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晨雾的散去,罗幼度看着远处一眼望不到边的大阵,第一个反应就是震撼。
八万人的大阵,那是什么概念?
方圆五里前后呼应,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肉眼根本望不到边。
即使罗幼度有千里镜在手,也无法窥得全貌。壮观、华丽!
身旁的卢多逊都看呆了,惊呼道:契丹哪里来的好人物,竟能布下如此大阵?
罗幼度脸上浮现一抹古怪,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平戎万全阵?
他举着千里镜细细端详,口中啧啧称奇。这统兵作战,排兵布阵重中之重。
罗幼度自然也精于此道,从孙膑十阵,到武侯八阵,还有《太公兵法》、《孟德新书》、《六军镜》等,都有研读。尤其是李靖遗留下来的着作,作为大唐军神,李靖除了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以外,还留下了丰富的军事思想,尤其是在军事训练方面,更是留下了浓厚的一笔:由单兵到多兵,由分练到合练,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对古代阵法布列、军事制度、兵学源流及教阅与实践等一系列问题也进行了细致的分析。
罗幼度受益匪浅之余,亦感慨李靖深不可测的军事能力。
这世间万物的真理莫过于化繁为简,越简单的东西越是让人容易接受。
战术战法越简单,成功施展的几率就越大。
而李靖的兵法却是由简入繁,深奥之处,几乎等同提线式操作。
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简单高效才是战场上最常见的方法。
所以李靖的存在,对于同一个时代的人来说那就是降维打击。
同样的,没有李靖那水平,跟他一般玩花样,便是东施效颦。
罗幼度忽然想到历史上宋朝文人,人人都拿兵书阵图,都以为自己是王猛、诸葛亮,结果呢?
除了范仲淹、章楶、宗泽少数几人,又有几个玩得转?
别提辛弃疾!
你管一个领着五十人冲五万金人大营,生擒叛将而归的家伙,真的是文人?
罗幼度从未于古籍中见过面前的大阵,也通过武德司得到赵匡义凭借进献万全阵而得到耶律必摄赏识的消息,心里明白除了赵匡义,真没别的人能够捣鼓出这复杂的玩意来。
罗幼度感慨的说了一句:能够创出如此复杂繁琐的大阵,需要很深厚的学问,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还真是一个人才。
符彦卿点头附和,说道:陛下说得极是,还别说,此阵老夫想了许久,居然寻不到破绽。对方必然参考了诸多阵法,将诸多阵势的特点融合,形成了这种变化万千,毫无破绽的古怪阵法。
罗幼度忍不住吐槽:要不,怎么说是万全阵?万全万全,万般皆全。可见赵匡义的雄心何等之大······
符彦卿并不知道赵匡义献阵图给耶律必摄的事情,有些茫然。
罗幼度将大体情况细说。
符彦卿这才知道赵匡义在赵德昭假称郭荣子闹出了矛盾之后,就给耶律屋质安排到了上京担任一闲职,与上京名士往来,累积名望。蛰伏多年,一直在研究阵法。在耶律必摄登基以后,抓住机会进献了平贼万全阵,从而进入契丹庙堂核心。
年纪大了,他不免有些唏嘘,说道:原来是他,想当年赵贼曾领着他说亲呢。要不是皇后的一番言论,老臣便要答应了。
罗幼度嘿嘿一笑,这门婚事还是他从中搅黄的。
卢多逊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追忆往事,更加呆了,对方摆下如此恢弘的大阵,怎么还有心情闲聊?
卢多逊足智多谋,但他如赵匡义一样,缺乏真正的实战经验
,一切对于战术的理解都是出于理论。
从理论而言,赵匡义这耗尽心思研究出来的万全阵并不存在明显的问题,要不然宋朝也不会沿用多年。
但理论与实践是两码子事情。
罗幼度一方面是知道历史上万全阵是怎么回事,一方面自己的理论知识与经验异常丰富,心中已有定计。至于符彦卿?
