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象的怒气慢慢平息了下来,环视座上的几人,心中有了主意。
虽说夏祥当众大大羞辱了高建元和燕豪一番,二人来到府衙时,深身湿透,犹如落汤鸡,且头上身上还有许多鸡蛋、茶叶以及腥臭的垃圾,着实让他大为恼火,当时就想前去县衙好生训斥夏祥。
不过后来转念一想,夏祥羞辱高建元和燕豪之举,深得民心,短短时间之内就传遍了真定城的大街小巷,人人交口称赞夏县尊为民请命、不畏权贵,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知县。所谓民心似铁众口铄金,他若是就此事训斥夏祥,传了出去,他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被百姓指着后背谩骂的狗官。
再者他虽是星王之人,却也毕竟出身清河崔氏,不想让几大世家认为他过于倒向星王,更不想让人以为他为了巴结星王,连星王手下两个小小的太尉也要奉若上宾。如此就太有损形象和降低身份了。
“今日之事,本官定当参夏县尊一本。”崔象脸色平静,表情淡然,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胡闹,简直就是胡闹!身为朝廷命官,当众怂恿他人打斗,有失体统有失风范。”
“就是,就是,下官也要联署奏本,参夏祥一个聚众闹事之罪。”程道同忙随声附和,一脸愤愤不平之色,“夏祥身为知县,非但不帮高太尉、燕太尉解围,反倒有意捉弄高太尉、燕太尉,分明就是不将星王放在眼里。”
“咳咳……”李恒似乎是喝茶呛着了,咳嗽了几声才说,“程同知此言差矣……”
“哪里不对了?”程道同气呼呼地瞪了李恒一眼,对李恒两不相帮的和稀泥的做法颇为不满,“李推官当时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好一手长袖善舞好一个左右逢源。”
李恒冷冷一笑:“以程同知所说,夏县尊捉弄高太尉和燕太尉是不将星王放在眼里,那么高太尉和燕太尉伤了张捕头,岂不是说他二人不将崔府尊放在眼里了?”
“你……”程道同被李恒绕了进去,一时语塞,“张捕头怎能和高太尉、燕太尉相提并论?”
“说得也是,说得也是……”李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程同知心里明白得很,张捕头和高太尉、燕太尉不能相提并论,我等与星王更不能相提并论了。”
李恒的话明显是暗指崔象无法和星王相提并论,程道同岂能不明白其中的言外之意,顿时涨红了脸,拍案而起:“李推官,你到底是真定府的推官还是真定县的推官?”
李恒笑而不语,促狭的目光看向了许和光。
真是废物!崔象心中暗骂程道同,身为同知,被一个小小的推官处处挤兑,真不能怪李恒太刁钻,而是程道同太无能。同知本是知府的佐官,品轶和权力都大过通判,更不用说推官了,但程道同在真定府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非但郑好、李恒不将他放在眼里,就连众多官吏甚至捕快也都不拿他当一回事儿。
许和光微露尴尬之色,心中对程道同也是腹诽不已,好在他及时调整了情绪,淡淡说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争论也是无济于事。不如商议一下接下来该如何约束夏县尊,不让他再继续行事乖张下去,再者皇上即将南巡真定,若是在皇上南巡之时出了什么差错,因夏县尊的胡闹连累了我等,便是天大的冤枉了。”
高建元和燕豪今日虽受了奇耻大辱,恨不得手刃夏祥才能解气,却还是保持了相当的理智,毕竟大局为重。
“崔府尊,此事是本太尉和夏祥之间的私事,不必劳烦各位,本太尉自会想法向夏祥讨一个公道。”高建元手臂一动,牵动了伤口,疼得一咧嘴,他本来伤势未好,掉到了河里,被河水一浸,就更是加剧了疼痛,“眼下还是着手皇上南巡之事为重,星王和候相公再三交待我二人,务必要确保南巡路线的治安。我二人奉命驻扎真定,协助真定府和驻地禁军,要保证皇上的真定之行万无一失。若是有任何闪失,非但我二人人头不保,在座各位也会难辞其咎。”
燕豪接话说道:“地方治安一事,就烦请崔府尊代为布置,禁军协助地方治安,要请吴指挥使出面商议一下。崔府尊,可是方便请吴指挥使来府衙一趟?”
