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记事起,奶奶便是方圆百里有名的中医,平芜她自小跟着奶奶,耳濡目染之下,对身上穴位骨骼自然十分也了解。所以那青色剑气甫一入体,她便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寸寸断裂,丹田处好似炸开一样,而后那剑气又如同狂风过境,循着她的经脉乱窜,相较之下,开始醒来时身上那些伤都不算什么了。
仿佛过了一生之久,实则不过短短几息罢了。
平芜颤抖着连连呕血,青袍道人无动于衷,他本就生性淡漠,近来修为毫无寸进,这才掐指算了算,不成想竟算出这一桩师徒缘。若他没掐算,这师徒缘不被他所察觉,也就了了,偏偏被他觉察,若是今日不曾遮蔽天意,扰乱天机,怕是真要收下这个废物了,届时被宗门众人耻笑,落的便是他的面子。
青袍道人冷冷瞥了平芜一眼,他的徒弟,无一不是天骄,反观此女资质极差,便是踏上修道之路又如何,不过是浪费资源罢了。
见她根骨碎裂,丹田尽毁,青袍道人似乎松了口气,他并非不想取平芜性命,只不过怕沾惹上更大的因果罢了,就连方才挥出都那几道剑气,都是借门下弟子的手凝出来的,与他没什么干系。
青袍道人瞥了眼天色,也不打算再拖沓,一指点在平芜额头,金色的灭魂符篆宛如附骨之疽,瞬息便钻入她脑海之中。
平芜怕被这道人察觉出什么异常,也不敢打开脑海中那座神殿,青色剑气在她体内横行无阻,那什么鬼符篆更是令她只觉得连带着头皮都要痛到皲裂。
唇齿间全是血腥气,平芜眼神宛如恶鬼。
青袍道人也只瞥了一眼,凡人之怒,不过笑话。那道剑气即便真正的修士都抵挡不住,何况还有灭魂符篆。
至于轮回?他既已出手,想的自当是万无一失,待明日朝阳升起之时,她早就连魂魄都泯灭了。毕竟是将死之人,若死在他眼前,说不得还是要粘上因果,也不再多虑,随手凝诀掐了片云,飘然离去。
那青袍道人一离开,平芜顿觉身上禁锢渐消,如山般的压力一消失,身上痛感便愈发强烈,不过身上再痛,也挡不住她心里憋闷,连着呕了两口血,心里的憋闷才好了不少。
天地间雪白一片,家家户户正在放爆竹祛邪祟,唯独这乱葬岗,死寂一片。那位前辈所说,再睁眼前尘皆休,只管追一条通天大道。所谓的通天大道在哪里?若修道之人皆是这般举刀挥向更弱者的德行,那修的又是什么道,求的又是什么仙?平芜狠狠将奶奶的脸刻入记忆深处。前尘皆休?不,她绝不要忘记来路。
借着惨白月光,依稀能看见她身后是被拖出来的长长血迹。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觉得已经离开够远了,平芜才靠着一棵树停下来,双眼依旧死死闭着。方才钉入她体内的那道剑气将她各处经脉摧毁后仍旧留有余威,尚未消耗殆尽的剑气似乎想从她体内破开一条出路。
至于那符篆,似乎妄图摧毁她的意志,平芜抱着头,身体弓如熟虾,这般天寒地冻,她额上竟还是渗出细密的汗,连带着冒出一片血珠,看着渗人至极。
仙人?修士?或者是别的?变强的念头在心里滋生,不可否认,那青袍道人确实很强,让她痛不欲生的剑气,只不过是他随手挥出的一击罢了。
脑海中神殿颤抖,似乎是感应到她体内的威胁。
平芜心念一动,将殿门推开,那道符篆连带着余下的剑气竟直接被吸收殆尽。
早已远去的青袍道人感受到了剑气消失,略皱了皱眉,又掐指推演,算出这师徒缘分已断,只当她阳寿尽了,且他自觉以凡人之躯,必定挡不住剑气侵袭,出不了什么岔子,于是倒也没上心要再转头回来探查。
平芜稍稍松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平芜总觉得本就破烂的大殿似乎又颓败了几分。体内那刀绞般的感觉在神殿吞噬了那到符篆和剑气以后便消失了大半,她现下精神疲惫非常,奈何身上伤处仍在渗血,几处伤口折磨的平芜毫无困意。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平芜忽然觉得靠着树的地方传来些许暖意,这般微不足道的暖意让她舒服了一些,平芜就这样盘腿坐着,一直到东方既白。
丹田被毁,若是不能修行,谈何报仇,更遑论她还想有朝一日能救回奶奶,那位前辈曾说,若大道有成,是能破界寻往生路的。
“修道?”平芜喃喃自语,眼前有些模糊。
唉。
身后树枝哗啦啦响成一片,平芜却从中听到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见识过青袍道人的手段,她现在对一切都无比防备。她笃定自己不会听错,警惕地看向周围,却没见到什么人。
