我也是为工作着想,您向来心胸开阔,善于采纳下面的不同意见,因此我不敢对您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我受组织培养多年,下级服从上级还是知道的,您既然作了决定,我坚决拥护和执行。”
林学敏的脸色才缓和下来,笑着说:“东方啊,什么工作都不可能没有分歧,有了分歧,慢慢统一嘛。你看,我们现在不是统一得很好吗?”
东方长青就笑,显得心悦诚服的样子,说:“林市长,我读《三国志》时,每当读到程普评价周瑜,说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不觉自醉时,不禁心向往之。如今,在您这领导下,我也有些感觉,与林公交,如饮醇醪,不觉自醉。”
林学敏大笑,说:“学敏岂敢自比前贤,只要你们不说我专制就万岁了。”
从林学敏的办公室出来,东方长青不免有些彷徨无路的味道,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办好。林学敏要梅如玉当公司经理,说明他完全知道南方演艺公司未来的潜力了,对待利益,领导是绝对不会自动放手的。东方长青觉得有必要和洪林风汇合一下,毕竟,洪林风是一贯支持他的,也是支持白雪来出任经理的。
东方长青在宣传部部长办公室找到洪林风的时候,洪林风正在修改办公室写的一个材料,红字牵得满纸红。东方长青就笑,说“洪部长,看起来当你的办公室不容易呀,要求高。”洪林风抬起头来,笑着说:“是东方呀,也不先打个电话来。”东方长青做了个鬼脸:“打枪的不要,悄悄的进庄,我就要看部长同志在做什么,准备抓个现行呢。”
洪林风大笑起来。当下洪林风把东方长青让了坐,叫办公室送茶来,笑着问:“东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东方长青说:“我倒是想每天登你这个三宝殿呀,只是,我天天来,你还怎么办公?”
两个人插诨打科地聊了一会,东方长青就进入正题了,说:“部长,我刚从林副市长那里出来。”
洪林风就警惕起来,说:“你也不绕个弯子,不怕别人闲话呀?”
“弯子倒是绕了的,走投无路之际,也不知道走了哪些地方,转着转着就到你这里来了。”东方长青笑着解释,“你是我的主心骨嘛。”
洪林风大笑,说:“东方长青给我灌米汤来了,看来不是什么好事。”
东方长青就做出难堪的样子,说:“人至察则无朋,部长如此明察,我以后还怎么敢在你面前晃荡?”洪林风就笑得更畅快了,说:“你东方长青一来,我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是在林副市长那儿碰了壁吧?”
东方长青笑着点头。
洪林风笑着说:“林副市长那个人呀,就是这脾气,个性强了一点,总认为还是在教育局,老师们都是任捏的。听说他原来当教育局长的时候,骂那些老师就像是骂儿子一样,也没有人敢做声。”
“我今天是向他汇报演艺公司的经理候选人的事的,学敏市长坚持要梅如玉干,梅如玉怎么能胜任嘛,我争了几句,他都有些红脸了。”
“这个事我是知道一点的,学敏同志也曾经和我沟通过,我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但他坚持,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说多了,就不好相处了。”洪林风扔过一支烟来,自己也点了一支,徐徐地说。“梅如玉不具备这方面的能力,这是无疑的,一个小小的剧团都管不好,还怎么去管理一个演艺公司?但学敏同志非要坚持,我也不好再说话了。”
东方长青心就冷了下来,洪林风的态度,又一次出于他的意外。按说,洪林风对事情看得多么清楚,宣传部长是市委常委,宣传部是市委负责这一块工作的部门,洪林风说话了,林学敏是要考虑一下的。洪林风的性格,在东方长青看来也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个性,现在却说出了不好再说话的话来,意义已经很明确了,洪林风不想太深地卷入到这事中去。
