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大剧院项目下来后,市里成立了一个领导小组,市委副书记,市长方仁心亲自任领导小组组长,市委副书记江水长,宣传部长洪林风、副市长林学敏为副组长。东方长青和市建设局等相关部门的领导是领导小组成员,东方长青是办公室主任。班子搭起来了,接下来就是工程的设计,招投标,这一切当然都由文广局来操作。招标公告上的联系电话,也是东方长青和文广局的办公室电话。
招标进入关键阶段时,东方长青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的口气很是热情,说:“东方局长,还记得我吗?我们是见过面的。”东方长青想了好一会,确定不下来对方是谁,就实话实说了:“对不起,我还真是忘了,您是哪位?”对方似乎并不介意,哈哈笑了起来,说:“我曾经对您说过,我们还要再见面的。不过,您不记得我也很正常,我们毕竟只见过一面嘛。”见东方长青好久没有回答,对方说:“我是以全啊,记得吗,你到过我家,老头子还叫我来陪您啦。”东方长青一激灵醒了过来,说:“是以全兄啊,对不起对不起,我确实不熟悉您的电话,加上你的声音在手机里有些变化,一时没有听出来。”
周以全那头笑了起来,说:“不知者不罪,呵呵。东方局长有时间吗,我在新东方大酒店,E栋802室。如果有时间,过来一下,兄弟们聊聊天?”
东方长青心里就有些不快,心想这周以全也太没礼貌了,一面之交就这个口气,不过是仗了老头子的势罢了。东方长青本来对纨绔子弟就不感兴趣,因为周以全的口气,心里就有了一些抵触,当下道:“今天不凑巧了,以全兄,正要开一个会,这样吧,我空下来就打你手机。”
周以全那头并不介意,还是笑嘻嘻地说:“好的,我等着老兄呵。”
有了周以全这个电话,东方长青一个下午心神不宁,也许是在官场呆久了吧,东方长青对于每一个人都有了琢磨的习惯,一琢磨,就觉得有问题了。周以全与自己素不相识,原来就没有留过电话,怎么会突然想到打自己的电话呢?想着,东方长青就有些明白了,这个周以全恐怕是奔着大剧院的工程来的。
只是,作为惯于江湖的周以全,应该是一个人精了,应该知道总投资两个多亿的工程,一个区区文广局长是没有拍板的权力的,那么,他为什么还要来找自己?东方长青就有些迷惑了。
东方长青想了一会,就不再想了,有些事,正如歌里唱的,“有些事你永远也不必问”,见了面再说,总有揭开盖子的时候。再说,无论怎么样周以全毕竟是周纯青省长的儿子,这个面子还是不能不买的,只是不能急着就去,一接到电话就去了,那个周以全就该长鼻子了,以为你急着去捧他的臭脚,地位也就不平等了。
东方长青无事找事在地办公室里延宕了两个小时,快到下班的时候了,才打了周以全的电话,说:“以全兄,对不起对不起,这个会真是懒婆娘的裹脚布,又长又臭。等急了吗?我马上就来。”
周以全那头倒是一点不急,气定神闲地说:“没事,我正好睡了一觉。东方兄您来吧,我等着您,等下我们喝一杯。”
东方长青下楼取车,慢慢地开着车往新东方大酒店走。心里盘算着如何和这个周以全周旋,半个小时后,车到新东方大酒店,东方长青泊了车,直接就进了电梯,到了802室,按下门铃,就听得得有脚步响,门无声的开了,周以全穿着睡衣来开的门,见东方长青,笑着伸出手来握,说:“东方兄,辛苦辛苦。”东方长青说:“对不起周兄,让你久等了。”当下两人进了房,东方长青愕然发现房里还有一个年轻女孩,刚刚穿上衣服的样子,正在整理头发。东方长青就觉得房间里有一股浓浓的荷尔蒙的气息,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女人收了小镜子,对着东方长青无耻地一笑,向着周以全送了一个飞吻,走掉了。
东方长青愕然良久,不由得苦笑起来,这个周以全,还真是一个扶不上墙的阿斗。白雪当初跟了这样的人,真是可惜了。周以全把那女人送出门,掉转身来,对着东方长青笑笑,说:“小弟鲁莽,对老兄不敬了,请原谅。”东方长青一笑,说:“不妨,圣人尚且说食色性也,以全兄风流倜傥,处世洒脱,令人仰慕。”
周以全说:“小弟去洗漱一下,总不能赤体相见啊。请东方兄稍等。”说完,拿着衣服就进了卫生间,接着,水声就唏里哗啦地响了起来。东方长青见他如此倨傲,不觉气不打一处出,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按捺下来,拉开厚厚的窗帘,打开玻璃窗,坐在临窗的沙发上的支接一支地抽烟。东方长青想,也许是自己在政协待久了,待得没有了脾气,加上和智慧大师多年交往,也学得一点吐纳之法,遇事时深吸徐吐,慢慢也就心平气和了。如果放在几年前,只怕自己早已经拂袖而去的。
好一阵,周以全才出来了,衣冠楚楚,一边走一边抹着头发,对着东方长青笑道:“其实我到市里来两天了,这几天和陈信之他们在一起,今天才打你的电话。东方兄,你来我家一趟,老头子对你印象非常好呢,叫我向你学习。”
东方长青笑,说:“以全兄说笑了,以全兄出身名门,风流倜傥,我倒是十分仰慕你的风采呢。周省长他老人家好吗?”
