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祥还想再多问几句,忽听外面有人问道:“夏县尊可在?”
正是张厚的声音。
“张兄请进。”夏祥起身相迎。
门帘一开,张厚和时儿、滕正元、沈包进来。
夏祥的营帐虽然不小,突然多了这么多人,也一时显得局促了。分别落座之后,张厚也不管李鼎善和宋超度在场,直截了当地说道:“夏兄,虽如今你我各为其主,不过毕竟相识一场,张某有几句话想和你说个清楚。”
“不必了。”夏祥听都不想再听张厚所谓的高谈阔论,“张兄你说错了,你我都是天子门生,都是皇上臣民,怎会是各为其主?”
“不想听?不想听张某也要说。”张厚冷冷一笑,“你可知此地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大名鼎鼎的大平台村……”
“不要说了,张兄!”沈包一拉张厚的胳膊,“今日沈某陪你前来面见夏兄,是想和你说个清楚,自今以后,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割袍断义。”
滕正元脸色如铁:“我和张兄就不必割袍断义了,本不曾相识,也不必断义。”
时儿想说什么,被张厚严厉的眼神制止,张厚起身一笑:“既然如此,我们从此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就引别过,他日再见,休怪张某翻脸无情。”
张厚起身便走,夏祥冷声说道:“不送。”
时儿咬了咬牙,踌躇片刻,还是跟了出去。
几人才又坐下说了几句话,外面传来了常关的声音:“各位大臣,官家今日颇有兴致,想与诸位同乐,请诸位出帐。”
夏祥一行纷纷出了营帐,只见沙丘的正中不知何时已经点燃了数起篝火,皇上身着便装,缓步来到篝火面前,火光将皇上的脸庞映照得红润而有光泽。
皇上随行的一众文武百官,都纷纷聚集在了皇上周围。原本荒无人烟的沙丘,此时在火光和人影的映衬下,犹如浩瀚星空之中突然多了一颗闪亮的流星。
“诸位,朕久未出京,难得今日与诸位共此夜色,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皇上心情大好,仰望夜空,忽觉鼻子之上一亮,伸手一接,却是一片雪花,不由哈哈一笑,“果然下雪了,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来,来,来,诸位快来与朕同乐。”
早有人摆下案几,放上菜肴和美酒,皇上举杯敬天:“遥想太祖太宗当年南征北战,浴血无数,才打下了大夏万里江山。来,第一杯酒,敬太祖太宗和列祖列宗!”
众人举杯同敬。
皇上又举起第二杯酒:“先皇归天之时,曾教导朕说,有三种人不可用:易牙杀子取媚于君,不合人之常情,不可用;开方放着卫国太子不做,以臣事君,不合人之常情,不可近;竖貂自宫以取媚国君,不合人之常情,不可亲。朕谨记先皇教诲,不用不近不亲三种人。来,第二杯酒,敬先皇!”
众人举杯同敬。
皇上又举起第三杯酒:“今日君臣同聚大平台村,也算是难得的盛事。如今大夏国泰民安,四海升平,虽朕身体微感小恙,又有膝下无子之忧,大夏基业依然固若金汤。来,第三杯酒,获大夏。”
众人举杯同敬。
此时雪花片片,却没有一丝风,雪花飘然而落,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皇上的头上肩上落满了雪花,皇上傲立雪中,脸上迸发万丈豪情:“诸位可知大平台村曾是让人闻之色变的困龙之地?”