近一段时间来,民间组织部一直在流传着一些谣传,关于缁煦市官场的。说得最多的,是市委书记陈信之可能要调到省里去,接替陈信之的当然是现任市委第一副书记,市长方仁心。竞争市长的是,市里只有两个人,就是市委副书记江水长和常务副市长张晓明。因为组织部长年龄偏大,没有可能再升上去,无论江水长或者张晓明哪个获胜,他们空出来的位置只有洪林风来填补。对于民间组织部的传言,东方长青向来采取的是姑妄听之的态度,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不能不信,是因为这些民间传言往往准确度非常高,虽然冠之以民间传言,但源头却一定是来自官方。不能全信,是因为有些民间传言,是民间一些无聊人士的意淫而已,还有一些,就纯粹是官场倾轧的手段了,目的无非是把水搅浑,以便闹中取胜。
洪林风在这个问题上态度明确,却又迁就于林学敏,这就让东方长青有了想像的空间。看起来,民间组织部的传言决不是空穴来风,一般来说,身在官场的人,都非常善于把握节点,什么是节点?就是被提拔前的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的官员们是十分和蔼的,他们体恤下情,胸怀坦荡,对任何人都带着具有强烈亲和力的微笑,不得罪任何人,回避做任何可能有嫌疑的事。看来洪林风就处在这个节点上了。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洪林风当然不会为一个演艺公司的经理人选问题和林学敏副市长过不去,如果闹僵了,既使是占了上风,也毫无益处,如果落了下风呢,就是当头一棒,威信全无了。
这么想着,东方长青也就不便于再向洪林风提什么要求了,说起来,与其让别人去当这个市委副书记或者常务副市长,还不如让洪林风上,毕竟两个人的私交不错,而且洪林风确实对文化部门比较重视,他上去了,自己在下面工作就会好开展一些。
接下来,东方长青就不把重点放在演艺公司组建上面了,而是汇报了一下工程的进展情况,诚如东方长青所料,并不需要他出什么面,周以全还是很顺利地把工程拿了下来,据说陈信之是打了招呼的,这样,东方长青的风险也就降低到了最低,基本上不要背负什么责任了。周以全拿到工程后,前来施工的却是另一个工程公司,这也证明了东方长青的判断,周以全的工程不过是一个空壳而已,没有能力施工,拿到这个近三亿元的工程后,周以全转包给一家有资质也有能力的工程公司,自己从中拿到了一笔不菲的钱。
作为工程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东方长青当然只能汇报工程进度,芙蓉区电影院已经开始拆迁了,随着工程队的大量进场,省里的配套资金也已经落实,并拨到了市财政局。洪林风仔细地听着,听得很细,他很感激东方长青没有纠缠演艺公司经理的事,如果东方长青纠缠这事,还真要叫他有一点难堪的。
既然洪林风的态度不明确,东方长青就决定不再坚持了,原来他还准备找一找江水长副书记,汇报一下的,这时也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了。既然洪林风是这个态度,江水长也未必愿意在这个关键时候去得罪林学敏。东方长青知道,有时候,妥协是必要的,妥协是一种艺术,可以说所有在仕途上奔走的人,都有过不同程度的妥协,无论他多么强势。
告别了洪林风,东方长青回到局里就给白雪打电话,说:“雪,上次我说要你担任南方演艺集团公司经理的事,恐怕不成了。”白雪那头没有问为什么,而是说:“这要什么紧,我本来就不求当这个经理的,你别放在心上。”东方长青心里也就轻松下来,说:“我倒不是放在心上,关键还是为了工作能够推开。”白雪那头就笑,轻声地说:“老公,我知道你的心,我什么也不求,只求有你。”东方长青听了,不禁感激不已,一个女人为自己无怨无悔,这不是任何一个男人都能得到的真情。
周以全打电话过来,对东方长青说:“东方兄,最近有空不?”东方长青笑着说:“是以全兄呀,我最近还是比较忙,你是有事吧?”周以全就笑,说:“我是闲人一个,还能有什么事,只是一段时间没有见你了,就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东方长青连声谢谢,心里却在想,周以全这个人看起来潇洒,骨子里却是一个很现实甚至可以说是势利的人,不会无事专门打来这个问候电话的。果然,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周以全话风一转,笑着:“东方兄,蒙你们关照,南方大剧院工作程小弟拿下来了,不瞒你,可以小小地赚上一笔,小弟感激不尽。”东方长青连忙道:“以全兄说哪儿去了,这事其实我确实没帮上什么忙,完全是兄的实力赢得竞标。”周以全那头就哈哈大笑起来,说:“家中说内话么,兄弟间还云里雾里的绕什么?!”