“他身体好着呢,老头子只要有会开,有文件批阅,有电视镜头上,精神就足。”周以全笑着,不失揶揄地回答。“革命了一辈子,什么实惠都没有得,却好个虚名,也不知道老头子是怎么想的。”
东方长青就笑,说:“周省长身居高位,不失本色,可敬可佩。我有幸得到他老人家接见,聆听教诲,老人家知识渊博,和蔼可亲,尤其那种长者风度,令人景仰,难以忘怀。”
周以全也笑了起来,说:“要说知识渊博,这个倒还是真的。长者风度,就未必了,老头子对外确实和蔼可亲,对我却不是这样,典型的对外投降,对内镇压呢,和清朝政府一样。”
东方长青听到这里,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以全兄,你也真是太幽默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周以全只是东拉西扯,不提工程的事儿,东方长青也不去提,知道周以全捱不了多久。果然,周以全接下来就开始把话题往工程方向引了,说:“老头子对你印象很深,东方兄,说你对文化体制改革的思路很明确,有创意,还说,你很有培育前途,要我虚心向你学习呢。老头子就是这样,老爱拿我和别人比,嫌我不争气。”
东方长青只是笑,说:“老人家对你是寄以厚望啊,以全兄。我倒是十分羡慕你呢,有一个知识渊博的父亲,就等于是有一个好的导师呢。”
周以全笑,说:“你说起导师,我才想起来,老头儿一辈子就想当个老师,都是常务副省长了,还经常叨叨着以前在大学当教授的事,说什么得天下英才以教之是人生最大幸福。你还别说,前几年,他原来的那所大学还真的给他颁发了一纸聘书,聘他当什么博士研究生导师,把老头儿欢喜得。其实人家不过是图他这个常务副省长手里的权力,多给学校争点财政拨款。”
“这个以全兄就未必知道了,大凡品行修养高深的人,都不注重官衔,却愿著书立说,教学育人。周省长醉心于教书育人,正是我国传统儒家思想的体现呢,可惜我出身寒微,当年读大学时,本来也要考研究生的,只因家里贫困,不得不退出。从这个方面来说,我和周省长倒是完全一致的呢。”
周以全笑着说:“东方兄说的也是,老头儿当年也一心想把我培养成一个饱学之士,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叫我背古诗词,只是我天生不是读书的材料,左耳进右耳出,后来好歹混得一个普通大学毕业,把老头子气得。说起来好笑,老头子那种教授情结,简直痴迷得入了魔。前几年被聘为教授后,还委托学校给他招研究生,说要亲自带研究生,但结果报考的人虽多,老头儿却一个也没有选中。”
东方长青惋惜道:“可惜,不过周省长肯定有自己的考虑,所谓天下英才,其实是可遇不可求的,现在大学录取率提高了,生源固然没有问题,但这些学生中以苦学死背上来的多,真正有天赋而且对历史有兴趣的却不多,以其招一些读死书,或者只为寻章摘句的研究生,还不如把名额空着,宁缺勿滥。”
周以全站了起来,给自己的茶杯续了水,又问东方长青要不要加水,东方长青摆了摆手。周以全自己端着茶回到桌边坐下,笑着说:“东方兄,我突然有一个发现。”
东方长青问:“什么发现?”