皇上此言一出,无数人为之一惊。
皇上哈哈一笑,直接点将了:“夏祥,你来说说大平台村的传奇历史。”
夏祥没想到当众被皇上点名,忙躬身出列,迟疑片刻:“皇上……”
“但说无妨。”皇上挥了挥手,“正好景王、星王、庆王、云王和见王都在,还有诸位王公大臣,今日欢聚一堂,甚是难得,你也不必拘谨,尽管说来。想必在座各位之中,有人知道此地,也有人不知道。”
“是,皇上,如此臣就献丑了。”夏祥以为皇上并不知道大平台村是历史上著名的困龙之地,原来皇上清楚得很,他就更加放心了,“大平台村看似只是一个普通村庄,却是一处不祥之地,曾有两位杰出帝王命丧于此,三个盛世王朝因其覆灭,是无数帝王避之不及的困龙之地,第一位在此落难的帝王是商纣王。”
星王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和候平磐对视一眼,候平磐轻轻摇了摇头,暗示星王稍安勿躁,静候时机。
景王、庆王相视一笑,二人又同时看向了李鼎善和宋超度,李鼎善和宋超度朝景王、庆王微一点头。
夏祥继续说道:“此地曾是纣王的王宫所在,纣王在此地修建庭院楼台、布置酒池肉林,率领着大批奴仆日夜欢饮。周朝军队攻破都城之后,大梦方醒的纣王见大势已去,最后在鹿台举火自尽。此地虽不是纣王的自焚之地,却是纣王寻欢作乐导致天怒人怨之地。可以说,沙丘葬送了纣王的基业。”
在场众人虽都饱读诗书,知道纣王因何而死,却不知道纣王的酒池肉林竟是建在沙丘之上,有人叹息,有人惊叹,也有人抓住一把沙子,闻了一闻,想知道时隔千年之久,现在的沙子之中,是否还有当年的气息。
夏祥见皇上向他投来赞许之意,李鼎善和宋超度也是微微点头,他就不再理会星王、候平磐敌视的目光和张厚嘲讽的目光,他继续说道:“在纣王死去的七百余年后,又一位伟大的君王也命丧此地,他就是威名赫赫的赵武灵王。作为战国七雄之一的赵国,正是在赵武灵王对军队胡服骑射的改进,让赵国一跃成为仅次于大秦的军事强国。然而令人唏嘘的是,赵武灵王的下场却实在有些凄凉。”
“本来赵武灵王先立了长子为太子,后来又觉得幼子更有帝王之相,就不顾大臣的反对废长立幼。后来随着年岁渐长,他又对被废的长子多了同情,又想将一半国土分赐于长子,让长子和幼儿共治天下。如此英明的赵武灵王不是不懂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的道理,只是他太意气用事了。不料消息传出之后,拥护太子的大臣唯恐长子继位之后对他们赶尽杀绝,索性先下手为强,发动了兵变,将赵武灵王关在了沙丘宫中活活饿死。”夏祥摇头叹息,“赵武灵王死后,赵国的实力日渐削弱,曾有吞秦之志的第二大国走向了下坡路,最终被秦国歼灭。”
“秦国吞并了赵国之后,一统天下。仅仅过了几十年,各地频现不祥之兆,甚至还出现了‘荧惑守心’的诡异天象,秦始皇选择外出巡游以散心……”说到此处,夏祥有意停顿一下,皇上南巡真定又前来邢州,也是巡游散心,他偷眼看了一眼皇上,见皇上面色平静,就放下心来,“然而一向身强体壮的始皇一到平原津便重病不起,只得立下诏书交代后事,结果却在诏书送出前驾崩于沙丘宫。始皇死后,赵高、李斯二人扶持胡亥上位,秦国于是日渐衰落,三年后就被刘邦攻破咸阳城,巍巍大秦就此宣告灭亡。”
“正是因两位帝王的去世和三个王朝的覆灭,沙丘宫成为了恶名远播的‘困龙之地’,光鲜一时的辉煌殿堂逐渐蒙上了历史尘埃,如今只留下荒草和沙丘一片,漫天的雪花和遍地的沙子似乎在向后人诉说着往昔繁华和世间变迁。”此时雪越下越大,地上已经堆积了薄薄的一层,夏祥走在沙子的雪上,感觉有一种穿越了千年时光的恍然,他朝皇上叉手一礼,“皇上,大平台村的传奇历史讲述完毕,臣惶恐。”
“讲得很好,你惶恐什么?”皇上哈哈一笑,“两位帝王三个王朝,沙丘还真是名符其实的困龙之地。若是朕再丧命于此,后人说起时,会不会认为朕明知此地不祥,却还非要前来,愚蠢之极!”
