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易元和常光美按照局里的安排,带着资金和市发改局副局长王禅,省发改局社会发展处处长张斌等去北京出差,不几天时间就回来了。苏易元回来汇报说,有省发改局的人出面,事情办得很顺利。其实这差出得也不是什么难,因为任务仅仅是写项目论证报告,张斌去了一趟国家发改委,和社会发展司的领导衔接了一下,社会发展司的人向他们推荐了某工程咨询公司。这样,他们找到了这个工程咨询公司老总,谈了价格,苏易元他们不禁吓了一跳,一个项目论证报告,对方要价24万元,还没有还价的余地。没办法,苏易元他们就把市里写好的项目报告初稿交给他们,还在一家四星级酒店包了几套房让工程咨询公司的工程师住下写作论证报告,整天几个人好吃好喝侍候着,报告一出来,苏常二人的眼睛珠子都几乎要跌到地上摔个粉碎了。洋洋一百多页的论证报告初稿几乎没有动几个字,只是在中心部分作了一点修改,使得报告内容核心更加具有逻辑性而已。报告由张斌拿去给社会发展司的人看,回答说可以了,只要把省市的配套承诺书拿到,就可以报上来了。
张斌和王禅见怪不怪,倒没有什么,苏易元和常光美不禁两眼发直,二十多万元别人得来就这么容易,简直就是喝汤的工夫就拿到了。苏易元说:“这他妈就是抢劫呢,什么工程咨询公司,其实就是国家养着的一群蛀虫。”
东方长青一笑,心里赞同苏易元的观点,嘴上却不说什么。国家允许有资质的工程咨询公司存在,本意是为了集中民间智慧,使民间具有相当专业知识的人共同来帮助政府,使决策更加科学合理,但一开始就没有制定制约工程咨询公司同发展改革系统串通一气的制度,执行起来变味就难免了。东方长青自己没有报过项目,不知其中猫腻,心里却猜测,说不定苏易元他们还没有回到家里,工程咨询公司和发改部门的有关人员就已经在分赃了呢。心里想着,还是说:“花点钱就花点钱吧,只要项目能够进入国家笼子,就算大功一件。”
因为论证报告过了,东方长青和苏易元又去向张斌表示了感谢,这次没有送钱,给了几条好烟。回来后,东方长青打了白雪的电话,说:“白雪,你在那里?我们见个面吧。”白那头就激动起来,说:“想我了吗,我也想你。”东方长青赶忙捂紧手机,怕周围的人听见。说:“如果有时间,我们就在你的茶馆见面吧,我马上就到。”
到了茶馆,白雪早已经到了,在一个小包厢里等着,连他最爱喝的乌龙茶也泡好了。东方工青发现,白雪的着装有所改变,以前白雪喜欢穿时装,活泼跃动的那种,显示出一种介于少女和少妇之间的风情。今天白雪的着装却显得老成,女式小翻领西装配上雪白的衬衫,显示出一种成熟自信的同时,还似乎有一种做作的威仪。
东方长青不觉发笑,说:“白雪,今天怎么穿了这么一身衣服,像个新闻发言人似的。”白雪就不好意思地笑,一边笑一边往他身上黏,说:“还不是你,要我当这个什么经理,我总得打扮得像一个领导的样子吧,总不能在大家面前像一个小丫头片子吧。”东方长青笑,说:“是啊,我的白雪现在是领导了,我倒是忘了。”白雪就笑着把头往他怀里拱,撒着娇说:“白雪只想是你的小情人,一个能让你勾心摄魂的小情人,要你好好地爱她。”
打闹了一会,东方长青男性的欲望就升起来了,后悔不该叫白雪选在茶馆里谈事。白雪感觉到了他的欲望,妩媚地朝他笑了一笑就出了包厢门,一会儿后就回来了。白雪反锁了门,脸红红地笑着,走过来突然就把东方长青抱住,手摸索到他的皮带解了起来。东方长青连忙避让,说:“你怎么那么大胆,让人看到了。”白雪含羞带笑地附在他耳朵边吹气一般地说:“你忘记我是老板娘了?我告诉服务员了,里面在谈事,没有招呼不许进来。”东方长青的身体就燃烧起来,一下子把白雪放倒在长沙发上了。
一个小时后,两个人大汗淋漓地躺在沙发上。白雪首先站了起来,穿戴好了,去卫生间洗漱后,用湿毛巾替瘫在沙发上的东方长青揩干汗水,为他穿上衣服。
东方长青躺着不动,由她忙碌着。穿戴完毕,彼此看着两个人脸上的潮红已经褪尽,白雪才站了起来,开了包厢门出去叫服务员来添茶水。服务员进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像上下级一样的正襟危坐了。
“白雪,上次你说已经向周副省长引荐了我,我说时机还没有到。现在,时机成熟了,我考虑要去拜会一下周副省长,你是不是和他联系一下,约个时间?另外,我们要怎么去,还得研究一下,我还没有见过这个级别的领导呢。”