“你和家父性格爱好见解都十分相似,难怪老头儿只见你一面,就经常叨你。”
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说:“以全兄拿我开玩笑吧,我东方长青何德何能,敢比拟于周省长。”
周以全说:“这是真的,以那次你去我家来说吧,如果不是你们爷俩相投,那个什么承诺书可不容易拿到,就是要拿到,配套资金也未必能下达。你走了后,知道老爷子说什么吗?老爷子说,这个东方长青有才干,是个干事业的人,有培养前途。这样的人,要支持的。说得我都吃醋了。”
周以全的神情半真半假,东方长青听着,心里一时也无法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当下感激地说:“谢谢周省长,以全,你回去一定要代我向周省长问个好。”周以全笑着说:“这个好我不代,你自己去跟他说去,呵呵。他对你的那个大剧院项目关心着呢,你随时可以去家里找他的。”
东方长青说:“周省长公务太忙,我怎么好经常去打扰他?”
周以全就笑笑地看着东方长青,突然很神秘地说:“东方兄,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你不是有个研究生情结吧,不妨去考我爸的研究生,老头儿对你那么喜欢,你去考,估计没有问题。”
东方长青的心猛然跳了一下,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说:“谢谢以全兄指点,我倒是想啊,只是我天生的愚钝,只怕考不上。再说,我现在哪儿还有空闲时间去看书?”周以全笑笑,说:“老兄看来还真是太迂了一点,如今的领导干部考研究生,有几个人是考上来的,又有几个有研究生的真本事?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你才华横溢,老头子又那么中意你,你何不一试,万一成功了,不仅圆了你自己的研究生梦,也了却了我爸的教授情结,我们还要感谢你呢。”
话说到这一步,东方长青就不好再假心假意的了,说:“既然以全兄这样说,我倒愿意去试一试,只是周省长那边,还望老兄护持一二。”周以全点头道:“不妨不妨,老兄有时间还是去和我家老头子再聊聊这个事吧。”
见火候到了,周以全笑嘻嘻地说:“东方兄,以全今天来市里,有一事想请您帮忙,不知老兄可愿意助小弟一臂之力?”
东方长青听了,不做声,微笑着看着周以全,看他怎么说下去。周以全见他不答话,就继续道:“小弟不才,知道在政界上混不出头,早几年就出来办了自己的实体,也是混口饭吃的意思。这些年我们公司在房地产上的发展很不错,是有实力的。这次你们的南方大剧院工程招标,小弟也已经报了名。这里是老兄你的地盘啊,我得先来拜个码头,不能这个规矩都不懂是不?”
东方长青笑笑,说:“欢迎啊,以全兄关心我们南方大剧院建设,令人感动。说实在话,我还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呢。”
周以全大笑,说:“成功什么啊,混几个小钱花而已。老兄你到时可以支持一下啊,让兄弟拿下这份合同,有钱大家攒。”
东方长青又是一笑,周以全语气这样轻松,倒是他没有想到的,两个多亿的合同啦,在东方长青看来,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周以全却轻松地说出来,好像是拎起一根稻草似的。东方长青虽然脸上笑着,心里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说:“以全兄,我当然乐意帮你的忙,只是,这么大的工程,我一个文广局长是没有权定下来的,招标中有那么多的单位投标,到时是要公开竞一竞的。”
周以全又是一笑,说:“老兄毕竟是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嘛,具体工作还是要靠你去操作的。至于上面的事,当然由我自己去摆平,说起来,这个项目老头子还是帮了不少忙,市里面也不会不认这个账。这样吧,你老兄只要把你职责范围内的工作做到位,中不中标我都感谢你。”
东方长青就想,看来这周以全还真是把市里领导的工作都做好了,不然不会用这种口气,上面既然定下来了,他东方长青的意见就可有可无了。既然事情不可逆转,自己也不必去得罪人,而且如果自己不答应,得罪的恐怕就不是一个周以全了。
但转念一想,东方长青又有些拿不定主意,周以全口口声声老头子,会不会是拉大旗作虎皮?官场上被冒充领导亲属子女甚至冒充领导秘书的骗子骗了的不少,有好多人被骗后只能是哑巴吃黄连。周以全当然不是冒充的,他是常务副省长周纯青的儿子,这点没有疑问,只是,周纯青未必就知道他在下面玩的这一套,东方长青回想起自己和周纯青见的短短一面,觉得周纯青是一个持正厚重的人,不可能弄这一套,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来弄这一套。
仿佛看透了东方长青心里的疑惑,周以全说:“我肯定凭实力来获得工程,你放心,不会让你冒一点风险。”东方长青连忙笑着说:“以全兄说哪儿去了,能帮上你的忙,是我的荣幸,岂敢袖手旁观。只是这么大的工程,确实不是我能够拍板的。”
周以全笑着说:“我岂能不知这三个亿的工作非兄能够拍板?但虽然拍板权归上面,操作却全在于兄。市里那关,自然是我自己去过,倘过不了,也不怪你。”
东方长青听了,心里想,看来这周纯全是很精明的,平时的大大咧咧,除了倨傲,其实还有点装傻。当下问道:“我能帮你什么?”
