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泉州也见过好景常在的酒楼和客栈,华丽、高大,引人注目。”张厚从沈包手中接过酒坛,又拿出黄金卡,酒坛底部的印章和黄金卡上的印章如出一辙,显然出于同一人手笔,“沈兄莫要乱说,好景常在未必是哪个王爷的产业,就算是,也不可声张,小心祸从口出。”
“怕什么?怪事,方才张兄悬空题字,让人敬佩,怎的一提及王爷,就不敢说话了?”沈包有了六分醉意,抱过酒坛就直接喝了起来,“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来,今日不醉不归。”
夏祥抢过沈包的酒坛:“酒是助兴之物,尽兴即可,不要喝多。”
张厚也说:“就是,就是,沈兄,等下我还要寻找落脚之地,不宜多喝。”
“我的房间还可再多一人,张兄若不嫌弃,和我同房即可。”夏祥和萧五各住一个房间,房间虽不奢华却足够大,“只是简陋了一些,不是上房。”
“你我不是同窗,却有同房之谊,也是难得。”张厚哈哈一笑,“只要安置好我的小妹时儿,我一切从简也没问题。”
“对了,我有一事不明,夏兄和沈兄,怎会有好景常在的贵客卡?”张厚心中不解,以他的观察,夏祥和沈包都不是富家子弟,或者说,二人的身世远不如他家世良好,不可能买得起好景常在的贵客卡。
“哈哈,张兄有所不知,沈包有一张好景常在的美玉卡。”如若不是沈包的美玉卡可以在好景常在打七折并且免单三次,夏祥才不会来好景常在太平居吃饭,太贵了。太平居所用碗碟,全是银器。哪怕只是二人对坐,也要注碗一副、盘盏两副、果菜碟各五片、水菜碗三五只,花费高达数十两银子。
也难怪消费如此之高,所用银器,每只都价值数百贯乃至上千贯。所用器皿如此昂贵,再加上食材也是精挑细选而来,好景常在太平居也好樊楼也罢,是整个上京消费最高的酒楼。
“美玉卡?”张厚吃惊不小,暗中打量沈包几眼,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不知张兄从哪里得到的好景常的美玉卡?”
夏祥看出了张厚的疑虑所在,知道张厚认定以沈包的财力不足以购买好景常在的美玉卡,当即一笑:“沈兄说他有好景常在的美玉卡时,我和张兄是一样的想法。你猜怎样,果不其然沈兄的美玉卡不是自己所买,而是有人赠送。”
“谁出手如此大方?”张厚吃惊不小,倒不是他惊讶美玉卡自身的价值,而是有资格拥有美玉卡之人,必定非富即贵,却转手相赠他人,大异常情,况且沈包又只是一介布衣,并非权贵。
沈包醉眼朦胧,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晃了一晃:“夏兄、张兄,此事是一个秘密,你知、我知、他知、天知、地知,不可外传。”
张厚点头说道:“一定,一定。”
沈包在进京赶考的途中,路经真定府之时,在滹沱河中,救下一个失足落水的老人。老人被救之后,趁沈包不注意,再次跳入滚滚的滹沱河中。沈包才知道,老人原来并非失足落水,而是自己投河自尽。
沈包也有意思,老人第二次投河,他就再次下河相救。救下老人之后,也不问老人投河原因,也不相劝,就坐在老人身边不走。老人倒也倔强,第三次跳河。沈包二话不说,第三次跳河救人。如此反复,总共七次。
第七次救老人上岸之后,老人抱着沈包的胳膊号啕大哭。沈包也不说话,安静地等老人哭完之后才问道:“老伯,再有天大的冤屈也过去了,你都是死过七次的人了。连死七次都不怕,还怕什么?”
老人老泪纵横,抓住沈包的手使劲摇晃:“你这个后生真是一个好后生,老汉我不死了,要好好活下去。活了一把年纪,还没有见过跳河七次都死不了的人,命不该死就不能再死。”
沈包放心了,告别老人要在上路,却被人叫住了——是一个长相俊俏、约莫十四五岁的丫环。丫环说她家娘子请沈包过去一见。沈包不明就里,随丫环沿河岸走了十几步,抬头一看,不远处有一辆宝马香车。
马是四匹枣红大马,车是海南黄花梨木所作,长方形车厢上立棚,呈封闭状。车门设在后边,垂遮帷帘。棚顶四角各立一柱,四柱上支撑一顶大帷幔。帷幔上绣有梅花图案,四周边垂缀丝穗,双辕双轮,再配以白铜饰犊车,青油纁,朱里通幰,朱丝络网,极其奢华之事。
只凭车乘及四匹高头大马便可得知车内之人非富即贵。
大夏因连年征战,马匹奇缺。定都上京之后,北方之地尽归大夏,由蒙古所产马匹才开始源源不断地供给中原和南地。但马匹在大夏归属兵部管辖,民间禁止养马,也不许百姓乘胜。马匹是由朝廷管控的战备物资,和食盐一样,不许民间买卖。即便是朝中大臣,平常出行多乘驴车骡车或牛车,极少有马车。
沈包心中纳闷,此人也不知是何许人也,不但乘马车出行,且是四马大车,三四品以下官员只敢乘坐驴车。三品以上,也只有一马之车。相信即使当朝一品大员、权倾朝野的相国候平磐,也不过是四马大车。但就算候平磐的四马大车,也远不如眼前的宝马香车无与伦比的奢华。
姑且不论车体全部是由名贵的黄花梨木所打造而成,还是最为出名的海南黄花梨,从海南运至上京至少要花费半年工夫以及大量的人力物力,只说四匹枣红大马,通体红色,膘肥体壮,毛发油亮,周身上下散发逼人的英气和贵气,一看就知绝非凡品,是千金难买的千里马!
