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祥点了点头:“耕者有田,居者有屋,商者有业,理民之情,顺民之意,德政乃立……可惜的是,怕是不用多久,真定城的一片祥和的景象就会消失不见了。兴亡都是百姓苦。”
马展国自然明白夏祥的言外之意,他小心翼翼地说道:“下官昨日暗中搜查真定城,城外的山洞和可以藏身的树林也都查过,没有发现付科的下落,今日下官会继续一一排查,争取早日了结付科一案。只是下官以为,就算找到了付科的下落,只凭付科的口供怕是也难以阻止有人继续兴风作浪。”
夏祥点头:“位卑未敢忘忧国……有些事情只管尽力而为就是,最后怎样,谁也说不清。马县尉、丁捕头,真定县有你二人是真定百姓之福。皇上有你二人这样忠心耿耿的臣子,也是皇上之幸。”
平心而论,马展国和丁可用对即将到来的狂风巨浪心存畏惧,虽有退缩之意,却因夏县尊一心迎难而上而不敢流露,听夏祥一番话,二人胸中顿时燃起熊熊烈火,男儿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忠君报国本是本分,二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同时站住,朝夏祥深施一礼:“下官愿誓死追随夏县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了好了,不要动不动就谈以死报国。以死报国固然让人敬仰,但死了之后只留清名,却不能再为国效力,也是可惜。还是好好活着,才能继续上报君王下报百姓。”夏祥呵呵一笑,一脸的云淡风轻,“本官倒是觉得,若是上不负君王下造福百姓,我等更要身体好胃口好,如此,才能亲者快仇者痛。千万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哈哈。”
马展国和丁可用也会心地笑了,夏县尊说得对,不但要活着,还要活得很好,才能造福百姓。他们也相信,夏县尊运筹帷幄,虽官微言轻,却也能四两拨千斤,赢得最后的胜利。
到了县衙,夏祥处理了一些公务。马展国和丁可用又找来张学华和吕东梁,几人将情况汇总一起,让夏祥定夺。
可以说,清淤滹沱河不存在人力和物力上的问题,船夫和船只随叫随到,常年在滹沱河上行船的船夫非常赞同清淤,知道清淤的重要性和清淤之后的便利。而沿河两岸的商铺和居民是清淤的最大阻力,若能让他们配合,清淤之事随时可以开始。
夏祥又传来卢之月,卢之月已经将流民都登记在册,沈良人也成为了流民中的一员。对于清理淤泥改造良田一事,流民无不欢欣鼓舞。千百年来,拥有土地是百姓安居乐业的前提,恒产者有恒心。本来许多流民打算在冬天到来之后出外乞讨,得知夏县尊已经为他们想好了安置之策,再无一人要离开真定。毕竟故士难离,谁也不愿意背井离乡颠沛流离!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马展国迫切地想看到百舸争流千帆竞发景象的早日到来,问道:“夏县尊,何时开始清淤?”