白雪说:“行,我找个机会联系一下,成了就打你电话。”东方长青又问该怎么去,白雪说:“东方,其实周纯青这个人很好接触的,我虽然和他儿子离婚了,但我还是把他当着自己的父亲,他也把我看着是自己的女儿一样,彼此感情很深的。我以前之所以不太去看他,主要还是怕周以全小看了我。老人家不抽烟不喝酒,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平常一坐下来就是看书写字,看电视只看新闻联播和经济频道的一些新闻评述。他的生活很简单,只要有一口饭吃就成,因为生活简单,下面的人想要巴结他还真不容易呢。”
东方长青说:“越是这样的领导,越不容易接近,你这么说,我倒是对这次会面更加有压力了。”
“老人家是个爱才的人,他会喜欢你的。他其实对儿子的不成器一直耿耿于怀,为当年自己在外面任职没有带上儿子,使周以全疏于教育而自责。因此看见有才气的年轻人就喜欢,甚至嫉妒。东方,凭着女性的第六感觉,我感觉你们俩会有缘的。”
“再说吧,但愿你的感觉是对的。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奢望,只求他能把配套承诺书签下来,而且项目实施的时候,把承诺书的承诺兑现,就谢天谢地了。”东方长青笑着说,心里那种紧张劲也稍稍淡了一些。
没几天,白雪就打了东方长青的电话,说周纯青同意第二天晚上在家里接见东方长青。东方长青的心又开始紧张起来,虽然在当县长的时候,也曾经接待过省部级领导,那毕竟是场面上的事,一大群市县领导都在,作为县长,他也只是跟在市委书记的后面,如果领导不问他,他是没有话和领导说的。那样的会见,其实容易,没有什么可紧张的。而这次完全不同,他要去常务副省长家拜访,是一对一的交流,纵然他心理素质不错,也难免有一些紧张,甚至有一种失措的感觉。
缁煦市市中心偏西南是一座不高的土山,这里绿树成荫,数不清的古树虬枝如龙,蓊蓊郁郁,构成城市里一个特殊的小气候,夏伏天也荫凉宜人。浓荫深处,掩映着栋栋小洋楼,一条条清洁的炒砂柏油公路伸向绿荫深处,却鲜有车来车往,安静得仿佛世外桃源。这就是缁煦市的高干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城市建设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真正应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古训,不同类型的人们在各自的角落里聚集成群,比如什么公安村、高干村、学者村、大学城等等。常务副省长周纯青的家就住在这个小山上,面朝着数千米之外汤汤而流的大河。
东方长青开着车和白雪从喧闹的城市突然拐上避静的高干村时,不自觉地观察起白雪的表情来。渐行渐深的夜幕下,借着路灯光,东方长青看见白雪无语地坐在副驾上,神情严肃中带着一点伤感。这里曾经是她的家,对于这里的一切,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这一切当然会勾起她的回忆,引发她的感伤。直到小车在一个精致的小院外树荫下停了下来,白雪脸上伤感的神情才稀释了一些,渐渐平静了。
下了车,白雪按响门铃,一会儿后门就打开了。一个小保姆模样的长相俊俏机灵的少女探出头来,见是白雪,说:“白姨来啦,周爷爷在书房里等你。”白雪道了谢,和东方长青一起进了门。小姑娘看了看东方长青,突然说:“周以全叔叔也在家。”
东方长青感觉到白雪的脚步似乎停顿了一下,又向前走了。东方长青打量起这栋三层的小别墅来,却是很平常的小楼房,与连路过来看到的别墅相比,甚至可以说是简陋。院子倒还算宽,正中种着几株芭蕉,芭蕉叶宽大得像铁扇公主家的扇子,绿绿地泛着凉意。大门两边,蹲着两尊石狮子,走近了,才发现不是石狮,却是两只石貔貅。东方长青不觉一愣,按照中国民间的说法,貔貅是招财进宝的吉物,一个高官家里见到这东西,不管怎么说都有点滑稽。正想着,就见一个女人从屋里走出来,女人身材苗条,虽然看起来约有四十七八岁了,但脸上保养得很好,风韵犹存,可以想像当年也是一个绝色美人。女人仪态优雅,似乎大学里的女教授。当下白雪低声叫了一声“妈”,东方长青就知道,这女人一定是周副省长的夫人,白雪以前的婆婆了。女人亲热地挽着白雪,说:“小雪,回来啦,这位就是东方局长吧?你爸他在书房里看书,你们去吧。”东方长青礼貌地叫了声阿姨好,跟着白雪进了门。小保姆在前面引路,一直向后面走去。
