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气变幻莫测,上午才下过雨,午休的时候太阳毒辣辣地升起来,所有人都以为会像前一阵一样,连续十几日的晴天。回教室后却转眼云层低压,下午下了一场比上午还要大的雨。
下午考数学和地理。林渡在声声如沸的雨声中,不知道是因为林老师给无偿补习了一整个暑假,还是因为出题组这一次手下留情,连最后一道选择题和函数大题第三问“在(Ⅱ)的条件下……求a的值”都囫囵写上了。
答案对或不对她也不清楚,卷子交上去之后人都是恍惚的。
班上同学一考完数学也有点如释重负的意思,中间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一大半的同学结伴去卫生间,班上一下子空了不少。
林渡胳膊搭在课桌上,下巴垫上去,脱力地靠着细瘦的小臂支撑,在桌子上趴下。
有人开了教室最前面的窗子,大雨落地的噪声陡然被放大,雨丝穿过纱窗斜稍进来,连带着雨天特有的湿润冷空气,一下子从窗边吹到墙边。
林渡缩缩被吹凉的手臂,偏头看过去。开窗子的人是班上的体委,他被进来的雨弄了半身,一面扯着短袖下摆抖搂雨水,一面懊恼地关上窗子。
宋小尧坐在窗边第二位,目睹了这一场自作自受,幸灾乐祸了半天又巴巴从桌斗里掏出一包抽纸来让他擦。
林渡突然想起来,宋小尧跟她说过很多很多男孩子。有的是名副其实的学神,有的漂亮得女孩子都羡慕,有的家境万中无一。
可是好像不管他们多帅多会读书多有钱,宋小尧迷上一阵就会换掉。
唯一不变的是风雨无阻每一天都要骂体委。说他今天又被老师批评了,活该,太坏太讨厌了这个人。有时候又说北冰洋喝酸梅味儿的吧,新出的,体委说好喝。
红白短袖校服领口的金属拉链磨得锁骨中间的陷窝疼疼的,林渡往下拉了一点点,收回手的时候头埋进胳膊。
刚刚闭上眼睛,教室里陆续有人回来。“嗒嗒”的脚步声打耳边经过,再一阵拖拉桌凳的声音之后,听到后面人在闲聊。
“冉冉那你怎么突然从育英转过来呀?”班上一个外向的女生问。
“来附中当然是为了考到更好的大学,”孙灵冉笑声温柔动听,“而且以前好几个朋友高中都报了附中,我在育英一年后悔死了。”
“怪不得你一过来就认识耿希。”
孙灵冉又笑起来:“不止啊,班里有几个同学都蛮眼熟的。而且还有我特别好的朋友。”
“特别好的朋友,谁呀?”
“林渡啊。”
猝不及防的一声。
林渡蜷缩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攥紧成拳,虚浮的神经又不自觉被绷紧起来。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和林渡竟然是好朋友,来了都没见你们说过话呢。”
“这不是一过来就考试了,都没有时间说话。以前我们都在育英,初一的时候就在一个班了。”
“那现在又可以一个班,太有缘了。”
“……”
太有缘了吗?
林渡不知道。她甚至连这一天怎么过去的都不知道。
只知道每科卷子发下来就极力控制自己纷乱的情绪,让自己不停地答题。
下午最后一节小自习和晚上的两节晚自习,为着明天要考的英语,被宋小尧拉着一人一只耳机听了两节课的听力,之后又背了一节课的英语作文。
晚自习结束背着书包出来的时候,人都有些晕头转向。
十点钟左右的老街道没有特别多人,澄黄的路灯晕染一片街道,灯于灯之间总会有一点交界的没有被照亮的空间。
林渡在路灯暗影下跟宋小尧挥挥手说明天见。走进小区的时候整个身体垮垮松懈下来。精神也因为身体的松懈不再紧绷得住,整个人脱力得厉害。到最后几乎是靠撑着老家属楼掉漆的楼梯扶手爬上楼的。
她家在四楼,虽然她身体算不上多好,爬楼梯容易气喘吁吁,但也没有像今天这样一路借力扶着才上得来。
掏出钥匙插进防盗门,扭了好几下才终于打开,拉开门的时候林援朝正好伸着老迈的手也来够门把手。
看到爷爷那一刻,林渡不自觉又提起一点精神:“爷爷?怎么还没睡。”
“爷爷上岁数了觉少。”林援朝打量一眼孙女被雨水沾湿的鬓角和边上的碎刘海,“头发怎么淋湿了,感冒还没好呢。”
林渡这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额角,是有一点湿。不过下晚自习的时候大雨已经停了,可能是单元门口屋檐落下的积雨,或者一路上来时候发的虚汗。
她没在意,摇摇头说没事。
老爷子却不放心,催促着她赶紧去拿吹风机吹吹,本来就生着病,别再大发了。
林渡偏头看一眼墙上的老式万年历。林立恒今年被临时调去带高三毕业班,育英那边连续两届成绩下滑,今年安排班主任和科任老师轮流去盯晚自习,高三的晚自习时间也延长了半小时。
林老师是班主任,又教数学带俩班,一周就有四天晚自习,所以这个时间他不在家。
林渡被爷爷催促着放下书包去卫生间吹头发。她倚着门框,把折叠吹风机费了点力掰开,还没插上电,想了想,干脆拉开门跟爷爷说先洗澡了。
顺便嘱咐:“十点了,爷爷,您也早点儿睡。”
