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徐,此时正值年底,阴历腊月二十五了,阳历也赶到了二月初。
楼下冷飕飕的,贺明笙坐在车里,脸上发烫,身上软绵绵的也没?力气。
他回忆起这一整年的记忆,就觉得实在是太漫长了,比这八年都更漫长。
先是与林嫣重逢,而后数次相遇,当然,若非他们心中存着彼此,就是相遇一百次也不会再发生什么。
尤其是他们之?间存在着这样大的沟壑。
知道真相之?后他几度崩溃,心里像是被烧出来一个大窟窿,无?数次都告诉自?己,这辈子走到头了。
想要的梦再也触不到了。
可就算是再痛苦再疲惫,他还是强打精神走了下来。
他用尽全力,忙碌在这条路上,他知道林嫣仍旧是迷茫的痛苦的,可他会努力的。
努力对徐丽华好,努力对游游好,但他最想疼的人,是林嫣。
每次他进门看到她沉默的脸,就知道她心中定然也是涌动的苦楚。
他多想问问她,他应该怎么办,才能让她开心起来。
但他不会去逼她的,而是会一直耐心地守着她。
贺明笙浑浑噩噩的靠在座椅上,连着几天?奔波在路上,他公司的主要业务还是在C市,今年为了处理私事,公司数次被迫抽出资金,亏损许多旁人都扼腕叹息,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切都是值得的。
嗓子里又痒又疼,贺明笙忍不住咳嗽起来,那种滋味实在是难受,他琢磨着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
但他还未启动车子就瞧见?车前面来了个人。
她穿着一件珊瑚绒厚家居棉服,上面还印着草莓图案,急急地走过?来。
贺明笙赶紧降下车窗伸头问她:“怎么了?”
他这一开口,声音就嘶哑得厉害,林嫣一眼?瞧见?他神色都不对,眉宇之?间尽是疲惫,直接伸手去摸他额头,滚烫一片!
“吃药没??”
贺明笙如实答道:“吃了点感冒药。”
林嫣站在车外,他坐在车里,她脸上都是怒气:“不舒服还开什么车?!”
“跟游游约好了,怕他伤心失望,我住的酒店离这不远,没?事,我开车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
林嫣沉着脸,拿出来手机啪嗒啪嗒打了几个字发了出去,叮嘱徐丽华照顾好游游,她要把发烧了的贺明笙送回去。
徐丽华回复得倒是快的很:“那你晚上守他一夜,明天?他退烧了你再回来,游游有我照顾。”
林嫣脸颊都有些发红,幸好此时夜里楼下光线晦暗,贺明笙看不到。
她把手机塞到口袋里:“你下车。”
见?她愿意跟自?己说话?了,贺明笙心中柔和一片,虽然头疼欲裂,嗓子疼得也厉害,但还是下车了:“怎么了?”
他捏捏她的睡衣领子,这会儿人不舒服,语气也慢的很,随意地捏捏她的领子:“你穿这样的睡衣真好看。”
又胖又臃肿,搞得像个小熊。
他曾经?在地下停车场看到过?不少的夫妻,女?人穿着臃肿的棉睡衣去接喝醉了的男人。
那时候,他就会想,会不会有一天?,嫣嫣也穿着这样家常的衣服去接他啊?
竟然真的有这样一天?。
贺明笙眼?睛转都不转地看着林嫣,林嫣直接坐进驾驶座位上,看他不动,就说道:“上车啊!”
贺明笙这才反应过?来,立即坐到副驾驶座位上,林嫣又伸手去摸摸他额头,越是摸越是觉得心焦。
她一言不发地往前开车,贺明笙隐约猜到了她的意思,便耐心解释:“我真的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感冒,吃点药就好了。然后再睡一觉,大男人难道连感冒都抵抗不了?”
林嫣一直往前看也不说话?,鬼使神差又想到他头顶的伤疤,心中沉沉,数种难言的情绪压抑在一起。
她语气僵硬:“没?问题你咳嗽什么?没?问题脑袋那么烫?”