周以全见问,不由得大喜,说:“东方兄应承了,真是爽快人。你是办公室主任,参与投标企业资质及实力调查这一头,肯定是由你牵头来做,有关单位不过是派员参加,最后向市里省里汇报的口径还是要你点头的。我想请老兄在这一关上给予关照就行了。”说着,就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资料来递给东方长青。东方长青看时,却是公司简介和投标书等文件,当下问道:“以全兄这些文件是给我的?”周以全笑着点了点头,说:“是给你的。”东方长青笑,说:“不知以全兄的公司在市政府招标办有没有注册?”周以全就笑,说:“万事俱备。”说到这里就缄口了,东方长青就笑,因为自己复姓东方,下一句只欠东风,周以全的话里话已经很明显,意思是该打点的都打点了,只要东方长青在具体操作时帮一把,事情就有把握了。
当天晚上,东方长青作东,请周以全吃饭,周以全笑嘻嘻地说:“东方兄,我是个闲人,虽然也有个单位,却不怎么上班,所以算了闲人一个。我也没什么爱好,就好个女人,兄弟俩吃个寡饭也没什么意思,还是叫两个女人来陪的好。”
东方长青心里一阵厌恶,却不表露出来,说:“悉听尊便,只要周兄开心就好。”周以全就掏出手机来打电话,不一会就有两个妖冶的年轻女孩来了,其中一个一来就投向周以全的怀里,嗲声说:“全哥,人家好久没有接到你电话了哦,你都把人家忘了吧?”周以全对着东方长青挤了挤眼,搂着女郎直亲,说:“你全哥做梦都搂着小宝贝呢,怎么会忘?”
另一个女孩子向东方长青走过来,脸上也作出了职业的娇笑来,走到东方长青身边,见他脸如严霜,不觉就收敛了,只是正襟危坐。看那边,周以全却不管不顾,亲得正有味,就好像眼前没有人似的。东方长青强压着心里被污辱的感觉,支勉强吃了饭,就和周以全告别了。
到家里,周娴不在家,这段时间周娴晚上经常不在家,去学校给儿子陪读去了。东方长青开了客厅的灯,把自己扔在沙发上,电视都懒得开。东方长青脑子里一直在回想着周以全下午说的每一句话,看来,周以全是铁了心要拿下南方大剧院的工程了。按照自己从政多年的经验,东方长青权衡了一下,感觉周以全拿下工程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的,这些年来,一些领导热衷于承揽工程,就是因为招投标过程的利益巨大,一项上亿元的工程,真正用到工程建设上最多的也只有一半,国家的钱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转进了私人的腰包。前些年,邻近市有一座正在修的公路桥在修建过程中突然坍塌,正在施工的工人和从桥下老路经过的行人车辆被压死了不少70余人。事后查明,这座投资一个多亿的工程,先后7次转包,最后用于修桥的只有一千多万,桥梁坍塌后从断掉的截面看,竟然找不到一根钢筋。
现在的领导对工程项目,插手快而且插手很深,哪怕一个小小的项目,领导打招呼,批条子,枚不胜举。周以全作为常务副省长的公子,要拿下这个工程,确实不需要花多大的力气,在一个官本位体制还没有得到根本改革的今天,一个常务副省长可以掌握多少人的仕途命运,可谓权势赫赫,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方设法去走门路,想和副省长搭上线。即使市委书记陈信之是省委常委,也不能不买账。周以全毫不隐讳地告诉他,这几天和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在一起,应该不会是虚假的。
但是,东方长青不得不周密考虑,他虽然仅仅是一个文化广播电视管理局局长,在市里最多也只能算一个中层干部,对工程最后花落谁家没有丝毫的决定权。但他是具体的办事人员,功劳轮不到自己,一旦出了事,却完全可能成为替罪羊,领导们既善于暗箱操作,更善于委过于人。这种情况现实中层出不穷,有着相当多的前车之鉴。邻市那桩桥梁坍塌事件,最后被枪毙的是该市的一个公路局长和工程师,虽然这公路局长也收了承包方的一点钱,但一个区区公路局长,对上亿元的项目建设招标是没有什么决定权的,彼时东方长青看了报道后,心里倍受震撼。那个工程师就更加冤了,比窦娥还冤。直到现在,被枪毙的局长和工程师家属还在不断上访鸣冤,但这有什么用?
