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丽华年轻的时候是个张扬又明媚的少女,一毕业就进了近安初中当老?师,日常喜欢穿着白衬衫黑裙子,一张脸清纯如芙蓉,两条又黑又长的麻花辫一甩,不知道迷倒多少男青年。
但她要求高,不在意对方钱多钱少,就要聊得到一起的才肯点头,偏生她的思想与大部分人不一样,好几次跟人相亲都以失败告终。
这?一次,又有?人给她介绍了对象,说是她爸爸战友的儿子。
徐丽华赶过去约定的地方,瞧见咖啡馆门口站着俩男人,一个个儿高挑长相俊朗只是明显穿着的衣裳发白,匆匆与她们对视一眼便走了,而另外一个长相普通了些,个子也只是中等,但穿着很精神,中山装大皮鞋,瞧见徐丽华就笑。
说实话?,她心里对这人相貌有?些失望,觉得方才那个才叫俊,但做人也得有?底线,总不能上来就说,我?想跟你朋友接触接触吧?
她跟着男青年一起进了咖啡馆,可怎么也没想到两人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
男青年很是不高兴:“我?还没见过一上来就开口说自己将来绝对不做家庭主妇的,你不做家庭主妇也可以,但你下了班总得会做家务,你不会做饭全家都吃啥?”
徐丽华冷笑:“大家都是人,凭啥女人上班一天就要做饭呢?你下了班干什么?不结婚之前你就不吃饭?”
男青年哑口无言更是恼怒:“虽然现在解放了女人能顶半边天,但你搞清楚,那也只是半边天罢了!有?本事的还是男人,女人做家务天经地义,你不会做饭不会做家务,就是长得再好看又怎么样?更别说你只是个学校教师,一辈子拿死工资的,谈什么事业!”
徐丽华气坏了,站起来就走,走到门口却又掉转头把自己的那一半咖啡钱付了。
男青年也很愤怒,心里琢磨着一定要把徐丽华的坏名声传开,看看谁敢跟这?样的女人接触!这?样的女人娶回家,那就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啊!
他气冲冲地到了街口处一个下象棋的地方把围观别人下象棋的林伟国拉过来:“走,瞎耽误这?么长时间!”
林伟国有些诧异:“怎么这?么快?我?刚刚瞧着那姑娘不是长得特别好看么?”
男青年冷笑一声:“那就是个祖宗!谁敢跟这?样的人处对象啊!走走,咱们回宿舍打牌。”
林伟国跟他都是骑自行车来的,两人骑着自行车往回走,路上远远看见了穿着高跟鞋走在路上的徐丽华。
她没有?自行车,来的时候是邻居顺路捎过来的,这?条路没有公交车,要走到另外一条路才能坐公交车回去,这?会儿又是夏天,热得脸上通红,纵然那张脸很漂亮,可也有?些狼狈。
男青年得意一笑:“骄傲啥,惹怒了我?,不照样在太阳地里晒么?切!”
林伟国一怔,自行车滑过那段路,他心里一沉。
他知道自己这?朋友不靠谱,心眼小,可这样对待个姑娘家也是不对。
思前想后,林伟国借故有?事让朋友先回去,还是返回去把自行车停在徐丽华旁边,拨拉两下铃铛。
“你好,我?是刚刚小李的朋友,他有?点事,让我来送你去车站。”
徐丽华心中憋着气,冷笑:“不需要你们猫哭耗子假慈悲!”
林伟国便下了自行车,推着自行车跟着她。
这?天气实在是热,徐丽华艰难地往前走,就听到旁边长相俊朗穿着朴素的男子声音温润和气地说:“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我?也没有恶意,把你送到车站我?就走了。”
徐丽华不知道怎么的,一股子怒气渐渐消散,她坐上林伟国的自行车后座,两人也就花了七八分钟就到了车站。
路上林伟国穿的那件被洗得发白的破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一股肥皂的味道扑鼻而来,其中却也夹杂着一缕莫名的说不上来的味道,徐丽华脸上发红,后来她在书上看到有解释,说这个是男性身上的荷尔蒙味道。
那段路很短,但她是第一次这样紧张地坐自行车,林伟国很客气,到了车站冲她一笑,要她注意安全这才离开。
虽然说跟那个小李弄得不愉快,但徐丽华回去之后却有些怔忡。
这?段小插曲很快也就被生活的琐事冲淡,两人本身就没有?什么交集,住得也远,自打那次之后就没见过了。
一转眼几个月过去,徐丽华在学校的日子却并不顺利。
冬至这天,大家都早早地回家吃饺子去了,她被资格老的一个教师留了一堆的工作要她务必在学校做好,徐丽华还年轻,虽然也喜欢工作,但这?样的情况还是觉得委屈。
不该自己做的,为什么要做?