虽然知道她在指责自?己,可贺明笙莫名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轻轻叹气:“只是感冒,你跟我说说话?我就好了一大半了。”
林嫣没?吭声,车很快开到了附近的一家医院,林嫣让贺明笙下车,贺明笙却不愿意下。
“我吃点药就好了,真的。”
他其实对医院都有些阴影,尤其不舒服的时候更不想去。
林嫣看着他固执的样子,似乎也猜到了什么,她更心酸,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走吧。”
女?人温软的手触及到他炽热的大手,贺明笙心里仿佛有一股电流,而后,整个人都忍不住被一种幸福感包围着,他老老实实地跟着林嫣进了急诊。
最终,医生也只是给?开了些药。
“你这抵抗力不行啊,感冒症状很严重,喉咙红肿得厉害,血象高,细菌感染了估计,回去按时吃药,多休息多喝开水。”
贺明笙单手搓搓自?己太阳穴处:“好的谢谢您。”
等拿了药,林嫣又提着药,一边牵着他手往前走。
夜里急诊人也不少,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映出灯的影子,他们一前一后的影子。
此时此刻,他们身边只有彼此。
贺明笙反握住她的手,紧紧的,就好像怕她走了。
林嫣心中一酸:“我送你回去。”
贺明笙倒是没?有拒绝:“好。”
到了酒店楼下,她又去旁边水果店买了些柠檬。
他仍旧住在那酒店套房内,每天?都有保洁打扫,清冷整齐,灯一打开,屋子里就更显得寂寥。
林嫣让贺明笙躺到床上去,她去切柠檬片给?他泡水喝。
贺明笙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厨房那边,既觉得开心,又觉得担心,不知道她要在这里待多久才走。
感冒药吃下去让人昏昏沉沉的,他头疼得想睡觉,却也舍不得睡,眼?皮仿佛有千万斤沉重。
偏生他想趁着她愿意搭理自?己的时候跟她说说话?。
林嫣端着一只透明玻璃杯,里头是嫩黄色的柠檬片,她把水递过?去:“多喝水,加速循环。”
贺明笙静静地看着她,她没?什么表情,一张小脸紧绷着,安静地看着他。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都顺着她,可这个时候却想气气她。
“我不喝。”
林嫣有些意外,但还是重复道:“喝了,不喝你什么时候才能好?”
贺明笙靠在床头,长出一口气:“我不想喝。”
屋子里安静极了,林嫣抿唇,尝了一下,说道:“味道挺好的,不是特别酸。”
贺明笙就看着她刚喝过?水嫣红湿润的唇,喉结滚动两下,声音出奇地镇定,又带着一丝沙哑:“想让我喝水?那你多想想办法。”
林嫣心里仿佛有根弦被人拉了一下,峥得一声震得她脑子都不清醒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交织着数不清的情绪,她坐到床边,端着水杯又喝了一口。
每当她就这样与他独处,对视,时光就好似被猛地拉回到了曾经?的热恋时期。
那时候,他们明明还处于热恋,他们的热恋期远远没?有结束啊!
她的一颗心,仍旧是会因为他而砰砰砰强烈地跳动着。
而他,会看她一眼?就被燃烧,他们就这样看着彼此,就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贺明笙,你要喝水的。”
而后,她俯身过?去,吻上他的唇,一边把杯子放下去,两手攀上他的肩膀。
贺明笙如有感应似的,同时搂住了她的腰,一把将她勾到了床上。
两人宛若纠缠的绿藤,分不出哪片枝叶是你的,我的,就这样品尝着对方最隐秘的滋味。
他的手滚烫如带着焰火,让她忍不住想哭。
林嫣凑到他脖颈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贺明笙闷哼一声,心疼地搂着她,低声问:“是不是弄疼了你?”
怀里的女?人厚重的棉服被他剥开,显得清瘦柔软,她眼?睛里汪着泪,娇柔如一枝嫩生生的兰花。
她跪在床上,直起来身子去扒拉他的头:“贺明笙,你让我看看。”
贺明笙抓住她的手,偏过?头:“别看了。”
可林嫣坚持要看,贺明笙越是躲,她越是要看,最终,他只能依了她。
林嫣轻轻扒开他的头发,就更加清晰地看得见?他头顶的那道疤痕。
清晰得让她眼?睛都被刺痛了。
眼?泪哗然落下:“疼吗?”