说话的时候林援朝正从厨房里一脚深一脚浅地出来,两手垫了块布往出端一个小砂锅,听到林渡话在门口停了下,又向厨房里面看看:“那爷爷再给你热上。”
见林渡瘦巴巴地靠在卫生间门口,脸上不解的样子,林援朝献宝似的解释说:“爷爷今天去楼下便民超市买了点鸡腿和蘑菇,给你炖了个夜宵。”
他看着小孙女从小就瘦,手腕比瓶口儿都细。一直都是又懂事又用功。
上学的时候就学到每天一两点,放暑假了又是打工又是做饭学习也不落下。他病这些年身体不利索,虽然费点力气,也想趁着他们爷俩晚自习不回来给他们做点儿吃的。也好补补身体。
林渡看着爷爷眼睛亮起来的样子,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儿,缓了下说:“您先放下晾晾,我很快就好了。”
说完也不敢再看林援朝,关好卫生间的门,看了眼镜子自己里有点狼狈的样子,猛地打开水龙头,掬一把夏天特有的温温的凉水扑到脸上,试图缓解杂乱的情绪。
再然后就是按部就班的洗澡、擦头发、吹干一系列的洗漱日常。
只是脱掉校服准备随手洗了的时候,林渡发现上面好像沾染了一点不属于她的味道。
酸甜的、微涩的。好像又掺杂了清新的薄荷。
她是在换好睡衣到餐桌前吃完爷爷给煮的蘑菇鸡汤,又接到爷爷递来的冰糖橘的时候,才想起来,那是周嘉梁身上的味道。
也许爷爷炖的蘑菇汤真的补身体的功效。
一小碗喝下去,那种脱力、紧绷、恐惧……很多很多的负面情绪好像都得到了一点消解。
至少不再那么分秒难捱。
只不过,很久以后的林渡才明白那时候那种朦胧的被疗愈的感觉。知道原来不是林老师的手擀面和爷爷的蘑菇鸡汤拥有阿普唑仑一样镇静人心的功效。
而是家人的爱与陪伴,能够抚慰颠沛流离皮破肉烂的心。
林渡洗好碗,在林老师回来的时候还重新把留给他的鸡汤热上。
回到房间里刷了两套英语完型+阅读,积累上没见过的生词,又从头翻了一遍高一上下的历史笔记。准备再预习一下林老师给的数学必修三,刚打开抽屉,放在里面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通知中心一条微信消息。
【魔法少女灵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是孙灵冉。她的微信一直叫这个名字。
验证消息里写着:【又做同学了,我这号之前清列表没注意,通过一下,渡渡?】
林渡好像听见自己心脏“轰”的一声,大厦倒坍。有种死命包裹着如影随形的窒息感涌上来,将她困囿住,好像无论如何逃脱不开。
她僵着身子没动。
好一会儿才用指尖把抽屉里的数学书取出来,想合上抽屉的时候,刚刚自动息屏的手机却又重新亮起来。
【魔法少女灵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验证消息:
【魔法少女灵:刚我还给林老师发消息,说太好了,又和渡渡一个班了。】
盛夏的天,却脊背发凉。尤其是看到“林老师”。确实当了那么久好朋友,孙灵冉当然懂她的弱点。
她最在意家人。不想让起早贪黑不辞劳苦的林老师为她担心着急。这个家靠他一个人支撑,几十号学生要他留心管教,她想让林老师能少费点心,至少在她身上。
林渡屏着呼吸点了通过,再去看数学书的时候有点食不知味,明明每一个字都认得,连起来一遍遍看,却怎么也弄不懂意思。
孙灵冉加了她好友之后没有说什么。
林渡晚上却在床上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一闭上眼睛,那些她曾经花了很多时间努力说服自己忘掉的画面、声音、身体和精神的痛感、无路可逃的恐惧感就纷至沓来。
躺到床上的时候23:45。月光透过薄薄的纱帘,窗子开了一个角些微的夜风吹得窗帘一下一下地摇。
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地看着摇晃的窗帘不知多久,林渡忍不住从枕头旁边摸过手机,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一瞬间被雪白的光线刺痛。
她皱眉眯眼忍了忍,看到上面的时间。
24:33。
林渡手机上的软件不多,她无意识地随便刷了点什么,不知不觉点进朋友圈。
翻过两条同学的深夜学习发疯日常,她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魔法少女灵:B612,晚安。】
2分钟前。
手一滑点进她的朋友圈,却不见这一条。
林渡退出来,朋友圈刷新,却见换成了另一条。
【魔法少女灵:怕孤单的小王子,晚安。】
1分钟前。
B612?怕孤单的小王子?是在代指谁……
林渡闭上眼睛,孙灵冉喜欢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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