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有来无回

衡量军队强弱的基本,是对于战损的抵抗能力,越是精锐的部队,心里承受力越大。

而河州城内这些族兵既无国家信仰加持,亦缺乏正规训练。

对上中原步卒这等强兵带来的威慑,心理防线直接奔溃。

章有德还想要斩杀几个逃兵立威。但放眼望去,兵败如山倒,数十成百的士兵在向后面逃窜。

哪里杀得过来?

章有德心知自己落于敌手,必然是有死无生,不如痛快一点,手中的刀往脖颈

河州落陷!

这河州落陷,最先得到消息的就是在兰州义务“劳动”的李谦溥。

李谦溥是一位大器晚成的智勇之将。

后晋石敬瑭时期,他就凭借魁梧的身形,入汴京补殿直。一路磕磕碰碰,从西头供奉官干到东头供奉官,然后又干备库副使。十数年下来,一直都担任军职,却一直都在军中负责后勤,没有上战场的机会。

直到显德元年,郭荣登基以后,李谦溥才获得了表现的机会。

郭荣一开始也不知李谦溥的厉害,让他干文人的活,入辽州劝降辽州刺史张汉超。

他凭借一张嘴,成功说服张汉超举城归顺。

也是凭借这份功劳,李谦溥博得了一个率领偏师深入河东境内游奕的任务。

结果李谦溥不住地收买地方百姓带路,在河东境内来去自如,所向无敌,连战连胜。出色的战绩,惊掉了一批人的下巴。

而后李谦溥镇守隰州,就再无功劳了。

并非李谦溥能力不行,而是善战者无赫赫战功。

李谦溥性情慷慨,一诺千金,不但精于军略,还长于政务,深得民心军心。

隰州在他的镇守下,便如乌龟刺猬一样,让人无处下口。

北汉诸将宁愿去找实力更为强横的李筠的麻烦,也不愿意去找李谦溥的麻烦。

故而若非的魏仁浦推荐,罗幼度当真就忽视了这位实力令他低调的名将。

此番西征,李谦溥并没有如慕容延钊那样受阻于城下,他利用吐蕃友军,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拿下了兰州金城。

然后李谦溥就不动了,在金城干起了刺史的活。

他走街串巷,拜访当地豪族、有德宿老,为政于民,获得了地方上的支持,给还没有到任的刺史宋雄,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刘进兴冲冲地来到了李谦溥面前,见自己的上司正在认真地处理着州务,有些无语。

这大将攻城略地,确实有义务镇抚攻克城池百姓,但像自己上官这样,将自己当作刺史般,勤勤恳恳的处理州府事务,却是他闻所未闻的。

“李都监,河州已经落陷了。这等了半个来月,身子骨都麻了,快些进兵吧,拖下去,可就晚了。”

刘进是一员悍将,昔年效力于北汉,是沁州城里的一员偏将。

李谦溥攻打沁州的时候,刘进给两百余人围困,他一人独杀三十一人,力竭被擒。

指挥使孙延进本想杀之泄愤。

李谦溥将他力保下来,从而收为己用。

李谦溥头也不抬道:“不急!”

刘进傻眼道:“之前都监说不急,是因为河州未能攻克。我军孤军西进,容易为吐蕃各个击破。现在河州已下,慕容节帅先一步率兵西进,我们若不跟上,岂不是将他们置于险地?”

李谦溥将手中公文合上,笑道:“这可不一样,慕容节帅手上是什么兵?那是殿前司,有最好的装备,最精锐的兵卒,再加上慕容节帅自身的骁勇善战,擅打硬仗。哪怕对上昔年巅峰时吐蕃精锐,他都不会轻易落于下风。何况是一群豪族组成的联盟军?就算敌人的数量是他们的好几倍,亦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即便无法取胜,也不至于战败。”

这部落与国家的差别,那是无比巨大的。

吐蕃巅峰时候也有天下闻名的具装骑兵,号称衣之周身,窍两目,劲弓利刃不能甚伤。

但现在?

莫说具装骑兵这种重骑装甲。

一般的部落,筹齐百具铁甲都很勉强。

刘进不服道:“末将可不认为都监亲自训练出来的边军,就比殿前司的差,何况我们也有一万侍卫亲军司的弟兄呢!”

李谦溥笑笑不说话,这不同人的打仗风格不一样。

慕容延钊就是擅打硬仗的主,人越多他越有劲。他敢去冲数倍于己的敌人,还有把握占据优势,自己可没那胆子。

但见刘进一脸怕给慕容延钊抢攻的表情,说道:“放心便是,到了出击的时候,自然有你用武之地。现在耐心等着便是,实在闲得无聊,就领着兵士去癿六岭,采一些木材回来。再过几个月就过冬了,金城里有些孤寡老人还没过冬的木材呢。”

刘进嘀咕道:“这点小事,也要我去?”