周纯青副省长的书房很宽大,两边墙上都是装满了书的书柜,书房里摆着两床书桌和一张床还绰绰有余。靠着窗边,是一张平常的书桌,上面整齐地放着书籍。而在书房的另一头,却摆着一张很宽大的书桌,上面铺着用来写宣纸的白色毛毯,一边摆放着毛笔,墨汁,镇纸。另一边堆着一沓宣纸。正对着房门的墙上,挂着一些字画,正中一幅,运笔洒脱,气韵不凡。东方长青地看时,写的是一副对联:
佳思忽来,书可下酒
侠情一往,云可赠人
周纯青正坐在一个老式沙发上,戴着老花镜在看一本什么书,满头银发在灯光下熠熠生光。白雪走进去叫了一声爸,老人抬起头来,把老花镜摘了下来,说:“是小雪回来了,坐吧。”
白雪说:“爸,我们东方局长来了。”东方长青连忙趋步过去,微微鞠躬问好:“周省长好。”
周纯青略略打量了东方长青一眼,笑着说:“这位就是东方局长呀,小雪提到过你,说你对她很照顾,谢谢你呀。请坐请坐,不要拘束。”
东方长青道了谢,在周纯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事到如今,原来的紧张不再有了。白雪说:“爸,你们谈吧,我去和妈说一会儿话。”周纯全点了点头,说:“去吧,你妈念叨你很久了,去陪陪她。”
白雪出去后,小保姆泡好茶,也退出去了。周纯青慈祥地看着东方长青,说:“东方局长,请喝茶,我不抽烟,没有烟给你,你如果抽烟就自己抽吧,没关系。”
东方长青道了谢,说:“周省长,不好意思,你百忙之中,我们还要来打扰您的体息。”
周纯青慈详一笑,说:“不要紧,小雪对我说过了,说你们文化局要报个什么项目,有难度是吗?”
东方青没有防备周纯青突然来一下直截了当,原来准备的一肚子客套话一句也没用上来。回答道:“是的,这个项目也是我们缁煦市文化体制改革的重点,因此想请您支持。”
“哦。”周纯青长长地哦了一声,“是个什么项目啊,那么重要?说说看。”
东方长青尽量简短地把情况汇报了一下,特别提到了东北文化产业化的效益情况用来说明文化产业发展的前景,最后说:“周省长,今年省里把我市作为文化体制改革的试点城市,我们市委市政府认为,文化产业发展是体制改革的重点,没有形成一个强大的产业,文化系统就无法改变以前吃财政饭,按照行政体制运行的旧模式,从而也制约了公共文化服务功能的发挥。项目申报的前期工作我们已经做了很多,按照项目资金配套的规定,这个总投资近三个亿的项目,省财政要配套资金约为八千万,市级财政配套五千万左右。因此需要一个省政府的资金配套承诺文件,有了这个文件,项目才能真正落实下来。”
周纯青静静地听着,听得很仔细,东方长青受到了鼓励,也就发挥得更加出色,几乎是侃侃而谈了。东方长青说完后,周纯青慈祥地笑了起来,说:“东方局长,你们的想法很好嘛,文化体制改革这些年说得多,可怎么改,改什么,达到个什么目的,从中央到地方都还在探索之中。尤其是市以下的文化改革,任务更加艰巨,难度也更大。”
周纯青说话的时候,东方长青连忙拿出笔记本和钢笔记录起来。周纯青笑着阻止了他:“东方同志,记录就不必了,我们是在家里谈话,又不是在办公室谈话。”东方长青这才把笔记本收了起来,说:“我是想把您的重要指示原原本本地带回去,以指导我们以后的工作。”周纯青笑,说:“文化体制改革,主要还是按照中央和省里的改革方案去做,我只是谈一些门外话嘛。”
接下来,周纯青说了一下自己对文化体制改革的看法,大致是阐述了中央关于文化体制改革意见的一些观点。东方长青不由佩服起来,像周纯青这一级的领导,又是常务副省长,工作量可想而知,却对文化体制改革的事情了解得这样深刻,可见确实是用心去研究了的,至少是认真学习过国务院关于加强文化体制改革的意见了的。对于一位六十多岁日理万机的老人,确实是殊为不异了。
东方长青由衷说道:“省长,作为一个基层文化局长,我真没有想到您对文化工作了解得这样深,我非常感动,也深受鼓舞。有了领导的关心和支持,我们有信心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周纯青宽厚地笑了笑,说:“长青同志,这次你来找我,是不是你们的书记市长叫你们来的呀?”