说了一会,周以全说:“东方兄,我有个想法,想请几位领导出去考察一下别的地方的大剧院建设,费用嘛,当然是兄弟我负责,你看如何?”东方长青就想,周以全是要投桃报李了,从这个方面来看,周以全并不完全像白雪所说的纨绔子弟,光凭着老子来吓唬人,还是懂得一些潜规则的。当下嘴里却客气道:“以全兄关心我们大剧院的建设,实在令人感动,只是外出考察,怎么好让你出钱。”周以全笑了起来,说:“羊毛不还出在羊身上嘛,我赚了钱,也不能一毛不拔不是?打你电话,是想请你给我约一约大家。”
东方长青一笑,周以全的羊毛出在羊身上,确实坦率得令人咋舌,这种坦率,是一种自我膨胀到一定程度以后的绝对自信。东方长青问道:“以全兄想约哪些人,以什么名义出去?”周以全一笑,说:“陈信之书记就算了,他是老子辈的,和我们一起出去,也放不开,我想无非就是请一下江水长副书记,林学敏副市长,洪部长,加上你,也就五六个人,名义嘛,还是考察剧院建设和管理,你看如何?”
东方长青就笑,说:“你都安排好了,还要我约什么,这样吧,我做东,把这些领导约过来吃一顿饭,你亲自给他们说好了。”
周以全说:“行,你只要约他们吃饭就成,单我来买。”
东方长青说:“给我一点时间,他们都是我的顶头上司,要约到一起来,只怕够呛,你等我电话吧。”
周以全笑着说:“行,全拜托给你了。”
事情办得很顺利,一个多月后,缁煦市文化产业建设考察团出发了。临出发的那天,东方长青却突然接到了师兄孙震武的电话,说自己要到缁煦市来有点事要办,届时希望见上一面。东方长青对这个副专员师兄印象不错,就说:“师兄,你来了就打我电话,我们一起吃一顿饭吧。”孙震武就笑,说:“光顾着吃饭呀,我还要给周副省长交作业呢,你也一道去吧。”东方长青就答应了。
答应了孙震武,东方长青就给周以全打了个电话请假,说:“以全兄,我是不能陪你们一起去考察了,孙震武师兄来了,我得陪他。”周以全就惋惜地说:“这个孙老兄,真是赶巧了呀。行,你不去,需要什么我给你带回来。”东方长青大笑:“有你这份心就足够了,还要什么,什么都不要,你们好好玩吧。只是,我考周省长研究生的事,老兄可以嘴巴上紧一点。”周以全满口答应,说:“放心,这点规矩我还是懂得的。”
把考察团送到机场,上了飞机后,孙震武的电话也打来了,他已经到了缁煦市,已经在东方大酒店住房下了。东方长青就开着车往市里赶,这次去考察与上次去东北考察相反,去的是清一色男性,没有一个女人,领导们以经费不足为由,连一个秘书都不带。东方长青就知道是一次潇洒之旅了,清一色男人,顾虑也就可以少一些,可以放肆一些,以周以全的性子,这一次外出考察,只怕考察团成员要阅尽春色,乐不思蜀了。
开着车,东方长青地直接就到了东方大酒店,孙震武坐在一个大单间里,见他到来,高兴地站了起来握手,说:“师弟来得好快呀,刚刚从机场过来?”
