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午间风

八月的天热得人要冒烟,季家乐穿了身清凉的篮球背心短裤,时不时有风从袖口穿进来,非但没有消解半分暑气,反而人热得汗涔涔。

一起打篮球的同学占球场去了,他跟另外俩站树荫底下划着手机等等周嘉梁,等半天不来,抬头一看,嘿,人老先生又被姑娘缠上了。

季家乐皱着眉头摇了摇脑袋,这个世界多少沾点儿不公平了吧?凭什么校里校外的漂亮妹子就专盯着他周嘉梁他盛漾啊。

他用手机熄掉的屏幕照了照自己,顺手扒拉两下头顶有点不受控制的呆毛,不是,这张帅气的脸也不比他俩差哪儿吧?

边上同学推他,让他快快快给人解围去,再过会儿上课了,还打个鸡毛啊。

季家乐早见识过他周靓靓怎么冷血无情拒绝人姑娘的,人家要给微信他不给,急得眼睛都红了,他倒好,一点儿不知道心疼人。看着的吧,总有天要有个姑娘来收拾他,让他求而不得爱别离怨憎会百爪挠心……哪儿轮得上他给解围啊。

旁边同学不依:“追着送水呢,你快去。”

“哎行。”季家乐不情不愿往那边走,尤其看到缠着周嘉梁那姑娘是上次骂他那姐们,心里更犯怵,边走边没忘了提醒那俩同学,“你俩别指着他了,再找找别人玩儿,周大小姐虚了吧唧的,别一会儿娇气病又犯了打一半不打了,咱就闷了。”

他跟同学嘴上这么说着,小跑几步到周嘉梁那边儿倒是二话没说,勾着他硌人的肩就给搂走。还特“公报私仇”地跟孙灵冉说:“等着打球呢啊,啥事儿过后再说。”

***

孙灵冉被这么横插一杠子,也没法再追着周嘉梁说什么,垂头丧气地往看台那边阴凉底下找耿希诉苦去了。

这边操场草坪上,宋小尧看到那边走得走散的散,热闹已经散场,干脆也收回眼,莫名有点儿兔死狐悲:“这是又被拒绝了吗?”

坐她边上的女同学是班里公认的好学生赵畅,已经从兜里掏出来口袋单词本分秒必争地记单词,“f、r、u、s、t、r、a、t、e、d-frustrated懊恼的;沮丧的;失意的。”

另一个同学看看孙灵冉那边又看看宋小尧,推完眼镜叹口气:“看着那么丧,应该是吧。”

说完也拿出手机耳机一戴听上网课了,其他人也什么没动起来活动的力气,跟着投入到学习里。

林渡把第二道填空题的答案填上去,手上在写题,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穿黑T的男孩子和朋友走开的方向看。

他们在操场南面的入口分开,朋友往北,篮球场的方向。他外套搭在肩上,握着手机,不紧不慢往南,不知道是往逸夫楼还是体育馆的方向走。

再走几步,□□场的围栏和簌簌摇晃的槐树挡住,消失了身影。

林渡手上针管笔尖一不小心扎透卷子,在垫在底下的手指肚上印上一粒小小的黑色印记。

她有点突兀地站起来,坐周围的几个同学被吸引了目光,仰着头看她。宋小尧开口问:“怎么啦?”

林渡下意识看一眼刚刚的方向,不再有他身影。

她朝宋小尧摇摇头:“我……”

停顿了一下,脑袋飞速运转,撒了一个蹩脚却最有用的谎:“我肚子有点疼…可能要来例假了,我去拿一下那个。”

说完就转身,浅蹙着眉往外走。

宋小尧在身后叫她:“渡渡啊,用不用我陪你?”

她回头摆摆手,只是说自己就可以。

从操场南面出口出去往体育馆的方向和往高二教室所在的逸夫楼是同一个方向,所以林渡这样并没显得奇怪。

她出了操场,围栏和大槐树也将她的身形遮盖住。

只是同样的一条路,间隔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林渡越过一棵接一棵的窸窣摇晃的树,被树冠阴影遮住,又被斜射的阳光侵扰。长长的一条路过去,上课时分整条路空荡荡不见人,也找不见她想要找的人。