夜渐渐地深了,窗外,远处大街上高层建筑的霓虹灯的闪光在薄薄的窗帘上映出五彩来。东方长青静静地躺着,进入了一种入定的状态。眼下的一切,他没有地方可以咨询,甚至不能与任何人谈起,连智慧大师都不能告诉,他只能靠自己在夹缝中游走,不求利益,只求得能够全身而退。
最后,东方长青决定再去一趟周纯青家里,他要知道周纯青的底,如果周以全瞒着他父亲,东方长青就不掺和进去,尽量保持距离。
就在东方长青考虑请白雪和周纯青联系,再去周纯青家一次时,他却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打电话的人说:“东方局长吧,我是省政府办公厅秘书何方,请把您的传真号告诉我一下,有一个材料要传给您。”
东方长青愣了一下,自己与省政府办公厅没有过任何接触,怎么会有什么传真呢?想了一下,他还是把办公室的传真号告诉了对方。不一会儿。办公室主任童世杰敲门进来,手上拿着一张传真纸,说:“局长,您有一个传真。”东方长青接过来一个,传真是手写的,稿纸是省人民政府办公厅的稿签,东方长青再看内容,不由得就笑了,原来是一份书目,里面列了十多部书,大多是史籍,其中与明清为主,其中包括《圣武记》、《海国图志》等书,书目的后面,还有一串没有任何说明的数字,东方长青看了一下,感觉是个手机号码。回想起上次和周纯清的谈话,东方长青就明白了,这传真是周纯青的办公室发过来的。抬起头来,发现童世杰转过身准备走,东方长青就把他叫住了,把传真交给他说:“童主任,请您把这个单子复印一份,传真原件退给我,复印的那份你交给市图书馆,要他们照着里面的书目把这些书都找来,局里要借这些书。如果有些图书馆里没有,要他们想办法到别的市去借,要快。”
童世杰答应一声走了。
有了这个传真,东方长青就决定下一次去见周纯青,不再带着白雪去。东方长青想,如果每次去都要带白雪去,自己就很难独立去见周纯青,这对将来两人间的交往是不利的。再说,白雪一去,就要面对着周以全,这让东方长青感觉到别扭。
图书馆那边果然很快就回了话,有两本书本市图书馆没有。东方长青告诉图书馆馆长,要他向省图书馆借,如果省图书馆也没有,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向国家图书馆借,借回来花钱复印后再装订。图书馆那头见东方长青这个决心,一时间不知道是做什么用,果然向省图书馆打了请求支援的报告,最终在古藉办那边借到了书,复印了两本送到印刷厂装订好,和其他的图书一起送到了东方长青的手中。东方长青拿着这两本费周折才弄到手的厚厚的复印书,不由得百感交集,权力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足不出户却能纵横千里,几乎无所不能。
为了确定一下传真上的电话是不是周纯青的电话,东方长青特意问了白雪,说是有其他的工作需要向周副省长汇报。白雪说的电话号码与传真电话完全一致。东方长青就激动起来,一般来说,一个常务副省长的手机号码,是决不可能轻易示于外人的,别说周纯青这样的高级干部,就是一般的市委书记县长,手机号码都不轻易露出来,每个地区都有一本单位的联系电话,其中书记县长的号码是空白的,只是在下面留下秘书的号码。周纯青仅仅与自己有个一次谈话,却把电话号码写在传真上,真令他不可思议。
虽然证实了那个号是周纯青副省长的手机号,东方长青却决不会冒失到贸然去打这个电话,如果贸然去打这个号,那就真的是政治上的幼稚病了。东方长青的手机上留有省政府办何方打过来的电话,因此就打了这个电话,电话只响了几声就接通了。东方长青说:“何方同志吗?我是缁煦市文广局的东方长青,您上次打过我的电话的。”对方很热情,说:“记得记得,东方局长您好。”东方长青说:“向您汇报一下,您上次的传真收到后,我已经把书找到了,想请示一下,是不是亲自给您送来?”何方那头想了一下,说:“我请示一下领导再答复您,好吗?”