又是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你根骨尽断,丹田被毁,恐怕无法修行了。”这声音清脆,宛若清泉落在山涧。
平芜起身,回头看那棵被她倚了一夜的树,虽是寒冬,这棵树却枝叶繁茂,只见树枝扑簌簌抖了几下,末了就在平芜眼前化成个穿着绿色衣裳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来十来岁上下,先是打了个哈切,又揉了揉惺忪的眉眼,唇红齿白,一双眼睛绿到近乎透明,还有一头绿莹莹的头发。
“昨天夜里可吓死我了,我连动都不敢动,咱们这下三州从没出现过那般修为的仙人,我瞧你也是凡人一个,怎么惹上这般祸事?我看那修士不光想将你挫骨扬灰,还想让你断了轮回呢?!”小姑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又一脸心疼地揪了几根头发,等平芜再看时那头发就变成了几片叶子。
“我叫长生,你叫什么?”长生将手里叶子递给平芜,“给,吃了你伤就能好了,不过你这根骨都裂了,我可没法子治。”
平芜精神紧绷,面上是显而易见的警惕,她没敢说话,更没有伸手接过长生递来的叶片,从前老人说,不能跟妖怪讲名字,要不然妖怪就会给魂勾走。
长生看出了她的警惕,撅嘴抱怨,“人家这叶子可宝贝了,常人求还求不来的,如今我主动给,你还不要。”
平芜不大好意思地笑笑,长生便强行将那几片叶子塞到平芜手里。甫一入手,叶片瞬间冰冰凉凉的化为虚无,平芜瞬间感受到身上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甚至腰腹处那贯穿伤已经在结痂了,连被剑气摧毁的经脉也在慢慢恢复,伤口处传来一丝丝酥酥麻麻的痒意。
也确实如这小姑娘说的那样,她能感受到这叶子对破碎的丹田和断裂的根骨没什么作用。
“谢谢。”平芜很认真地看着那位叫长生的小姑娘。
长生听到她道谢便笑了,她也像模像样的拱手,模仿着外面人的姿势,“不敢当不敢当。”
见周围再没什么危险,平芜又盘腿坐下,丹田被毁,她只觉得浑身气血虚浮,至于这小姑娘所说的根骨被毁,她反倒没觉察出什么异常,但听她的语气,想来这根骨对修道之人来说,也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平芜闭上眼睛继续恢复伤势,那几片叶子确实奇效,她甚至感觉身上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长生蹲在她身侧,仔细打量她的脸,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惊呼一声:“你你你!你是那个被扔在乱葬坑的女子?!”
“昨日?”想到这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于是摸了摸额头快愈合的伤口,“应该是伤了头,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长生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怪不得这气息不大对劲,原来是忘了事。你这小姑娘,年岁不大,怎么这么多人害你?前天夜里,你就是被城里那些人丢在这儿的。”
“城里的人?被人打伤了?是谁打伤的你可记得?”虽说她来时原身已经不在了,但说到底她占了别人身体,才醒来时身上几处致命伤,若能替原身报仇当然最好,至少能让已故之人安息。
长生似乎有些不解,不过想想平芜被伤到脑袋忘了之前的事,就觉得理所应当了,于是她皱眉想了想,“那几个将你丢到这的家丁好像姓高,肯定是那困龙城里的世族,他们常丢尸体到这儿。若叫我再见到,我是肯定能认出来的。”
“困龙城?”
“说来二百年前这困龙城还是个小村落呢,没想到我睡一觉的功夫,竟变成不小的城池了。”
长生言语间不免有些唏嘘,平芜听见更是难掩惊讶,“两百年?”
长生似乎意识到平芜是个凡人,当即咳了一声,浑不在意道,“我才不过几百来岁呢?这可不算什么,睡一觉的功夫罢了。”她稍微压低了一些声音,“我身上有些上古神树的血脉,想来你估计也不知道什么是椿吧?先祖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二百年不过须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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