她声音都是发抖的。
贺明笙抓住她手:“不疼了,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即便曾经?疼得想要放弃生命,可如今能够再度拥着她,那疼痛也不算什么了。
林嫣嘴唇轻轻哆嗦,含着泪看他:“你怎么就这么傻呢?天?底下那么多人,你就不能绝情一点,不能坏一点吗?你,你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她又去看他那伤口,手指小心翼翼地去触那再也无?法长好的疤痕增生,越哭越止不住。
贺明笙抱住她,声音沙哑:“嫣嫣,你不是也一样傻吗?但凡你愿意跟别人好,你都会不会吃那么多苦。这些日子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想问问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可我不敢问,你受了很多苦吧?游游从小到大也因为没?有爸爸受过?很多委屈吧?对不起,我来晚了,要是我聪明一点,早点来找你,一切都会更好一些的。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爸爸,但是我会用剩下来的生命来弥补的,你要相信我可以做到,好不好?”
林嫣搂紧他的腰,她忽然间什么也不想顾了。
她闭着眼?,宛如贪吃糖的孩子,嘴里喃喃地说:“笙哥,我好想你。”
贺明笙心中被巨大的欢愉填满,一路以来的辛苦,此时嗓子的疼痛,细菌感染的眩晕,都成了不值一提的东西?。
他再三地去搂紧她,去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耳旁的声音是不是真的。
“嫣嫣,我从来没?有这么想你过?,我想要你,想要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
他捧着她的脸,热烈地去吻她。
即便带病,可他依然宛如一个战士,在她身上开疆扩土极力证明自?己的一腔热血,而她颤栗不已,脑子空白?得宛如到了极乐净土,满身心都是想要他,想要他的一切,想把他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们忘记了一切,尽情地痴缠着,索取着,给?予着,直到精疲力竭,相拥着沉沉睡去。
贺明笙醒来的时候是凌晨四点,他模糊地记得自?己抱着嫣嫣疯狂了一夜,下意识地认为那是梦,可下一秒,他看到自?己臂弯里的人,心中惊喜难以描述,小心翼翼地趁着窗帘缝隙里透过?来的光看她秀美温柔的脸庞。
感冒药兴许是有了些作用,他觉得自?己脑子清明了许多,但最重要都还是怀中的人让他像是吃了灵丹妙药一般。
贺明笙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想亲亲她,又怕吵醒她。
看了一会儿,他又有点怀疑是梦,赶紧掐一把自?己,真的很疼。
这让他高兴了,唇角都是忍不住的笑意。
林嫣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他正带着笑看自?己,那笑容是发自?肺腑的开心。
屋内空调暖意融融,林嫣裸着肩膀,原本想往被子里缩一缩,可却又觉得困乏得厉害,她朝他怀里又挤了挤,勾住他脖子,闭着眼?问:“嗓子还疼吗?”
贺明笙顺势抱她更紧:“不疼了。”
林嫣闭着眼?数落他:“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道心疼吗?一会儿跑C市,一会儿来近安,一会儿又跑到我爸的老家,不感冒才奇怪,贺明笙,你是不是活腻了?”
贺明笙一笑,拢了拢她的头发:“我没?活腻,嫣嫣,你老公身体还是可以的,不信你再试试?”
他捞住她温软纤腰,再次把她□□得只顾着委屈巴巴地埋怨他是饿狼。
贺明笙笑着吻她耳垂:“饿你几年你试试?”
这一次结束,已经?天?亮了,林嫣彻底累狠了,她闭着眼?靠在贺明笙的怀里,但却没?有睡着。
好一会儿,她声音闷闷地问:“你睡着了吗?”
贺明笙虽然也闭着眼?搂着她,但却也没?有睡着,只道:“没?。”
林嫣问:“你为什么不睡?”
贺明笙问:“你呢?”