东方长青回答说:“报告省长,是我自己要来的。说实话,我还真没有想到能够见到您。文化体制改革是我们文化系统的一次契机,一次重大机遇,我不想失掉这个机遇。”
“唔。”周纯青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笑着盯着东方长青的眼睛,做了个两手握锄向下挖的手势,说:“我听小雪说,你在系统里开了一个挖矿大会?”
东方长青一愣,随即明白了,周纯青指的是他开会要求全系统干部职工挖掘人脉关系的大会,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说:“我也是没有办法,想要办事,但自己从基层上来,没有什么人脉资源。”
东方长青的窘态逗得周纯青哈哈大笑起来,说:“看来小雪没有谎报军情嘛,你这个东方啊,嗯,事情虽然做得有些乖张,心情却也可以理解,事业心强不是坏事呀。”
东方长青正窘得不知道怎么好的时候,周纯青的夫人和白雪走了进来,周纯青夫人见他笑得如此畅快,笑着说:“老头子,什么事情那么好笑呀?”
周纯青指着东方长青,笑着说:“我在笑长青同志的挖矿大会呢。”白雪看了一眼正窘着的东方长青,就明白了,不由得抿嘴一笑。周纯青笑毕,正色对东方长青道:“基层的同志要做点事不容易,这是我们这个体制形成的呀,体制上的官本位根源没有根除,公共资源掌握在个人的手中,就难免要有关系网。长青同志,我没有说错吧?”
东方长青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憨厚地笑。周夫人见东方长青有点窘,不由得有些可怜起他来,就对周纯青说:“老头子,周局长和小雪来,要不要交待小琴弄点菜?”周纯青笑着点头,说:“整点酒吧,我和东方局长喝一杯,怎么样,东方同志?”东方长青连忙说:“我们来之前已经用过餐了的。”周夫人笑着说:“东方局长不用客气,我们家老头子今天高兴,你们爷儿俩就喝点吧,我和小雪去帮忙小琴,一会就好。”
周夫人这么一说,气氛一下子就亲近起来了,周夫人和白雪出去后,周纯青笑着问东方长青:“平时喝点酒吧?”东方长青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是的,平时应酬也喝一点,但没有瘾,在家里是不喝的。”周纯青就笑,说:“你这是未入门呢,我正好相反,应酬时不怎么喝,那种场合我这个年纪可不敢逞能,在家我还是喝一点的。”
周纯青的口气已经没有高级领导的那种威严,而是平时家人父子的口气了,这让东方长青高度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继而对这个满头银发的老人不仅仅是有着一种崇敬,而是在崇敬之余还有了一种亲切感。东方长青笑着说:“酒少喝可以舒筋活血,有益健康。您上了年纪,还是少喝的好。”
周纯青笑着说:“什么东西都有利有弊,这就是辩证法啊。酒这东西,可以健体,也可以伤身;可以成事,也可以败事。我看了一些史书,许多英雄当初铤而起险,创下了不朽事业,和酒也有关系呢。”
东方长青不由得侧耳聆听起来,周纯青继续说:“一些乱世英雄,胸怀块垒,却往往缺乏胆气。起事的时候,不过是因为喝了酒,酒壮英雄胆,于是揭竿而起,把事情做出来后,就没有了退路,只得做到底,结果倒成就了一番事业。当然,也有的当政者,沉迷于酒色之中,把大好河山拱手让给别人的。你说是不是呢?”