到底是谁家娘子如此气派和富贵?沈包来到车前,恭敬地施了一礼。锦缎制成的车围子将车体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的人的长相,只透过车窗的轻纱依稀可见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
“冒昧请郎君前来,是想请问郎君,你为何连续七次救下吕东栋?”车内女子轻启朱唇,声若流水淙淙,叮咚悦耳,宛如天音。
原来女子将刚才之事看得清楚,也认识老汉,沈包微一思忖,朗朗答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既遇到了,必当全力相救。不管是一次还是七次,他要死,我就不能袖手旁观。”
“若他是该死之人呢?你也要救么?”
“他该死是他的事情,救他则是我的事情,两不相干。”沈包心中奇怪,他救投河的吕东栋和车上女子又有何干系,“若我不在场,他死便死了。我在场,他投河别说七次,就是十七次七十次,我也要救。”
“郎君倒是一片好心,可惜,好心办坏事。”车内女子淡淡地说道,“你我因吕东栋相遇,也算有缘,令儿,送郎君一张美玉卡。但愿他美玉之质,历经世事而不变。”
“是,娘子。”令儿应下。
车帘微动,一只润白如玉琢纤秀若兰花的美手从车内伸了出来,手中握有一块美玉。令儿接过,转身交与了沈包。
“就是此玉。”沈包手中高举一块方正的玉牌,玉牌样式、大小和形状与张厚的黄金卡一模一样,就连“好景常在”的印章也是完全相同,玉质凝如羊脂,乳白宛若油脂,正是上等的羊脂美玉。
若单就羊脂玉而言,也不稀奇,虽名贵,却并不罕见。不过如沈包手中所拿的羊脂玉,通体一色,没有一丝杂质不说,且光泽温润如雾,最薄处近乎通透,是最为上乘且百里挑一的无瑕美玉,便让人叹为观止了。
玉乃天成,不像金银可以打造,是以无瑕美玉最为稀少。
“好玉,上等好玉。”张厚拿在手中,把玩几下,连连称叹,“不论材质还是雕工,都无可挑剔。怪不得好景常在的美玉卡敢叫价一万贯,只是此玉,也值一万贯有余了。”
“此话当真?”沈包瞬间酒醒了大半,惊得站了起来,“此玉价值一万贯?张兄,你不要乱开玩笑,一万贯可是一大笔钱……”
“一万贯,我要了。”张厚毛笔还在,拿过纸,“先写欠条,一月之内,一万贯的钱引送到你的手上。”
“还是算了吧。”沈包将美玉卡收起藏好,一副唯恐被人抢走的小心样子,“难得小娘子一番心意,岂能卖掉换钱以辱没我的名声?”
夏祥在一旁半晌没有说话,他心中疑虑重重,小娘子送美玉卡给沈包,或许是看重沈包救人性命的义举,而且还是七次相救,但小娘子明知吕东栋落水,为何见死不救袖手旁观?退一步讲,小娘子不会水,以她的权势,让别人出手相救不过是举手之劳,为何她无动于衷?莫非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隐情?
这小娘子莫不是好景常在幕后之人?夏祥心中既激动又满是期待,他对好景常在的幕后之人大感兴趣,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何许人也,为何能在短短三年时间内打造一个偌大的商业帝国?
