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方十娘

“方十娘不是中土人氏?”萧瑟归暗暗惊讶,她的容貌像是胡人,却偏偏说的一口流利汉话,又有一个中土名字。对于十娘所说的人死为归的说法,他就直接忽略过去。

不多时二人来到南岸,下了桥,向左一转,又走了百十步,向右一转是一处巷子,名叫望乡巷。望乡巷是一个死胡同,长约百十丈,弯曲如羊肠小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中土人氏?”方十娘站住身形,此时望乡巷中空无一人,她诡异的一笑,右手一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如发簪一样大小的小刀,刀光一闪,她右手一扬,发簪又插到了头发之上。

举手之间快如闪电,等她转身走出数丈之远,萧瑟归才双手抱住喷血的脖子一头栽倒在地上,片刻间鲜血流了一地。

“既然你叫萧瑟归,还是送你归家去吧。”方十娘脸上诡异的笑容变成了轻蔑和鄙夷,她脚尖轻点,如一缕轻烟出了望乡巷,转身朝她的住处走去。举手间杀了一人的她,就如杀死一只蚂蚁一般,对萧瑟归没有丝毫的怜悯和愧疚之心。

才走几步,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背后似乎有人追踪。又一想,不可能,以她的武功别说有人跟踪了,就是有人有意盯着她看,她也会有所察觉。

方十娘回身一看,身后并无异常,人来人往中,并没有发现人群之中有可疑之人,她走了几步之后,还是不太放心,又回身张望,依然一切如故,才稍微心安。心中不免有几分嘀咕,不应该是杀了萧瑟归之后的疑神疑鬼,想她多年来杀人如麻,何曾怕过什么?生平除了遇到林上仙之时被林上仙超凡绝伦的武功震惊并且退避三舍之外,她从来没有怕过谁,也不担心会被仇家追杀,更不相信会有冤魂恶鬼索命。

只是今天不知何故,为何总是心神不定?不过是杀了一个命贱如蝼蚁的货郎而已,就算杀了夏祥又能怎样?世间贪官多了,夏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杀了他,和杀了萧瑟归没什么分别。

方十娘又向前走出了几十步,背后如影随形的不安感才消失不见,她暗中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强烈的念头:莫非有什么不世出的高手躲在暗自窥视她?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在远离她数百丈的子龙大桥上,一行三人正在桥上欣赏风景,其中一人捻须微笑,盯着她的背影不放。

是一名道士。

“叶真人,方才的女子有何奇特之处?”道士左边的老者哈哈一笑,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莫非你也动了凡心,思春了不成?现在是秋天,是肃杀之时,可不是思春的时候。”

“金老儿说笑了,贫道出家多年,怎会还动凡心?”叶木平收回目光,冲身后之人说道,“谢太尉,真定县内不只燕豪、幔陀两位高手,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高手,就是方才杀人的女子。”

三人正是从京城前来真定的金甲先生、叶木平和谢间化。

谢间化恭敬地说道:“谢某不才,并未看出方才的女子身负武功,更看不出她杀了人,还望真人指点一二。”

“老夫也没有看出她有什么出奇之处,除了长得好看之外。”金甲取笑叶木平,“叶真人若真是动了凡心,老夫倒愿意做个媒人,找到小娘子,让你二人成就好事。”

叶木平也不恼,微微一笑,并不接金甲之话:“方才女子走路之时,肩膀不动,下肢也不摇动,犹如脚尖点地一般,可见她轻功十分厉害。男子的生命之力在下身,所以男子走路的时候是膝盖带动双腿。男子可以站立半天,女子则不行,因为女子的生命之力在上身。是以女子走路之时,是腰肢用力带动胯间,扭动走路。而方才的女子走路之时,既不像男人用膝盖带动双腿在走,又不像女子腰肢用力带动胯间在走,而是肩膀不动腰肢不扭膝盖不弯……”

“怎么说的像鬼一样走路?”金甲一脸吃惊。

叶木平呵呵一笑:“说的好像你见过鬼一样?不过你没说错,她走路之时就如飘在半空之中,和鬼走路一般无二。鬼是没有脚的,飘浮在半空,倏忽来去。”

谢间化感觉后背发冷:“叶真人真的见过鬼?”

叶木平不置可否地笑道:“鬼有什么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人心。方才的女子和一个货郎进了望乡巷之后,再出来时孤身一人,而她周身布满杀气,必是她杀了货郎。”

“不见的,也许是她和货郎白日苟合,完事之后,一个人独自出来。”金甲非不赞同叶木平之说。

叶木平淡淡一笑:“金甲先生不要乱说,小心被她迷惑,白白丢了性命。此女既有媚功,又轻功了得,且体内阴阳平衡,还是处子之身。她绝不会和男子相交,否则一身武功毁于一旦。”

谢间化不免大为惊讶:“这是什么奇怪的功夫,不能和男子相交,难道是传说中的童子功?”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叶木平手中拂尘一甩,缓步前行,“人体之内有阴阳二气,二气平衡则百病不生,阴阳失调则身体不适。全阴之体为鬼,全阳之体为仙。传说西域有一种武功,只能女子修习,而且必须是处子之身。女子本是阴性之体,练此武功者,每日用艾草熏染全身,赤身裸体在日光下练功,并且服用大补阳气的药物,久而久之,女子体质转阴为阳。之后,再在极寒极阴之地练功,将阳气化解,转阳为阴。如此反复数十次,才大功告成。”

“如此折腾,不死也得重伤。”金甲嗤之以鼻,“有天有地有白天有黑夜有男有女,就有阴有阳,为何要练如此邪门的功夫?人体本来就阴阳调和,非要强行打破体内的阴阳平衡,是逆天而行。逆天而行,必遭天谴。”

“这话倒是说对了,我喜欢听。”叶木平哈哈一笑,“天下大多武功,都是强行提升人体潜力,是逆天而行,非但不能强身健体,反倒会五劳七伤。西域这种邪门的功夫叫阴阳术,人体在数十次转阴为阳再转阳为阴之后,会达成一种平衡,此时人体之内阴阳二气互融互补,犹如太极的阴阳合二为一,便可达到百毒不侵轻若飞燕快如闪电的境界。只是阴阳术练习之时,要经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万人之中,能有一人通过就不错了,大多数人会半途而废,还有一些人会承受不了阴阳互换的折磨而死掉。”

“这么说,方才的女子是万里挑一的过关者?”谢间化悚然而惊,“阴阳术大成之后,武功是不是深不可测?”