夏祥气定神闲地一笑:“还不到时候,不急,等风起云涌时。”
正午时分,曹殊隽从观心阁过来县衙,告诉夏祥,连娘子、曹娘子和肖娘子带人前去文园测量和规划,他闲来无事,就来县衙帮夏祥办案。夏祥无语,曹殊隽帮他办案?别闹了,他不捣乱就谢天谢地了。
好在听说马展国和丁可用还要继续搜寻付科下落,曹殊隽大感兴趣,非要跟随二人一同前往。夏祥自然求之不得,马展国和丁可用二人却十分高兴,幻想曹殊隽再施展仙术,可以一举查到付科藏身何处,就省了大事了。
午后,夏祥回观心阁一趟,看望了幔陀。幔陀沉睡未醒,他让柳儿好好照顾幔陀,刚返回县衙,许和光和杨江就出现了。
许和光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就连杨江也是踌躇满志的样子,二人见过礼后,许和光阴阳怪气地说道:“崔府尊请夏县尊到府上一叙,还请夏县尊即刻动身,不要让崔府尊久等。”
夏祥虽心中有气,却还是不动声色地起身说道:“怎能让崔府尊久等?走。”
三人出了县衙,夏祥既无马展国、丁可用随从,也没有萧五追随身后,孤身一人,被许和光、杨江二人夹在中间,形单影只,再有秋风吹动落叶,颇有几分萧瑟和凄凉,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不过夏祥却丝毫没有悲壮之意,反倒饶有兴趣地欣赏起了两岸景色。来到子龙大桥上,桥下有几艘船停靠,上面的人忙忙碌碌,不停地下水出水。最大的船上坐了一人,正是燕豪。
“燕太尉为滹沱河的淤泥操碎了心,真是难得,本官应当奖赏他一百文。”夏祥双手扶住栏杆,向下张望,“一个在真定无亲无故的外地人,一个不在真定担任职务的堂堂太尉,却一心为真定百姓着想,真是让人肃然起敬。”
杨江嘴角一咧,不经意流露出鄙夷的神色,对夏祥的话不但不以为然,还忍不住想嘲笑夏祥的无知。燕豪哪里是为了真定百姓着想,分明是在埋桩和布雷。夏祥啊夏祥,等皇上的龙船触到木桩引发火雷之时,龙船沉没,皇上遇难,你就是罪魁祸首,到时星王殿下顺势继承皇位,第一个就拿你开刀,不但杀你全家,还要诛你九族。
许和光却是听出了夏祥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他淡淡一笑:“夏县尊说笑了,燕太尉是为了皇上南巡之时在滹沱河上行船之时的安危着想,不是为了真定百姓。燕太尉是何许人也?他心系天下,怎会在意一个小小的真定?”
“说得也对。”夏祥并不反驳许和光之话,他举目四望,用手一指沿岸的商铺,“许县丞,沿河两岸的商铺之中,十有二三是广进商行的商铺,广进商行是真定第一商行,听说你是广进商行的幕后东家?”
许和光连摆双手:“传闻,坊间传闻,下官只是在广进商行有一点股份,广进商行的真正东家是柳员外和谢员外。说到广进商行,夏县尊,别怪下官多嘴,滹沱河清淤一事,事不可为。还请夏县尊收回成命。”
“哦,说来听听,怎么就事不可为了?”夏祥边说边走,双手背后,“请本官收回成命是你的意思,还是崔府尊的意思?”
“是下官的意思,不过据下官所知,崔府尊也有此意。”许和光礼节上对夏祥依然恭敬,语气上却少了几分谦逊,“先不说清淤滹沱河会动用多少人力物力,也不说清淤之后的淤泥如何处置,更不说现在天气寒冷,万一出了人命怎么是好?只说沿河两岸的商铺因此关门,会影响多少人的生计,会减少多少税收?再者皇上南巡在即,真要清淤的话,如何确保皇上南巡之时在河上行船时的安全?夏县尊,如此多的隐患和后患,你想过么?”
言外之意就是夏祥年幼无知,初入官场,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想清淤,就和当初动用上百民船打捞董大尸体一样,是好大喜功之举。
杨江接话说道:“还有,夏县尊,清淤之事你可曾向崔府尊禀报?滹沱河两岸,除了商铺之外,还有一府一县,夏县尊主政一县,不要忘了,崔府尊执掌一府!”