两人都沉默了,林嫣才道:“我怕我睡着了,你又不见?了。”
贺明笙也道:“我也是。”
林嫣抬头看他,两人都忍不住笑,而后笑着笑着,眼?圈儿都红了。
男人伸出拇指指腹轻柔地摩挲她细滑的面孔,满怀爱怜与温柔瞧着她:“跟我说说,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她那些委屈,一定没?有人可以诉说,她独自?忍着扛着。
可现在,她再也不用忍不用扛了。
林嫣安静地靠在他宽厚结实的胸膛之?上,声音慢慢的:“怎么过?的啊?熬过?来的。其实,真的好想你。不敢想你,越是不敢,越是想你。怀孕好辛苦,生孩子也好辛苦,可是真的舍不得打掉他,他是我和你的小孩。笙哥,我好爱游游啊,原本就爱,因为他跟你长得像,我就更爱。我想你,也怨你,我爱你,也恨你。没?有人能帮我的,我要挣钱,要养孩子带孩子,要照顾我妈,我不能伤心不能哭,不能倒下不能休息……有时候我会希望你从天?而降,可是,你结婚了。我在医院生孩子那天?,你跟冯嘉怡结婚了……”
她双眼?通红地看着他,所有的委屈都倾斜而出。
“我知道我不该怪你的,可是我真的好疼,我差点从楼上跳下去。每次想起来那种极致的痛苦,我就好恨你,恨你违背誓言,恨你让我一个人痛苦。直到我从冯嘉怡那里看到了你的照片,我才发现,我宁愿你过?得好一点,哪怕你是真的喜欢上冯嘉怡爱上冯嘉怡了,你好好过?你的日子,总比我们都受苦要强。可你竟然……你竟然头上缝了十几针,你竟然抑郁症,你竟然差点死掉……你是真的吃错剂量了吗?贺明笙,你,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贺明笙目光沉沉,把她摁在自?己怀里,听着她的句句回忆,心中生疼,也想起来自?己吃药那次的事情。
心理医生怕的就是他情绪严重崩溃的时候吃错剂量,给?他每天?的药都分好之?后放到小盒子里。
那天?晚上狂风暴雨,他开车到家,刚坐在沙发上眯眼?休息了一会,就听到有人喊他。
“笙哥,笙哥!”
他睁眼?抬眸往楼上看,就看见?林嫣穿着一件吊带睡裙站在楼梯上冲她笑着挥手。
他脑子里热血上冲,起身就惊喜地奔过?去:“嫣嫣?”
可那里空无?一物,楼梯把他绊倒,他再抬头时空无?一物。
外头惊雷阵阵,大雨如瓢泼一般,他内心焦灼晦暗,无?数绝望如海浪般涌来,击打得他都站不稳。
贺明笙把楼上楼下都找了一遍,到处喊她的名字,可哪里有她的影子?
他精疲力尽,坐在沙发上眼?神涣散,心跳突突地像是快要死了,麻木之?中走到柜子旁边打开抽屉,拿出来里面的药。
吃下去一小盒药,他脑子还是疼,嗡嗡嗡地响。
那么,吃两盒就不会想她了吧,他木然地拿出来第?二盒,第?三盒……
直到后来被抢救回来,他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医生问他是故意吃错的还是无?意吃错的,贺明笙只静静地看着他,问:“我还没?死吗?”
那医生叹叹气,只觉得那句话?说的好,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贺明笙吻吻林嫣的头顶,他没?有回答她的话?,也不想把那些事情告诉她,只是轻轻地带着无?限的爱意对她说:“嫣嫣,我们结婚吧。”
他不想再靠着幻觉和梦境来见?她,不想感受那种幻境破灭美梦醒来之?后万念俱灰的滋味。
他也不想再听她手机里别的男人的声音,不愿意看到她与旁人拍的结婚证照片。
他不敢去想,她这些年来是如何在时光洪流之?中挣扎的,如何养育游游的,如何独自?在医院生孩子的,那些事情一桩一件,如利刃一般,能把他的心戳到千疮百孔,血流不止。
从前种种,命运捉弄,而后事事,哪怕天?塌下来,他都先顶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4-1114:57:55~2021-04-1117:3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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