当然,更深的想法是,他想和这位天资聪颖的小娘子谈一笔生意。
下午时分,阳光西斜,几人沿街道一路西行,迎着太阳,有些刺眼。夏祥和张厚走在几人最前面,二人并肩而行,一边观赏沿街的繁华,一边说起各自路上的见闻。
从好景常在太平居出来,在夏祥和沈包的邀请下,张厚也决定入住全有客栈。虽说有了好景常在的贵客卡,可以入住上京城内任何一家好景常在的客栈,几人却还是一致决定继续留在全有客栈。沈包当初并未入住好景常在的客栈,也是出于节省的想法。美玉卡虽可打折,但折后的价格依然比全有客栈高了太多。
沈包酒意未去,骑在张厚的马上,由萧五牵马而行。时儿也没骑马,安步当车,跟在夏祥和张厚身后。她也没牵马,信马由缰,任由马儿跟随前行。
时儿一双眼睛满是好奇和新奇,不时发出赞叹和惊呼,对糖葫芦、首饰、胭脂、插花、布匹等等,兴趣浓厚,问了还不算,还要摸上一摸。摸了不算完,买了一盒胭脂、一个簪子,最后又买了一串糖葫芦,拿在手中边吃边乐,才算稍微消停了几分。
还不到及笄之年的时儿,白嫩水灵,犹如一股清风,带来南方清新怡人的气息。女扮男装的她,衣服不是十分合体,稍嫌宽大,反而更加衬托出她青涩却初长成的曼妙身材。
通过谈话得知,时儿是张厚之妹。
张厚进京赶考,时儿非要跟来,张厚自然不肯。不想古灵精怪的时儿女扮男装,先他一步出门,守候他的必经之路等他出现。从张厚见到时儿的一刻起,他就知道就算他赶走时儿,她也会去而复返。与其让她一人独行,还不如和他一路同行,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时儿是张厚一奶同胞的妹妹,二人兄妹情深,从小到大从未分开。
张厚除了饱读圣贤书之外,也和曹殊隽一样喜欢道家之术,只不过他除了修道之外,却不忘科举,不像曹殊隽一般修道和科举不能并存。张厚喜欢服气辟谷,因长相俊美,才智出众,学问广博精深,善于写文章再加上才识超人,一时名望大震。
张厚本来就出生于官宦世家,爹爹曾官至银青光禄大夫。
“不瞒夏兄,三年前我曾进京赶考,中了进士。”张厚负手而行,左顾右盼,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后来我违抗皇命拒不受敕,扔掉敕诰回家。三年之后的今日,我再来上京,只为状元而来。”
夏祥无比震惊,大夏的科举考试,自当今圣上立下规矩为三年一考之后,每三年的大考,录取进士不过百余人。太祖太宗朝,是一年一考。太宗朝时,曾有过一人进士高中二甲,自认才学过人,应当一甲,是以不受皇命。其后一年,他再次进京赶考,果然高中一甲。
大夏对文人颇为优待,进士高中不受皇命,也可以来年再考。但当时是一年一考,现今三年一考,难度不可同日而语。一年一考,对于学子来说,不觉漫长。三年一考,若是高中而不受,等三年再来,换了一般人,不敢如此自信和胆大妄为。毕竟进士出身是每一个读书人学而优则仕的终极目标。
无人敢保证自己今年高中三年后依然可以再次高中。三年一考,主考官或许易人,每个主考官各有风格,录取的标准也不尽相同。
夏祥之前已然吃惊于张厚的悬空题字,现在又听说他高中不受之事,更加断定张厚此人绝非常人,若得机会,必成大器。
夏祥由衷地敬佩张厚有所为有所不为之举,肃然问道:“张兄为何拒不受敕?”
“哈哈,说来也是我私心作祟。当年大比,族侄张平得中状元,我耻于张平之下,才放弃进士。”张厚傲然一笑,“想我张厚诸子百家无所不晓,怎能屈居张平之下?今年若是高中状元,我必衣锦还乡,在族人面前扬眉吐气,一雪前耻。”
见夏祥脸色波澜不惊,默然不语,张厚笑问:“夏兄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很有君子之风?”
夏祥摇头一笑,笑容憨厚而诚实:“实不相瞒,张兄,我觉得你的做法不足取,有商榷之处。”
“怎讲?”张厚颇感意外,他以为夏祥会赞同他的做法,“若是换了夏兄屈居晚辈之下,夏兄会怎么办?”
“有志不在年高,有才不在早晚,一时屈居又有何妨?只好努力,以后超越就行了,何必非要意气用事?张兄可曾想过,你三年之后再考,中间耗费了三年时间。若是三年来你人在朝廷,该为国为民做了多少事情。”夏祥感慨一番,也是他内心的真实所想,在他看来,族侄高中状元,本是好事,自己甘愿屈居族侄之下,也并无不妥,为何要赌气不受敕命?实在是过于自负了。
听了夏祥的话,张厚若有所思地低头不语,夏祥以为他想通了什么,不料过了片刻,张厚忽然哈哈一笑,说道:“若我不能扬名于天下,又如何报效朝廷?我坚持认为我的做法没有错,若是今年我屈居你和沈包之下,我还会不受敕命,三年之后再来。”
“当真?”沈包在马背摇摇晃晃,醉态可掬,一听张厚此话,忽然就清醒了几分,“张兄,不妨我三个打个赌可好?”
“打赌?好呀,奉陪到底。”张厚问也不问赌什么,当即答应下来。
夏祥笑道:“赌什么?”
“让开,让开!”
张厚张口正要回答,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三人三马快如疾风飞驰而来,在繁华闹市的街道之中,如入无人之境,横冲直撞,朝夏祥几人迎面撞来。
“啊!”时儿惊吓当场,忘记了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