“何止深不可测,几乎是天下无敌。”

“屁话,哪里有什么天下无敌,叶真人,你一个出家人,说话不要信口开河好不好?”金甲一路上和叶木平斗嘴,没有赢,就处处找茬,“天下无敌岂不是说她可以纵横天下,想杀谁就可以如探囊索物一般伸手去拿了对方性命?”

“那倒也不是。”叶木平目光深邃地望向了天空,天空明净如镜,“是说她经历过数十次生死折磨之后,心性极其坚韧,生命之力无比顽强,几乎没有人可以一次杀死她。想想看,你杀她十刀不死,她一刀就可以杀死你,岂不是说她天下无敌?”

“这话还是屁话,你一刀砍下她的脑袋,难道她还能不死?”金甲故意和叶木平作对,“再比如一刀刺中心脏也不死?或者一刀砍掉她一只腿,她失去了反抗之力,再乱刀把她剁成肉酱,看她死不死。”

“金甲先生不必如此,此女的阴阳术虽然功力极高,却有一个致命缺陷,就是必须保持处子之身。一旦破身,功力尽失,生不如死。”叶木平不动声色地望了望天空,“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如此逆天行事的武功,必遭天谴。”

“要是她一辈子不嫁人不破身,岂不是说一辈子武功盖世了?”金甲又问。

“也不是。”叶木平摇了摇头,脸色漠然而平静,“女子以七年为期,男子以八年为期,是说女子每七年身体周而复始一次,或者说脱胎换骨一次,或者说衰老一次。女子天生是为阴性之体,到七七四十九岁之时,阴极而阳盛,就会自然转化为阳性之体,所以即使她不破身,到了四十九之时,身体自然转化,打破体内的阴阳平衡,会全身气血翻滚而死。”

“这么惨?修炼时九死一生,练成后四十九岁必死,如此邪门的武功,为什么要练?”谢间化无法理解,摇了摇头,“与其冒着九死一生的凶险练成所谓的神功,还不如安心地修习一门普通功法,也好过经受百般磨难终究却是送死。”

“话也不能这么说……”金甲虽故意和叶木平作对,却也不赞成谢间化的说法,“我等一生下来就直奔死亡而去,既然必死,为何还要生?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人生就是一次修行,所追求的是一个可以改过自新可以提升自己的过程,只能努力过了,才知道什么叫无能为力,什么叫绝望,哈哈。”

谢间化晒然一笑:“受教了,金甲先生。就如我几人前来真定,明知事不可为,却偏要为之,是为了不辜负皇上的重托和景王殿下、李先生的嘱托。哪怕拼了一死,也要忠君报国。”

金甲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此言差矣,谢太尉,你来真定是受景王殿下和李先生所托前来助夏郎君一臂之力,老夫和叶真人前来,并非受皇上重托。你也不想想,我二人一个是闲云野鹤,一个是方外之人,皇上怎会托付我二人大事?我来真定为了看望夏郎君,和他叙旧。叶真人是为了拜会大佛寺方丈善来大师,我二人各有私事。”

谢间化一脸愕然:“不可能,谁不知道金甲先生和叶真人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如今你二人同时离京,若说不是为皇上办事,谁会相信?金甲先生就不要欺负在下了,在下虽然愚笨,却还是可以看清一些局势。”

叶木平哈哈一笑:“谢太尉,老子曰:大道无为,无为即为有,无有者不居也,不居者即处无形,无形者不动,不动者无言也,无言者即静而无声无形……”

谢间化一脸懵懂,表示不明白,金甲一拍谢间化的肩膀,笑道:“没听明白是吧?老夫也是,叶真人就喜欢谈玄说妙,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故作高深。其实他想说的是,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或者更简单明了,就是看破不说破,少说话,多做事,总归错不了。”

“是。”谢间化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在下出了景王府,一切行事但凭叶真人和金甲先生吩咐。”

叶木平摇头一笑,手指北岸:“贫道和金甲先生本是闲云野鹤,怎会介入朝堂纷争?你既来到真定城内,一切行事听凭夏县尊吩咐便是。只是此时夏县尊怕是要遭遇一场劫难了……”

“夏郎君怎么了?”金甲吓了一跳,顺着叶木平手指的方向望去,远远可见府衙门前有几个人影,其中一人,依稀是夏祥身影,“吓老夫一跳,以为他要被妖女杀害,原来是去了府衙。去府衙能什么劫难?叶真人不要大惊小怪。”

“哈哈,好,好,是贫道大惊小怪了。贫道是方外之人,最不喜欢和官府中人打交道,在贫道看来,面对官府中人比起面对妖女要可怕多了。”叶木平沿河南岸继续前行,“还是先不要让夏县尊、连娘子知道我等来了真定,先随便找一个客栈住下,然后再相机行事,可好?”

“是。”谢间化没有异议。

金甲却是犹豫一下:“来了真定不见夏郎君,总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如你二人先不必露面,老夫一人先去见见夏郎君,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