可是不做的话?,她惹不起同学校的那些老?教师。
等到她把事情都处理好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都九点半了。
冬天天黑得早,冷风呼呼的,这?个年代路灯也不多,路上人很少,不远处有?个男的还始终尾随着她,也不知道是坏人还是好人。
委屈,饥饿,加上害怕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睛,一边开始撒丫子往前跑。
但是回家的路实在是太远,九点半没车了,走回去要四十分钟。
徐丽华难受极了,正停下来喘气呢,一辆自行车停在旁边,铃铛响了几下,一张俊朗的面庞映入眸中。
这?人穿的依旧那么破,夏天是破衬衫,冬天是破棉袄,只是那张脸依旧清俊不羁,再潦草的打扮也盖不住他的英姿。
徐丽华愣了一会,有?些惊喜。
而林伟国笑道?:“还记得我?吗?怎么你大半夜一个人在路上跑?去哪,我?送你回去。”
徐丽华只差哭出来了,委屈地爬上自行车后座,小心翼翼地扶稳当:“我?下班回家,没有公交车了,又害怕,就跑起来了。”
她性子再如何坚硬要强,可终究是个女孩儿,遇上这?样的时候就忍不住委屈,声音里带着哽咽,而林伟国扭头一看,就看见她白生生的脸颊上挂着晶莹的一滴泪,肃杀的冬日里,她像是一株白色的丁香,俏生生,纯洁无辜而又柔弱。
林伟国心中咯噔一下,他之前只是觉得她长得挺好看,思想也独特,可是这一瞬间,他却觉得眼前的女孩儿好惹人疼。
想要疼一个人那是什么情感,就是他再迟钝再逃避,也无法欺骗自己。
林伟国转头看向前面,一边开始蹬自行车。
男人的声音透着股坚定与暖意:“别怕,我?送你回去。这?几天我到这边做项目,你每天都加班吗?如果你每天都加班的话?,我?就每天都这个时候来顺路送你回去吧。”
徐丽华不做声,她听得到自己心跳很厉害,从未有过的那种紊乱。
时隔这?么久,只见过一面的人,她却还清清楚楚地记得,甚至在他面前掉泪了。
她是个老?师,对许多事都更敏锐,此时很清楚自己是动心了。
对这个男青年,不知根底的男青年,她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林伟国没得到回答,便道:“你不方便的话?也没事,我?只是问问,怕你一个女孩儿家危险。”
徐丽华仍旧没做声,自行车嘎吱嘎吱地在深夜发出老旧的声音,他个高腿长,沉默又踏实,一下一下地瞪着脚蹬子,徐丽华坐在车后座上想了一路的事情。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明明也跟陌生人没区别,可徐丽华却只感受到了一种?可靠与安稳。
到家时她轻轻跳下车,不自在地捏了下辫子稍,低声说:“谢谢你了,我?明天还会加班的,但是这样麻烦你也不好,就不用你送我?了。再见。”
她转身回屋,脸上已经开始发烫,而林伟国心中一荡,方才她微微低着头说完话?轻轻咬唇的样子,那羞涩与娇嫩展露无遗,声音又甜又软,宛如一副最好的电影画面,震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日晚上林伟国就等在了近安中学门口,徐丽华走出来的时候还担心他没来,可等看到人,心中一股欢喜涌上来,她忍住笑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但其实耳根子也早已红了。
两人路上也不说话,就见面时打个招呼。
“下班了?走吧。”
“哎。”
一个坐在后座,一个负责骑车,可其实,他们一个并没有日日都在这边的项目要做,而另一个也不是夜夜都要加班。
但那条路上,连着好几天都是他们深夜一起回家的影子。
但是,也只仅仅是送回家罢了。
林伟国什么多余的话?都不说,徐丽华也开始怀疑,这?人到底怎么想的呢?
她没忍住跟自己大姐说了,大姐有?些惊讶,一向高标准高要求的妹妹竟然有了接触的人?
大姐打趣了她几句,便跟着分析。
徐家的人对于家世财富什么的真的不太看重,但却也要求对方是真心喜欢徐丽华的。
听到徐丽华沮丧地说这?人啥也没说过,始终规规矩矩的,她都有些怀疑是不在自己不够漂亮了。
大姐迟疑半天问:“会不会他就是个老?好人啊?是看不惯你这?么可怜,所以才送你回来的?一个男人喜欢女人的话?,多少也要有?点表示表示吧?男人嘛,天性好色!”
徐丽华一颗心沉了下去,是啊,男人大多都是好色的,她长这么漂亮,日常最?烦的就是男人盯着他看,可林伟国这个男人几乎很少与她对视,她看的最?多的就是他的背影。
再想想他长得这?么好,对人又好,说不定早就有?对象了呢!