杨江的话更是含沙射影,指责夏祥肆意妄为,不将崔府尊放在眼里。
夏祥突然站住,杨江走得正急,收身不住,眼见就撞到了夏祥身上,慌乱之下,他朝左边一侧,想要让开。不料脚下一滑,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夏祥弯腰扶起杨江:“杨押司怎么这么不小心,平地走路还摔跤?走路的时候要看清脚下,还好现在是白天,又是平路,万一是晚上走的山路,一跤下去,摔一个头破血流还是轻的,摔得粉身碎骨也不是没有可能。”
杨江脸色忽红忽白,心中恨恨地想,要不是你使坏我怎会摔倒?下了绊子又当好人,真有一套。嘴上却连连感谢夏祥。
“清淤之事,今日本官就向崔府尊禀报。”夏祥继续前行,“杨押司说得也不无道理,崔府尊执掌一府,本官只是主政真定县。这倒是提醒了本官,既然本官主政真定县,真定县内之事,不管是民生、民情还是水利工程,都应有本官一言而定。崔府尊执掌的是真定府,真定县内之事,本官按照规矩向崔府尊报备即可。”
许和光冷笑一声:“夏县尊的意思是,你想清淤就清淤,只要清淤之后,告知崔府尊知道就行了?”
“不然呢?”夏祥双手一伸,一脸浅淡笑意,“若是事事请示崔府尊,岂不是让崔府尊替本官治理真定县了,还要本官何用?府尊高高在上,只管统揽大局就好,怎能事无巨细都要过问?”
杨江还要想说什么,被许和光摆手制止,许和光不想再和夏祥争执此事,转移了话题:“还有一事,下官要提醒夏县尊,马县尉、丁捕头还在暗中搜查付科下落,既然是崔府尊下令杨江将付科转移,夏县尊为何还让人搜查,难道夏县尊还想暗中将人抢走不成?”
“还有这事?”夏祥一脸惊讶,“本官并没有让马展国和丁捕头搜索付科下落,莫非是他们二人私自为之?等回县衙之后,本官好好问问他们。”
见夏祥打太极装糊涂,杨江摸了摸摔得生疼的屁股,心里愤愤不平地想,夏祥,你先别得意,等下见了崔府尊,有你好果子吃。
夏祥几人下了子龙大桥,朝右一转,就离府衙不远了。三人只顾走路,丝毫没有察觉到桥头正对的一棵柳树下,有一人头戴斗笠依树而立。虽然黑纱蒙面,又穿了一身深色衣服,不过从曼妙的身材和秀长的脖颈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女子。
她从夏祥几人上桥时起,直到夏祥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府衙的门口,才收回目光,脸上露出一丝狐媚的笑容。
“夏祥,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会让你死得很惨,嘻嘻。”她妩媚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却又用右手食指轻轻划过鼻子,既调皮又可爱,和她的阴狠矛盾却又完美地融为一体,透露出一股诡异的味道。
一阵风吹过,吹起她的面纱,露出她一张美轮美奂的绝世容颜。她鼻子高挺,眼窝比起大夏人稍深一些,肤色白嫩如玉,一双细眉点缀在双目之上,宛如柳叶。
旁边一个挑着担子卖糖瓜的货郎无意中看到了她惊世骇俗的容颜,惊呆当场,手中的拨浪鼓也忘了转动,痴痴地盯着她看。她冲货郎甜甜一笑,将面纱撩了起来,轻启朱唇:“美不美?”
货郎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摇了几下才意识到错了,忙又连连点头:“美,美得跟仙女儿似的。”
“愿不愿意跟我走?”她如玉的贝齿在阳光下闪动珍珠般的光泽。
“愿……意!”货郎喜从天降,如此貌美如仙的女子愿意和他说话已是他的无上荣耀,居然还想带他走,他将货摊扔到一边,一脸贱笑,“小人愿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随我来。”女子咯咯一笑,扭动腰肢,朝桥上走去。
货郎紧随其后,结结巴巴地问道:“小人姓萧名瑟归,未请教娘子芳名?”
“小色鬼,咯咯,真是人如其名。你可知道人活在世间,其实是流浪漂泊,只有死后为鬼,才是真正的归宿。鬼者归也,是说人只有变成了鬼,才是真正的归家。”女子幽幽地叹息一声,回头看了萧瑟归一眼,“你叫我方十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