李谦溥耳朵尖,肃然道:“民生,可是天下最大的事。”

刘进不敢再言,匆匆去了。

李谦溥不疾不徐地继续低头看着文公。

似乎对于出征的事情,一点也不热衷。

李谦溥这悠然自得的脾性,可将温成逋急坏了。

面对中原的来袭,温成逋意图联合湟州、廓州两州的部落,一起抵御中原。

然而温成逋平时作恶多了,这关键时候没有多少人理会。

温成逋对此极为无奈,最后不得不选择据守湟州邈川城,准备在中原西征军杀到湟州的时候,尽可能的加固邈川城。

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个主意一点也不靠谱。

邈川城也有着深厚的历史,南北朝时南凉主立国,就定都于此。一直以来,这里都陇右的政治、经济中心。

但邈川城再大,也挡不住数十个部落拖家带口,牵牛赶羊的往城里塞。

邈川城里也没有那么多的草料供给数十万头牛羊……

也没有那么多粮食维持那么多的族部百姓。

可真要将妇孺、孩子丢在外边不管不问,各族各部都得闹起来。

将各族部的数十万头牛羊丢在外边,这中原大军来了,做梦都得笑醒。

真要将所有牛羊杀到充当口粮,确实能够熬过这个冬天。

可来年呢?

这仗不用打了,来年饿都能饿死他们。

面对这一个个的难题,温成逋发现他们根本不可能据一城而守,面对的恶劣情况,只有死路一条。

慕容延钊的霸道,让温成逋在绝望中获得了希望。

有了洮州、河州的前车之鉴,所有中小部落都明白一点,如果他们不聚在一起,下场将会如河州、洮州的各部一样,给逐一击破。

原本并不愿意聚在温成逋麾下的诸多部落,也心虚慌张了起来。

最终,面对族部的生死存亡,矛盾重重的吐蕃诸部还是忍不住逐一松了口,一致对外。

这手中有人,腰杆子硬,也有了底气。

温成逋不但想将敌人阻挡于湟州之外,还动了破敌的心思。

“这河州都被他们拿下了,李谦溥怎么还不动?”

温成逋眼中闪过一丝焦虑,中原两路出击,主要目的是让他们首尾不得兼顾。

但此举从令一方面来说就是一破绽。

这是给予他们逐个击破的机会。

只是李谦溥部在出兵的时候就已经攻取了金城,然后一直按兵不动,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温成逋也看出了李谦溥的谨慎,派人盯着金城方向。

结果李谦溥还是一副不愿意出兵的架势,依旧在金城驻兵。

大喇嘛班扎西也是一脸古怪,说道:“以贫僧浅见,李施主比慕容延钊更有智计,从他轻易去金城就可以看出。他既看穿了我们逐个击破的计策,就应该与慕容施主齐头并进才是。继续按兵不动,就不担心我们先击溃了慕容施主,再来寻他?”

他细细一想,继续道:“莫不是李谦溥与慕容延钊有仇?不愿意与之一同出击?”

温成逋经这一提醒,猜测道:“有仇应该不会,中原天子还不至于让两个有仇之人配合出战。我看多半是不服了……慕容延钊声势如此浩大,真正所得也不过刚的河州。而他是最先出战果的,名望却远不及慕容延钊,换谁都不舒服。”

班扎西双手合十,道:“如此说来,贫僧倒是猜出了李施主的意思了。他这是故意将慕容延钊推到最前面,在我们与之拼斗激烈之际,坐收渔人之利。他不是不出兵,而是想在关键时候出兵……”

温成逋骂道:“好狡猾的家伙……这样一来,我们得尽快击溃慕容延钊才行,与慕容延钊僵持时间越长,越容易为李谦溥所乘。”

班扎西双手合十,微微笑道:“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件好事。将李施主的用意泄露给慕容施主。让他们暗自争功,变为明里争功。将帅不和,可是兵之大忌。”

“如此慕容施主必然不愿让李施主坐收渔人之利,以他那好战的性格,只会更加冒进,便于独占功劳,就给了我们可趁之机……”

温成逋听到这里,心情大好,豪气干云地道:“那就让李谦溥来不及当这渔人,我们已在黄河上游沿岸围绕宁洮寨、癿当城、宁川堡、巴金城安排了重兵,只要慕容延钊有胆子渡过黄河。就让他过得来,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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