东方长青听了,不由得佩服起来,说:“省长,您这一席话,却是书上都找不到的见解,读史我也常读,只是没有您想得透彻,正如您所说的,千古英雄,成事败事,其实也有一个偶然和必然在里面,都体现着历史的必然。”
周纯青慈祥地笑着,突然改变了话题,问道:“东方局长,你是文广局长,平时读些什么书没有?”
东方长青老实回答:“我读的书很杂,都没有系统。读史也是我最喜欢的,尤其喜欢明、清史,不怕您笑话,我当这个文广局长,也有一点私心的呢。”
“哦,什么私心呀?”
东方长青一笑:“我想,文广局管着图书馆啊,当文广局长可以在读书上方便,图书馆的藏书,我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周纯青又是一阵大笑,说:“好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唔,这点,我们这个这个,可以做个小小交易,以后我要看点书,就向你们图书馆借,你给开点后门,行不行呀?”
“行,行。”东方长青笑了起来,周纯青的口气已经变得仿佛是同一个自己喜爱的小朋友说话的语气了,这表明,两人的感情正在拉近。“您要什么书只管开个书目来,我亲自去给您找。以后,在读书上面,我还可以随时向您请教呢。”
“很多人读史重点放在秦汉唐宋等年代,你为什么独独对明、清史感兴趣呢?”周纯青微笑着向东方长青这边俯过身来,问道。
东方长青笑着,谦逊地回答道:“我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只是觉得这两个时代离现在时间近一些,读史可以明志,我们国家的今天是从明清延续下来的,有些历史教训可供今天来观照。这其实也是正常的读史心态,比如孔子生活在战国时代,所以他只能用夏商周来观照他所处的时代。如果今天我们仍然用秦汉唐宋,甚至夏商周来观照现在飞速发展的世界,难免视野狭窄,泥古不化了。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周纯青微笑着,看了东方长青许久,说:“‘起予者商也!始可以言诗已矣。’”
东方长青不觉脸红起来,周纯青引用的是孔子对学生子夏说的话,说的是子夏启发了他,从此他可以和子夏谈诗了。周纯引用这句话,含有不掩饰的赞许之意,并隐含着愿意和东方长青谈史的味道。当下东方长青克制自己的激动,谦虚地说:“省长您过奖了,长青学疏才浅,实在是班门弄斧了。”
两个谈论了一会儿读史心得,东方长青不由得对周纯青更加敬佩了,从周纯青的谈吐看,周纯青学识渊博,尤其对旧学很有研究,他谈的一些书名,东方长青连听都没有听到过。对这点,东方长青只能老实应对,不敢有半点的不懂装懂。说到最后,东方长青才知道,原来周纯青是解放初某著名大学历史系毕业生,曾留校当过十多的的教授,改革开放后,在领导干部知识化专业化的浪潮中改行走上行政,由市委秘书干起,一步一步到今天的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东方长青就后悔自己的莽撞,事前没有查一下周纯青的简历,如果他在网络上查一下,这些都不是问题了。从这点,东方长青也得到了一个启发,以后做什么事还是要准备得更充分一些。
周纯青的书房里挂着很多画作,东方长青粗略浏览了一些,发现还有几幅名画,也不知是膺品还是真迹,当下不由得心里一动。
接下来,周纯青问了一下东方长青的情况,当得知东方长青当过县长,又在政协搞过几年,去年才任文化局长时,周纯青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阅历还很丰富嘛,不错不错,年轻人还是要多摔打一点的好,热板凳冷板凳都坐坐,就不会再浮躁了。”
两个人正说着,周夫人进来说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周纯青笑着说:“东方局长,你是贵客呀,请吧?”周夫人笑着说:“东方局长,我们老头子很少留人在家吃饭,你是破例了。”东方长青连忙表示感谢,说:“长青惭愧之至,我们空手而来,还要麻烦您。”周纯青自己往前头走了,边走边说:“空手而来好啊,说明你东方局长是个洒脱之人,也是个自信之人嘛。要是拿了东西来,我就不留客啰。”