崔象对吴义东有节制权,可以调动禁军前来真定府维护地方治安,但调动禁军之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就会有谋反之嫌。他虽然早就预料星王派高建元和燕豪前来真定,必是想调用禁军,却没想到二人竟如此迫切。
到底星王调用禁军是想维护真定治安,还是另有意图?崔象不免多想,毕竟兹事体大,他微一沉吟:“请吴指挥使来府衙一趟倒是无妨,只是若要调动禁军维护真定治安,需要皇上手谕,或是枢密院知院郑传夫和兵部尚书付现风联署的调令,否则无法调动。”
高建元微微点头:“景王殿下掌管兵部,兵部尚书付现风对星王殿下言听计从。只是枢密院知院郑传夫一向只听命于皇上,想拿到枢密院的调令,除非皇上开口。但此事,皇上不会开口。皇上南巡,随行禁军,必定是京城禁军。”
李恒如坐针毡,几人讨论之事,明显有谋反嫌疑,虽说如今皇权旁落相权大兴,又有星王一手遮天,但毕竟皇上还在,他想了一想,觉得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忙捂住肚子,哎哟几声:“不好,怕是吃坏了肚子。崔府尊,下官告个罪……”
崔象挥了挥手:“既然李推官身体不适,就早些回家歇息吧。”
李恒弯着腰捂着肚子,逃也似的离开了。
程道同得意地一笑:“李推官一走,我等才好畅所欲言。以下官之见,调动驻地禁军之事,不必请动枢密院和兵部联署的调令,只要崔府尊一声令下,吴指挥使必将服从。”
崔象恨不得一脚将程道同踢出去,程道同其蠢如猪,是完全将风险押在他一人身上,他才不会为星王抗下如此巨担。
许和光忙咳嗽一声,说道:“程同知说笑了,崔府尊虽贵为一府之尊,却只是管辖真定府的地方之事,调动驻地禁军一事,下官倒是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快快讲来。”高建元也不想和崔象闹得太僵,虽说他对崔象有意推诿责任不想力挑重担很是不满,但眼下若是崔象不配合,也是大事难成。
许和光见崔象向他投来了赞许的目光,就更加胆大了几分:“倘若由崔府尊调动禁军,一来名不正言不顺,二来容易落人口实,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所以以下官之见,先请吴指挥使来府衙一趟,试探一下吴指挥使口风。然后再以真定城突发流民暴乱为由,请禁军前来协助镇压暴乱,禁军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出动了……”
“真定城安居乐业,哪里有流民暴乱?”论阴谋诡计,高建元远不是许和光的对手,他一下没跟上许和光的想法。
许和光嘿嘿一笑:“现在是没有,等皇上南巡的时候,说不定就有了。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让吴指挥使配合。”
“要吴指挥使配合也不难……”燕豪胸有成竹地一笑,“只要崔府尊请来吴指挥使,再请来柳长亭和谢华盖,剩下的事情,由本太尉出面即可。”
崔象一愣,心想莫非吴义东有什么把柄在燕豪手中?怎么又和柳长亭、谢华盖扯上关系了?
高建元见崔象一脸不解之色,说道:“崔府尊有所不知,星王殿下和候相公早就在真定下了一盘大棋。对了,付科人在何处?付科就是大棋的棋眼。”
什么?崔象怀疑他听错了,虽说先后收到星王和候相公的来信,让他尽快了结付科一案,他还以为星王和候相公只是不想让付科案牵涉过多牵连过广,怕影响到皇上南巡的大事,却没想到,付科竟是星王在真定大棋的棋眼。
一个小小的市乐市井小民、泼皮无赖,怎会是如此关键人物?崔象一时想不通。
“付科还关押在真定县衙的牢房之中,本官已经下令让真定县三日之内结案。”崔象朝许和光投出了问询的目光。
许和光点头:“付科一直关押在大牢之中,近来没有提审,想必也是没有什么进展。”
“大牢的地形,许县丞可是熟悉?”燕豪眼中光芒一闪。
“下官在真定县衙多年,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许和光还想再强调几句,却被燕豪生硬地打断了。
“熟悉就好,到时也许还有用得着许县丞的地方。”燕豪冷笑一声,“若是三日之后,付科一案还拖而不决,到时一刀结果了付科便是。”
许和光心中一跳,燕豪行事如此随心所欲,说杀便杀,以后和他相处得小心一些才是。
“来人,即刻去请驻地禁军吴指挥使和柳长亭柳员外、谢华盖谢员外。”事不宜迟,崔象当即传令下来。
“高太尉、燕太尉!”
崔象刚刚传令下去,门外传来高建元亲兵的声音。
“进来。”高建元也不当自己是外人,不等崔象发话,他先传令了。
一名长相威猛的亲兵进来,对崔象等人视若无睹,径直来到高建元面前,施礼说道:“高太尉,萧五和一名捕快骑马前往南城方向而去。”
“萧五和一名捕快?”许和光微微一想,立刻想到了什么,“真定南下第一城是邢州,此时郑提刑正在邢州,莫非是请郑提刑去了?”
“极有可能。”燕豪一下站起,“崔府尊,若是郑提刑介入付科一案,你是否可以阻止郑提刑?”
“不能。”崔象肯定地说道,“提刑可以插手一路之中各州县的刑事案件。”
“如此的话……不能让萧五见到郑提刑。”燕豪嘴角露出阴森的笑意,招过亲兵说道,“你带人去追赶萧五,追上之后,就地解决。记住,不要留下蛛丝马迹。”
崔象和许和光对视一眼,二人同时心惊。身为星王最为得力的手下,燕豪行事如此狠绝,莫非星王也是如此?真要杀了萧五和真定县的捕快,就等于一步迈上了一条不归路,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此事非要杀人不可么?”崔象上前一步,拦住燕豪,他不想无路可退,“萧五是夏祥贴身侍卫,情同手足,真杀了他,怕是会不好收场。”
“不好收场?”高建元哈哈一笑,“崔府尊,经今日一事,你以为我二人和夏祥之间还有握手言和的可能?即使我二人宽宏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不想计较夏祥以前的无理取闹,可是星王殿下也不会放过他。崔府尊,行大事者,当断则断,不可优柔寡断。”
崔象叹息一声:“此事……但凭高太尉做主。”
高建元冲亲兵一点头,亲兵会意,一脸杀气转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