少女细白的胳膊扶住粗粝的树干,呼吸急促地伸长脖子张望。

有点糟。

她好像跟丢了。

她站在那天晚上被他抓到偷听的小路上。往后是逸夫楼,往前是体育馆。

上课时间校门锁着不给学生出去,所以他大概只会去这两个地方。

可她来的一路眼睛没有停过,都没有看到他。

林渡缓了两口气,有点颓丧地在想,也许已经回教室了呢,她也不能这样去找他。

闷热的天气让她有点呼吸不畅,她干脆整个后背靠到树干上,凹凸不平的老树皮隔着单薄的夏季校服硌着背部的皮肤发疼。

她无力地出一口气,在想回教室算了。抬眼的时候,却看到体育馆的旋转外楼梯上,被楼梯侧边遮住一半身体的男生。

盛夏的午间风吹过,少年T裇鼓鼓地被扬起来,勾勒着骨感的肩臂,他懒散散地看过来一眼,林渡觉得,好像又闻到那一种沁凉湿润的冰镇橘子的味道。

那时的林渡还不知道,他后来会是她一整个的少女时代。

如果她知道。

她一定不会走上去,踏上那节楼梯,坐到他身边。

算不上宽也算不上窄的一节楼梯,严丝合缝铺着白大理石砖,已经被午后热烈的太阳晒得有点发烫。

林渡侧过身,在周嘉梁同一节的旁边坐下。余光里他随意地划着手机,好像漫无目的,并没在意她来或不来。

她来找他,费了些力气过来,可真的过来了,又好像不知道要说什么、做什么。

林渡咬下下唇,很小心地偏头看眼周嘉梁,视线很快又收回来。

从口袋里重新拿出来数学卷子和按动笔,折了好几折的草稿纸翻开的时候哗啦啦的。这一题的难度上来了,她咬着笔顶,三遍了也没算出来。

周嘉梁偏头,身边的女孩子埋头在膝上数学卷子上,咬着笔,正百思不得解。

他扬了下眉,手上的手机在这个时候没命地响起来,铃声是一首重金属的外国摇滚乐,惊得身边人粉白的脖颈缩了下。

他把手机拿远点,扫眼来电显示“青春永驻仙女妈咪”,高女士自己改的,一手划开接听键。

午后校园宁静安谧,除去鸟雀虫鸣,好像连空气流动的细微的声音也听得到。

高曼珠声音在电话接通的一刻就传过来,来大陆生活好些年,没减高女士的台湾腔。听筒里声音一瞬间打破周遭的安静,是高女士在喊他小名:“十二宝宝!”

又一阵夏风。

不仅把听筒里的声音扩散,也让他闻到少女身上甜丝丝的味道。

周嘉梁瞥一眼左边,顿了下,有点认真地纠正:“我不是宝宝了。”

天气太糟,照得他有点耳热。

高女士没因他的话受任何影响,照旧说:“知道啦,我们十二宝宝长大了。”

“是不是妈咪再这么喊,十二宝宝要在女朋友面前丢面子了?”

“哪有女朋友。”周嘉梁看着下面同一频率摆动的一整排树冠,声音有点低,“要说什么事呢。”

林渡的题还没解出来,答案写上去又划掉,重新在草稿纸上摆算式。

风把旁边的声音拉得忽远忽近。

“晚上下自习早点回来,新老师来家里上课。”

“嗯。”

“还要不要吃海蛎煎啦?”

“不吃了。”

电话挂断的声音有点明显。周围重归安宁,林渡的答案还没算出来,她有点头昏脑涨,正检查草稿纸上的解题过程,耳边突然传来男孩子淡而懒散的声音:“第三步列错了。是4乘c方减a方大于等于a方。”

林渡抬起头。下意识拿开刚刚还咬住的笔,视线撞进对方漂亮的眼睛里。

周嘉梁真的很帅很帅。

长长的睫毛翕动,眼睑天然微微红着。

她不敢再多看,迅速低下头,按他说的纠正过错误,顺利地得到一个答案。

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觉升上来,林渡弯弯唇角,笑眼晶莹看周嘉梁:“真的做出来了。”

后者好像被感染,视线在她脸上多停留半秒,点头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林渡无意识收回笔尖,把笔放在膝盖上,手从口袋里翻翻,找出来一张折起来还簇新的十元纸币。

她记得要还钱,特地跟人换了一张新一点也干净一点的,手指捏了下,把钱递过去:“谢谢你上一次,帮我付钱了。”

虽然是因为她卑劣地撒了个谎,为的是像现在这样,有找他的理由。

周嘉梁停顿了下,接过来,随手塞进兜里。午后夏风一阵又一阵,吹起少男少女宽松的T裇、微乱的碎发,青春与盛夏的纠葛,足够回忆数十年。

林渡以为他不会说什么了,周嘉梁拿出电子烟,烟杆上长长的挂脖绳乱乱垂着,烟嘴被贴到唇边,停了下又拿开。声淡淡的:“又跟着我。”

不仅谴责她这一次,还谴责上一次。

“嗯。”林渡这次没说谎,诚实地面对他的指控。

她两手交叠在膝盖上,下巴担上去,偏着头仰视他,听他问“干嘛?”跟着他干嘛。

林渡下唇被她咬得有点肿红,她轻轻吸一口气,声音低而绻:“她们说。”

“周嘉梁。”

“你很难追的。”

她叫他名字的时候声音很浅,尾音拖着温温柔柔的调子,揉碎进风里。

下课铃吵人地响起来,周嘉梁浅皱了下眉,等铃声响完,缠起电子烟的挂绳,睫毛垂下点点阴影:“嗯…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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