大家来到餐厅,周纯青自己在主席位上坐下了,指着自己身边的椅子叫东方长青坐下,问周夫人:“以全呢,怎么不见出来?家里来了客人,他也应该见见面嘛。”周夫人回答说:“在他房里上网呢。”然后就叫小保姆说:“小琴,把你以全叔叔叫来一块儿吃饭。”东方长青就看见小保姆的脸一下子绯红起来,答应一声去了。白雪勾下头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来岁脸很白晰的年轻人就笑嬉嬉地走了进来,东方长青知道这就是白雪的前夫周以全了。当下站了起来,周以全也不客气,走过来握了手,说:“东方局长,对不起了,我刚才在网上谈点事。”东方长青笑笑,说:“打扰了,不好意思。”周纯青却对儿子扳着脸,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对东方长青说:“东方局长,来,喝酒。”周以全打过招呼以后,说:“我还忙着,东方局长您陪我爸爸喝点吧,我就不陪您了。”说着,逃跑一样地走了。
喝酒的时候,周纯青又和东方长青谈起明清历史来,周纯青对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很是崇拜,说:“以数十万人口的小民族而统一中国,决不是侥幸能够做到的,清朝的皇帝没有一个昏庸无能。清朝皇帝勤政贯穿整个朝代,即使是晚清的皇帝也能保持勤政,这是很了不起的。”东方长青表示赞同。喝着酒,两人聊起了后金和明朝的萨尔浒之战,东方长青不得不佩服周纯青的记忆力,六十多岁的人了,谈起历史来如数家珍,没有超强的记忆力是不可能做到的。
东方长青也以求教的态度,概略谈了一下自己对清朝历史的见解,特别是清代军事上的一些著名战例。因为详细读过魏源的《圣武记》,东方长青对清代用武大致也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两个人谈着谈着,就如同老朋友想见似地更加亲近了。酒桌上,周纯青不时爽朗地笑着,这种热烈的气氛感染了每一个人,周夫人笑对白雪说:“老头子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喝了一小杯,周纯青提出再喝一杯,周夫人就站起来反对,说:“老头子,医生是给你限了量的,东方局长能喝就再喝一点,你是不能再喝了。”周纯青也不坚持,小孩子似地笑着对东方长青无奈地说:“有人唱反调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放下酒杯,东方长青知道自己该走了。就又提了一下配套资金承诺书的事,说:“周省长,谢谢您的接见,还在您这里喝了酒。今晚上真是出乎我的预料,老实说,我来时是够紧张的呢,您是我见到的最大的首长。”
周纯青大笑,说:“见过了就不神秘了吧?不就一个普通老头子嘛,有什么好神秘的。”说得大家都笑了。东方长青说:“今晚还有好多没想到呢,没想到您老这么和蔼,更没想到您的学识如此渊博,令人有高山仰止之感。”
东方长青提配套资金承诺书后,周纯青笑着说:“哦,你不提,我还把这个主题忘了,这样吧,你去找省政府的高秘书长,文件要归他下呢,我也给他打个电话,这样可以了吧?”东方长青笑着说:“可以可以,谢谢省长,只是我听说,有些承诺书只是承诺,配套资金到位……”周纯青又大笑起来:“你这个东方啊,还是蛮精明的嘛,怕我到时候赖账是不是?好吧,我不赖账,到时候你来找我就是了。”
东方长青和白雪就告辞了,白雪告辞时,东方长青注意到周纯青和周夫人对望了一眼,神情很有一些黯然,却不说什么。周夫人叫小保姆进去叫周以全出来送客,周以全笑嬉嬉地出来了,把他们送到大门口,周以全笑着悄声对东方长青说:“东方局长,您不知道,因为我和白雪的事,我爸特烦我。”东方长青因为有白雪在身边,不好说什么,只是握了握周以全的手说:“周兄,再见。”
周以全笑着握了握东方长青的手,似乎意味深长地说:“好好,东方局长,我们还会见面的。”
自始自终,白雪和她的前夫周以全不交一言。东方长青就想,周纯青这样渊博的一个人,却养了这么一个小混混似的儿子,真是世事难料,纨绔子弟,估计都是这个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