徐丽华越想越气,第二天就没再“加班”,直接回家去了。
林伟国这天纠结了很久,他知道自己对徐丽华的心思,但一想到徐丽华是城里人,娇贵的很,而自己是乡下来的,一穷二白,也没有什么大出息,以后肯定没办法给她太好的日子,就拦住了自己多余的想法。
但是他一想到徐丽华跟别的男人结婚,就觉得呼吸不畅,难受得睡不着。
原本他打算着这?一天送徐丽华一条围巾的,可围巾买好了准备着,却怎么都没有?等到她。
他一开始还焦灼担心,等到后来急急地进学校去打听,却听保安说:“那个年轻又漂亮的徐老?师是不是?她五点半就回家去啦!”
林伟国心里一沉,在原地站了好一会,这?才失落地推着自行车往回走。
他每走一步都觉得步子更沉了一些。
但却又觉得如释重负。
原本总在怕自己给不起她幸福该怎么办,现在终于不用担心了,她其实从来都不属于自己的。
这?一次之后,两人又是小半年没有?见过面。
偶尔想起来彼此,都觉得那几晚如做梦一般。
有?人给徐丽华介绍对象,她下意识地拿出来跟林伟国比,就觉得旁人哪里都比不上林伟国。
人家林伟国是多么心善的男同志啊,且规规矩矩从来没有?不好的行?为,可这不正是她伤心的地方吗?
大姐说,如果林伟国喜欢她,肯定会去她学校找她,更别说林伟国还知道她家住哪,可林伟国没找过。
而林伟国的朋友也给林伟国介绍过对象,说是林伟国的老?乡,朴素勤劳,两人正合适。
但林伟国看着对方一头短发,忽然就想起来徐丽华的那一头长发扎起来的辫子,想起来她含羞带怯的声音,想到她飘忽的眼神中那一抹闪躲的笑。
她……不知道好不好?是不是已经在跟别人谈对象了?
像她这样的姑娘,是配得上那些好日子的。
林伟国怏怏地拒绝了别人的好意,期间还感冒一次,从原先那个热情开朗的人变成了一个带着忧郁心事的人。
初春一个雨天,徐丽华去探望自己的一个同事,那同事住院了。
她虽然带了伞,可却还是淋湿了些,因为穿得薄,忍不住就有些冷。
从医院出来走了几步就觉得雨实在太大,赶紧躲回走廊下。
忽然,身后人轻轻拍一下她肩膀。
徐丽华回头,就对上一双清澈而又温柔的眸子。
他依旧是那张谦和带笑的好看面庞,只是清瘦了许多,而在林伟国看来,徐丽华也瘦得尖下巴都出来了,就显得大眼睛越发幽深。
两人对视,眼睛里的色彩都很复杂。
有?惊喜,而后是失落,难过,夹杂着一丝尴尬与期待。
檐外雨声哗哗啦啦,走廊里躲雨的人不住抱歉,徐丽华实在是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而林伟国几乎是下意识地脱掉什么的薄毛衣外套递给她:“你穿着吧。我?洗干净的,今天出门时才穿的。”
徐丽华怔怔的,她知道,他是很爱干净的人,身上从来没有?那些不好的味道。
林伟国把外套递给她,转身拿起了伞就往外走,徐丽华却立即喊住他。
原本林伟国给出外套就已经用了很大的勇气,此时回头,心中失落,以为她要把外套还给自己。
可谁知道,她却支支吾吾地说:“你,你地址给我?一个,要不我?怎么还你的外套?”
林伟国眼睛一亮,立即说道?:“近安建筑设计院,林伟国。”
他很快就走了,徐丽华把外套穿上,整个人暖和了许多,脸上泛着粉润的红,心里却甜滋滋的。
原来他是建筑设计院的人。
回到家徐丽华就把那外套洗了,第二天天一晴外套晒干就提着一袋子水果,带着外套找去了建筑设计院。
两人再见面,比上次就又好些。
林伟国给她买了一瓶黄澄澄的橘子汽水,两人坐在林荫树下的椅子上。
谁都没说话,可却始终在心里来回地打腹稿,千言万语,想说出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良久,还是林伟国先开口了。
他声音有些低沉:“我?老?家是乡下的,当初出来读书受了很多父老乡亲的恩情,虽然我出身不好,可也在努力,我?时常在想,像我这?样的人,有?没有追求美好的权利?”
徐丽华一愣,大致理解了他的意思。
但这?话?要她怎么回答?
她有些恨他的退缩,两人都瘦了一圈,期间耽误的几个月不可惜吗?
因此,徐丽华冷冷地说:“你说话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像个爷们儿!行?了,这?衣裳送到了,你没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还要去相亲呢。”
她站起来就走,林伟国急得一把拉住她胳膊,有?些难受地说:“你要去相亲?”
徐丽华故意大声说:“是啊,我?没对象,不相亲还要干嘛?”
林伟国急得更厉害:“你,你能不能先别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