放下电话,东方长青不免心里有些惴惴然,感觉比上次登门拜访还紧张一些,上次毕竟是白雪引荐的,东方长青从上次的拜访中也有感觉,看来周纯青和夫人都很喜欢白雪,对周以全恨铁不成钢,对他抛弃白雪很有一些不满,由于周以全对白雪不好,以至老两口感觉有些愧对白雪,因此对她更好也就容易解释了。东方长青当时就想,周纯青这个级别的领导,在处理家庭事情方面还有着这样的温情,确实是不容易的,值得尊敬。而这次,身份不同了,他要单独以一个基层干部的身份去和周纯青接触,虽然有借书的由头,按说可以水到渠成,却还仍然不免紧张。
过了一会,何方打电话过来了,用的是省政府办公厅的座机,说:“东方局长,领导现在在忙,请您明天下午过省政府办公厅来,来了就打我的电话吧。”东方长青谦恭地说:“谢谢您何主任,我明天下午一定准时来。”
第二天中午,东方长青开着车就去了省政府,因为怕万一堵车误事,就特意提前了两个小时。来到省政府大院时,时间还早,东方长青在省政府对门的一个茶楼下把车泊了,到茶楼大厅里要了一杯茶喝着等。两个小时后,何方打电话来了,说:“东方局长,您在哪里?”东方长青连忙回答了自己的方位。何方笑着说:“对不起,东方局长,领导今天下午有事去了,这样吧,我来找你,书就暂时放在我这里吧,我给转过去。”
东方长青听了,仿佛一下子跌进了冰窟里,心不由得一下子冷了起来,弄了半天,自己却见不到周纯青。心里想着,嘴上却很热情,说:“行啊,何主任,您来吧,我在茶楼里等您,也正想和您认识一下。”何方那头笑,说:“我们有机会的,行,我就来,你稍等呵。”
东方长青连忙叫服务员开了一个包厢,端着茶进了包厢,又打何方电话,把包厢名告诉了他,说:“何主任,您喜欢喝什么茶,我先给您点上。”何方那头笑着说:“随便吧,怎么好意思麻烦您?”东方长青笑,说:“没随便这种茶,我给您泡一杯普洱如何?”何方说:“行。”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戴着眼镜,面目清瘦白晰,很英俊爽朗的样子。东方长青连忙站起来,说:“是何主任吧,幸会幸会。”何方笑着伸出手来,说:“东方局长,久仰久仰。”一个幸会一个久仰,完全像一对老学究的样子,服务员妹子不由得裂开嘴笑了,两个人也感觉到了,都笑了起来。
何方坐下后,说:“实在对不起,今天领导要接见某国投资公司的代表,是临时安排的,所以不能见您了,他委托我向您表示歉意。”东方长青不由得站了起来,说:“不敢当不敢当,领导如此谦恭待人,实在令我感动。”
何方笑着说:“周省长这个人就有这个脾气,对下级尤其是基层同志是非常和蔼的,有时候下基层,基层的领导和同志汇报不好,或者有一点什么,他一般都不批评,一笑而过。经常对我们说,下基层的同志工作繁杂,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各行各业的工作都要落在基层,而且待遇也不好,生活艰苦,要善待基层的同志。可是对省里各部门的领导却比较严厉,厅长们好多人都怕他呢。”
东方长青钦佩地说:“说的是,我也有幸和周省长有一面之缘,特别钦佩他的长者风度,而且他的学识为人,实在是高山仰止。就说这些书目吧,有的书我是听都不曾听说过的。”
何方说:“周省长是典型的学者型领导,我作为他的工作秘书,经常受到他的教诲,受益匪浅。”当下两个人说着话,不觉就亲近起来,何方某名牌大学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研究生毕业,一毕业就分配在省政府办公室。东方长青也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的,两个人聊起了中国古代文学,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小时,东方长青说:“何主任,没想到我们如此投缘,真是缘份啊。”
何方也很高兴,说:“东方局长,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虽然在省政府办工作,家里却是农村的,在这省城里,不管怎么说都有一点孤单感,今天结交你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很高兴,以后有机会,我们还是多见些面吧。”东方长青笑着说:“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您说的那种感觉其实每一个从农村出来的人都会有的,我也是一样,无论在城市里生活多久,都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家乡,难以融入到城市的生活中去。”
说了一会,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码,东方长青说:“何主任,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您是不是可以俯允?”何方就笑,说:“我们当秘书的,关键是要嘴巴紧,不能乱表态。”
东方长青大笑起来,说:“何主任颇得秘书工作要领呀。其实我倒不是要您表什么态,我只想今天晚上请您一起共进晚餐,如何?”