东方长青笑着说:“要不是师兄来了,我也随飞机走了。”
孙震武笑道:“这倒是我拖了你的后腿。”
孙震武所在的地区,有一个大型的卷烟厂,出产一种很有名的烟,当下扒拉起旅行包来,从中抽了两条本地产的好烟,递给东方长青地道:“给你带了两条烟了,权当对耽搁了你外出考察行程的补偿吧。”
东方长青也不客气,接了烟,先撕了包装取出一包来,笑着说:“多谢师兄,我确实也很喜欢抽这烟的。只是,师兄给师弟带了礼物,有点于礼不通,让小弟汗颜。”孙震武大笑,说:“区区两条烟,不过是带给师弟尝尝,也是给烟厂打打广告。”
“那以后就请师兄多打点广告。”东方长青笑了起来,“我就给你当广告牌好啦。”
孙震武也笑了起来,说:“这生意做得,我那里产烟,烟是没问题的,就是一个烟囱我也能填满它。”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东方长青就问起了师兄胡明玉,说:“师兄,你和明玉师兄交流过没有,他这次不到省城来?”
孙震武笑,说:“企业家忙呀,他是天马行空,难得碰见一面的。”东方长青就问起胡明玉的级别来,孙震武说,胡明玉的企业是省里比较大的企业,虽然是企业,却是行政级别,是副厅级。原来的董事长就是他们那个地区的副专员当着,选上副专员以后,胡明玉才接手的,胡原来也是一个县的县委书记呢。
东方长青吃了一惊,胡明玉原来还是县委书记,这真叫他有些吃惊了。胡明玉的作派,怎么看也是一副商人的样子,在周纯青家里的酒墙艺术,真叫人和行政官员联系不上来。看来,周纯青的研究生中,只有自己一个是区区处级干部了。正想着,孙震武说:“东方师弟,周省长对你是情有独钟呢,说你才华横溢,思想深刻,而且明敏练达,是个从政的好料子,前途无量呀。”
东方长青惭愧起来,说:“兄长过誉了,我是惊蛰的蛤蟆,还没有开口呢。倒是你们二位师兄前途一片光明,到时还请提携兄弟一下。”
两个人说了一会,孙震武笑着说:“其实我们从政的,对自己的前途还是要有预计的,你这个文化局长,时间也不能当得太久了,要想办法动一动,从正处到副厅,是一个坎,过了这个坎,就要好一些了。”
东方长青听了,不觉愣怔了半晌。对自己的前途,他倒不是没有考虑,但却没有一个具体的目标。见东方长青愣着,孙震武就笑了起来,说:“当官就像爬山,要一级一级地爬,要有目标。”
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说:“我确实不敢去考虑这些,也不知道我当了文化局长一两届后,会到哪儿去,我想估计会回到政协或者去人大吧,我们这里的惯例,退二线的文化局长都去这两个地方。”
孙震武大笑,说:“前几年有个牛皮哄哄的企业家,说了一句名言,叫做什么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这话虽然有些过了,但还是有道理,要敢想,然后才敢做。你这个文化局长,难道就不能往副市长上想一想?”
“我们的副市长们还烈焰正炽,我是不敢有觊觎之心的。”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自己个人去向问题,还是由组织上去考虑吧,我考虑也不成,别人会说有野心。”
孙震武一笑,说:“成功了,叫事业心,不成功,叫野心,人嘴两张皮,怎么说都行。组织也是由个体的人来组成的,既然是个体的人组成,就可以去争取。”
说了一会儿官场上的话,东方长青就提出请孙震武吃饭,孙震武笑着说:“吃饭就不必了,我等下还有要事,我们同学之间,以后多联系吧。”东方长青见孙震武说有事,就估计他可能约有一些领导,于是也不勉强,告辞了。
东方长青没有想到,孙震武的到来,让他极其偶然地从一场政坛地震中脱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