众人骇然变色!
皇上却依然一脸淡定:“人生在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只想青史留名,只想后人如何评说,岂不是活成了史书?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朕这一生,承先皇之志,虽无大功,也无大过。又大病一场,现在已经看开了许多,若是就此让朕不当这个皇帝,朕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唯一让朕放不下的,是仙儿母子……”
原来皇上在密源中遇到的女子叫仙儿,夏祥心中一跳,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不知所踪的母亲宋定娘,天地茫茫,世间匆匆,母亲也不知流落到了何方。尽管他坚信母亲不会有事,却还是无比想念母亲。
群臣知道皇上曾经在密源中幽会仙女者,不在少数,知道皇上还有一子者,就寥寥无几了。是以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皇上竟有一子?”
“若是找到他们母子,皇上后继有人,大夏就有太子了。”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天佑大夏。”
“大夏后继有人,也好让一些人死心,不要再枉生事端,为了帝位而为害百姓了。”
“真的找到了仙儿母子,也算是大夏史上值得大书特写的一件大事了。”
皇上不理会众人的议论纷纷,他忽然间仰天长叹一声:“可惜的是,就在朕千辛万苦找到仙儿之时,却意外得知,仙儿已经仙去,而朕和她所生的孩子,下落不明。”
突然的转折让众人都大惊失色,有人扼腕叹息,有人幸灾乐祸,有人闭目不语。
“好在仙儿仙去之时,将孩子托付一名女子收养。此人虽然也不知去向,却已经查明,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今年正是弱冠之年。”皇上目露慈祥之意,“朕有后了,大夏有后了,苍天有眼。”
“恭喜皇上。”
“贺喜皇上。”
群臣祝贺声一片。
皇上摆了摆手,制止了群臣:“可惜的是,此子现在何处,朕不得而知。不过朕知道的是,文武百官之中,想另立新君者,却不在少数!”
皇上声调陡然一变,声色俱厉,眼神也变得无比凌厉:“朕还在位,朕还没有归天,朕还有后,你等就如此对朕,莫非真以为朕病倒之后就会一病不起?你们私下聚会,暗通书信,朕清楚得很。吴义东何在?”
“臣在。”吴义东一脸惶恐地出列,头上顶满雪花的他不敢抖落雪花,战战兢兢地来到皇上面前,就要跪倒。
皇上挥手说道:“不必下跪了,呈上来。”
“是。”吴义东回身说道,“来人,抬上来。”
星王和云王、候平磐面面相觑,心中暗道不好,忽然同时想起一事,困龙之地在历史上困死的三位帝王,只有秦始皇一人是皇上,其余二人都是王。困龙之地,可以困天子,也可以困王爷!
更让星王不解的是,吴义东何时倒向了皇上?真定之局被破,吴义东只是不再起兵,却并不是弃他而去转向皇上……当然他没有深思的是,吴义东对他的言听计从是因为吴义东认为他可以当上皇上,当星王的皇上之梦破灭之后,吴义东怎会还追随在他的身后?
两个禁军很吃力地抬了一个箱子上来,箱子很大,也很沉。
“皇上……”吴义东的声音有几分苦涩,“东西都在里面了,请皇上定夺。”
吴义东并不理会星王向他投来的质疑的目光,他心中百般滋味。本来他还心存幻想,认为星王还有上位的可能,就在昨晚,韩猛深夜闯入他的营帐之中,将他和星王、候平磐来往的书信以及叛乱的证据放在了他的面前,告诉他,他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在星王被拿下时,他被划入星王同党,满门抄斩。二是当众揭穿星王起兵叛乱的意图,将功赎罪,皇上会宽宏大量,饶他不死,保他一家老小平安。
吴义东还想挣扎,却见韩猛拿出了军令,他的几名忠心耿耿的手下已经被拿下,他实际上已经被架空了,既然向前是一刀退后也是一刀,他索性赌上一把,就答应了韩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