论及家学渊源征战经验,这天下就找不出第二个比他丰富的。
万全阵能够唬住大多人,但在符彦卿眼中却能看出万全阵最大的弱点。
似乎见罗幼度久久不动,面对有些等急了,先一步响起了战鼓之声。
随着战鼓的响起,马蹄踏地那沉重杂乱的声响也跟着响起。
契丹的前军阵头涌出三千轻骑策马急速冲了过来。人数并不多,显然是试探性的进攻。但滚滚的烟尘和巨大的呐喊声,使得他们看上去宛如洪水般波涛汹涌。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其实一路而来,他已经将目标定为从契丹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契丹一连串的算计,确实让他有些难受。恶劣的气候,对他们的影响比想象中的要大。
相反契丹人常年生活于漠南漠北,早已习惯草原的环境,相对来说,会好上许多。
场面对方处处占优,罗幼度自然拿得起放得下,主动缩小了此战目标。
但是这万全阵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顿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不过得试一试虚实,现在的赵匡义,未必就是历史上的那个人!
罗幼度并没有大意,这成长的轨迹的改变,能力什么的自然会跟着改变。
传令给张崇贵,让他给对方的脑袋按回去。这战场之上,什么时候,轮到契丹小儿说话了?
传令兵纵马飞似地跑开。
随着沉闷密集的战鼓声急促地响起,得到命令的张崇贵已经率领麾下骑兵队奔赴了战场。
张崇贵乃常山真定人,是高怀德的老乡,因仰慕同乡的五代第一名枪高思继,苦学枪法箭术,学有所成之后,来到汴京投军,大胆的挑战高怀德,虽败犹荣,也得到了高怀德的认可,步步晋升,成为侍卫亲军司马军司中骁武军的指挥使。
张崇贵投军较晚,并没有赶上各方战役,能力足够,但缺乏拿得出手的战绩。
此时受命为前部,最先迎敌,卯足了劲力要证明自己。
他高呼咆哮,指挥着兵卒闷头冲向敌阵。
两支先头部队闪电般靠近。
张崇贵原先还防备着对方的骑弓大箭,但见对方压根没有骑射的意思,反而以更加凶狠的势头对着己方冲刺。
来得好!
张崇贵也放开了手脚,两道洪流硬生生的撞击在了一起。
强大的冲击力让彼此双方的势头都为之一滞,场面居然不分胜负。
张崇贵咬紧牙关,挥舞长枪催马继续冲锋。他身旁的亲卫队紧随其后,组成了一个小型的锥形阵,对着契丹骑军的内部突进。
尽管第一回合,双方皆未占得便宜。
但是训练有素的中原骑军很快就从撞击后的动乱着恢复过来,他们根据日常的训练,寻得了自己的十将,本能地汇聚成一个个的进攻阵势,稳住了阵脚。
这一点是契丹万万做不到的。
故而赵匡义说野战契丹吃亏在阵战之上,并不是虚言。
久经训练的中原骑兵在临阵配合上远不是契丹能够相比的。
见前方失利,于中军坐镇的赵匡义并不觉得奇怪,心中反而冷笑:一个个自诩骁勇,真打起来,又岂是精于战阵的虞军对手?左
右胜负的关键,还得靠自己。
他高举着令旗,上下左右一阵挥舞。
在他的号令之下,右前伏的吴涛,左前伏的杜正洪分作左右翼杀出。
他们接受了赵匡义三个月的训练,对于赵匡义的指挥,已经形成了化学反应。
在得令的第一时间,奔赴战场支援落于下风的契丹骑兵。
两支队伍皆是长枪兵,他们挺着一丈长的长枪列阵急行。
前线胶着战在一起,骑兵的速度已经相互抵消。
赵匡义从容不迫的对身旁的耶律海思说道:大王,失去速度的骑兵,面对长枪阵,那就是待宰的羔羊,且看长枪阵破敌。
耶律海思并非完全不知兵法,说道:南朝不会让长枪阵靠近吧!