何方也为自己的神经过敏自嘲地笑了起来,说:“如果是平时呢,我是很乐意与兄台共进晚餐的,但今天不行。等下周省长还有其他的公务,我得和他一起去,以后我们再找机会吧。”
说了一会,东方长青把一大包书交给了何方,说:“何主任,这些书除了我们市图书馆的外,有一部分还是从别的图书馆借来的,还请您给开个借条,不好意思。”何方笑,说:“这是应该的,我们公事公办。”从公文包里掏出纸笔,写了借条,交东方长青收了,又笑着说:“东方局长,说起来您不要介意,要是换别一个,是不敢和我要什么借条的,堂堂副省长借几本书,还要开借条,还真难为了你。”
东方长青歉意地笑了起来,说:“我向来做事都比较古板,何主任请莫介意。”何方只是笑,说:“原则性强,这是好事啊,我能理解。”
把书交接了,两个人就告了别。东方长青送走了何方,自己上了车,一边开车一边想,虽然今天没有能够见到周纯青副省长,但毕竟还是加深了接触,有了借书这个事,以后也就有由头可以经常去看望老头子了。何况,今天还认识了何方,从和何方半晌的接触,东方长青对这个年轻的秘书印象特别好,何方长相英俊,温文尔雅,而且不端架子,待人彬彬有礼,这是非常难得的。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领导的秘书,多有一些倨傲之人,有的甚至狐假虎威,不可一世。能够像何方这样,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第二天,东方长青把图书馆馆长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问了一下书目上的书市图书馆还有没有多的,如果有两套,就再借一套。东方长青预感到,下次他和周纯青会很快见面的,东方长青要把这些书看一下,以便到时候和周纯青交流。东方长青觉得,下级和领导见面,最忌乱说话,但也忌没有话说,乱说话,即使没有违反原则,也会给人留下夸夸其谈的印象,显得华而不实。没有话说,则无法和领导拉近感情。东方长青决心想方设法和周纯青接触,除了要探一探周纯青的底,看周以全揽工程的事是否有周纯青的支持外,当然也有着自己仕途进退的考虑,掌握着这样的资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轻易放弃的,何况,东方长青的直觉告诉他,周纯青还是喜欢他的。
图书馆馆长立即打电话回去,要图书管理员按单子再找一下,还好,除了从外面借的那两本外,这些古籍都是有两套的。图书馆馆长叫图书管理员立即把书送一套到市文广局来,东方长青决定突击看一看这些书,到时候,他和周纯青就有可以交流的话题了。
过了半个月,南方大剧院项目快要进入竞标的阶段了,周纯青那边还是没有一点信息,东方长青有些着急,给何方打了几个电话,何方的答复是书已经转给周副省长了,周副省长很忙,还没有时间接见他。东方长青说:“那就再说吧,请您替我问候周省长,就说我也有一些学习上的问题想向他请教。”何方那头笑了起来,说:“放心吧,东方兄,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可是时间又过了一个星期,周纯青那边还是没有动静,东方长青沉不住气了,有一天晚上和白雪缠绵的时候,两个人流了一身汗水,东方长青说:“雪,我想再见周省长一面。”
白雪诧异地看着东方长青,好半晌,才问道:“项目资金配套承诺已经得到了,你去见他做什么?”东方长青紧紧地搂着白雪的身子,说:“我有事的。”白雪笑,点着东方长青的额头说:“你还能有什么事?”东方长青就不说话了,只是笑,白雪说:“还不是想傍着大树好乘凉。”东方长青笑,说:“你怎么知道我是想在大树下乘凉?”白雪也笑,说:“我在周家生活了几年,见得多了,那些脸上揣着笑,怀里揣着钱的,嘴里说着甜言蜜语的人,哪个不是奔着老头子手里的权力来的,你虽然和他们不同,在我看来是超凡脱俗的,但男人心里对权力的向往,你也是不可能免俗的。”
东方长青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认真地说:“雪,这回你还真是猜错了。当然,作为男人,我也有事业心,有着对仕途的追求,对权力的渴望,这点你没有说错。但这次我急于见周纯青,却不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去的。”
“那你为什么那么急着要见他?”
东方长青轻轻地抚摸着白雪的胴体,用手指在她盈盈一握的乳房上划着圈,说:“我也不想瞒你,周以全找到我了,要揽南方大剧院这个工程。”
“他,承揽工程?”白雪愕然起来,随即笑了。“周以全承揽工程,天方夜谭,他有什么资质?给他一张设计图他都看不懂,还承揽工程。”
东方长青吃了一惊:“他说他资质齐全,而且技术设备都很雄厚,他已经报名参加竞标了,据我所知,标书已经投到市政府招标办公室,100万的报名费也全部交了。”
白雪鄙夷地笑着,说:“对周以全,我算是看透了,周以全除了会玩女人,他懂什么工程。东方,你还是少和他来往,他会害了你的。”
东方长青坏笑起来,伏在白雪的耳边小声说:“不向着真老公,倒向着假老公啦?”白雪一愣,脸立即绯红起来,偏过头一张嘴咬住了东方长青的嘴唇,低声叫道:“你坏,坏。”东方长青被她的娇憨迷醉,反过来咬上她的嘴,一个长长的吻开始了。与此同时,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游移,探索。她开始呻吟起来,目光渐渐迷离,他放下她的嘴,一路狂吻由颈而肩,然后在她高挺的乳房上停留片刻,旋转而下,最后直达她最隐秘的境地。她终于被点燃了,她仿佛疼痛似地扭曲着身子,双腿紧紧绞缠在一起,磨挲着。有一会儿,她抱着他的头,把它紧紧压在那里,不让他的嘴唇离开那片水草丰美的腹地。最后,她终于忍受不住了,她把他拉了上去,用迷离的目光恳求他深深地侵入自己。最后,在彼此无靥的索求与奉献中,他们同归于尽。
“你真疯狂。”当两个人瘫软地搂在一起的时候,她怀着一种崇敬的感觉,表扬他。“短短的时间就做了两次,每次给我的感觉都像灵魂就要离开自己。”
他吻着她的汗水,笑了起来,说:“是你开发了我身体深处的潜力,你让我情欲高涨,不可自拔。”
“这是爱,亲爱的,我现在相信了,单纯的性和单纯的爱,都达不到这个境界,这是一种高度,不是爱与欲的完美结合,无法达到。”白雪呻吟似地说,迷醉地躺在东方长青的怀里,用一根手指在他的胸膛上划着圈子,一圈接着一圈。情欲的余波渐渐平息,她又想起了刚才的话题,于是不无担忧地说:“周以全这个人,我还是不希望你和他交往,工程更不能落在他手上。”
“所以,我得见一见周副省长。”东方长青简洁地说。
“老头子不会同意他这样乱来,他是背着他爸爸这样做的。”白雪肯定地说。“周纯青这个人很正直,应该说还是很清廉的,我从来没有看见他为家里做过什么,我和周以全还没有离婚的时候,周以全有一次要求调到省人大法工委去,省人大已经同意接收了,但硬是让周纯青给压了下来了,说是如果不是看在我周纯青的面上,你是不可能调到人大机关去的。我不能开这个头,让别人来戳我的脊梁骨。”
东方长青笑了起来,说:“难得我们有一位好省长呀,现在的官场,有人说是贪腐盛行,这话我不赞同,贪腐盛行的结论太悲观了,也不符合事实。但贪腐现象层出不穷,确实是令人担忧的。当然,我想要见周省长,也不完全是为了这件事,文化体制改革是个综合性的社会工程,没有上级领导的支持,这事就很难做下去。”
白雪笑,说:“行,我再找一个机会吧,为了你,我什么事都愿意去做。”
接下来,两个人还说了一会儿别的话,东方长青说,南方大剧院兴建后,主要的工作就是开展商业化演出,以后要把世界上著名的歌唱家,表演艺术家都要请到南方大剧院来演出,同时,本市也要创作和排练大批的优秀剧目,通过多方运作,求得最大的经济效益。因此,文化广播局已经向市委作了汇报,准备在南方大剧院兴建的同时,成立南方演艺集团有限责任公司,负责商业演出事宜。因为基地在南方大剧院,公司的主要负责人拟从剧院现任的领导中出现,这个领导,其实就是市电影发行放映公司经理白雪。白雪听了,就有些心慌,说:“东方,办公司我一点儿都不懂,怎么能当这个经理?”
东方长青笑着说:“什么事都有一个学习的过程,我们现在是在草创阶段,不可能向外面引进人才,目前这个样子,就是引进职业经理人,别人也不愿意来,现在的人才,都是愿意来管理的,却不愿意来创业的。我劝你还是把这个担子担起来,目前因为是创业阶段,竞争性不强,有些人甚至根本不愿意来担这个空架子,这个经理暂时是个空壳经理,无人觊觎,这是你的机会。如果做起来了,有了效益,人人都想来当这个经理,竞争就大了。”
白雪就笑,说:“这么说起来,这个经理目前是没有人愿意去当的?”
东方长青笑着老实承认:“是的,估计目前还没有几个人能够预计到将来南方演艺公司的巨大潜力,所以竞争不大,你上任也比较容易获得通过。另外,我之所以选中你,除了你懂得管理之外,还有着周纯青副省长这棵大树,有些事也容易处理一些。”
白雪点了点头,说:“既然你以为我能做好,我就试一试吧。”
东方长青严肃地说:“不是试一试,文化产业刚刚起步,经不住折腾,我要你切实地钻进去,把这项工作做好,做出效益。”
白雪撒起娇来,一个劲地往东方长青怀里拱,嗲着声说:“我听你的啦,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