他这话音一落,立刻见南朝阵头涌动,两队骑兵左右翼迂回疾驰而出。
想也不用想,目标正是左右前伏,而且是以迂回的方式,利用速度从侧翼进攻。
赵匡义依旧淡定自若,说道:这可由不得他们!
紧接着前护军在他的号令下,分作左右两部,直奔对方迂回的骑兵而去。
赵匡义抽空对着耶律海思说道:在下所布这万全阵有千万种变化,任凭对方如何进退,皆有办法抵御。只是可惜,做不到令行禁止。若皮室军皆能如京州军一样,让在下训练半年。区区南朝,何足挂齿?又何至于如此费心费力,获得这些许优势,方能一战。
他说得有些狂妄。
但是耶律海思却隐隐有些心服,尽管有些不甘,但是赵匡义在耶律屋质死后的这段时间,确实表现出了超凡的能力。
原本他们被迫撤军,处于劣势,可经过赵匡义一连串的手段,竟占据了一定的优势。
尤其是当下赵匡义居然摆出了如此可怕吓人的大阵,并且在谈笑间就占据了主动。
这可是当初耶律屋质都没有做到的事情,让赵匡义做到了。
简直不可思议。
也许,他真能救我契丹?耶律海思心中徒生此念。
正如耶律海思看见的一样,赵匡义凭借一连串的指挥,占据了局面的主动。
对此罗幼度还真没很好的办法。
赵匡义倚仗的关键核心就在于那两队能够给骑兵造成重创的长枪兵。
对方已经摆出了步骑配合的架势,而罗幼度手中的步卒除却攻打堡坞受伤的兵士以外,余下的皆在大定府,身旁没有可用的步卒应对。
至于以骑兵破枪阵,并非不行。
只是万全阵唯一可取的对方就是细致,不管自己派出多少骑兵去进攻对方的枪阵,对方都有足够的骑兵前来阻止。
论及兵力,对方有八万之数,如此兑子,吃亏的是他们。
契丹的骑兵并不弱,短期内无法突破前来阻拦的契丹骑兵,一旦让对方枪阵近身,后果不堪设想。
罗幼度并不着急,而是望向身旁的符彦卿,说道:岳丈,可察觉出那一点不自然?
符彦卿颔首道:对方派出第二波骑兵的时候,明显速度有些缓慢。尤其是对方的右前护军,多耽搁一会,他们来不及支援对方的右前伏枪阵。
罗幼度不能眼见张崇贵让对方的两路长枪兵缠住,果断下达了全新的命令,让张崇贵撤回来。
此刻撤退不但会葬送张崇贵打出的正面优势,还会为对方追击,付出不小的代价。但是相比让对方的长枪兵缠住,果断撤退是最好的办法。
对方的深浅,已经测试出来了。
没有必要继续做无谓的牺牲。
如历史上的一样,赵匡义在阵法
上着了魔,一点长进了没有。
他用兵向来谨慎,担心赵匡义因为自身经历的变化,在统帅这方面得到了出人意料地成长。
而今看来是他多想了。
不过他这命令一下达,对面的赵匡义更加嚣张了,继续对着身旁的耶律海思进行洗脑,说道:南朝罗贼,也不过如此嘛?这就撤退了?
他精神亢奋,手中令旗挥动,下令让耶律奚底追击。
契丹第一猛将耶律奚底早将万人兵马横列开来,黑压压的看不到边,却一直得不到出战的命令,眼见南朝退却,早已等得不耐烦,此刻得令。—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一面向前方疾掠而去。
此刻最兴奋的并非赵匡义,身为三军指挥,他还保留了几分理智。
在后方的契丹皇帝耶律必摄便无所顾忌,见赵匡义一出手就将自己的劲敌前部击退,激动地舞动着手臂。
他自己都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赢过南朝罗幼度,又或者从未占得便宜。
耶律必摄处处不漏痕迹的模仿罗幼度,便是想成为他一样的帝王,而今他心底涌现出一股战胜自己偶像的快感,实在忍不住高呼道:赵监军真乃孙吴在世,韩白重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