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突然有些失控的急躁嗓音叫孟晚棠也有些诧异,似是没想到,提出和离这事竟会引起顾渊这么大的反应。
顾渊激动站起身的身形又僵住了一瞬,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实在太大了,他鲜少会这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甚至叫情绪影响了他的心绪。
但孟晚棠却是觉得心底忽的松缓了下来。
这话她的确说得冲动,甚至在方才开口之前,她也并未想过要做这样的决定。
可当她说出口后,心底那股子安然平缓的感觉,好似她一直艰难痛苦地举着的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不再沉闷不再压抑。
她抬眸去看顾渊,眼底没有丝毫退缩,反倒更加坚定了几分:“我知道,我说,我们和离吧。”
孟晚棠的又一次重复让顾渊当真有些慌了神,他紧皱着眉头不知问题出在了哪,手上不自然地拉了拉衣袖,又有些不可理喻地开口道:“为何?就因为霓裳这事?我都说了我并无意要娶她为平妻,仅是纳妾也不是不可!”
“是。”孟晚棠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也不全是。”
什么是也不全是顾渊听不明白,甚是有些气急败坏道:
“你究竟在执拗什么,到底是霓裳一事叫你觉得委屈了,还是昨日未能遂了你的意让你心生不满了?为了这等小事要将事情闹到这般田地吗,永乐侯府已经没了,你也不再是侯府嫡女的高贵身份了,和离后你要去何处?去到华南吗,你爹自身都难保了,你一个女子去了又能如何,又要如何生存,你觉得你现在争这口气争赢了能得到什么?”
孟晚棠淡漠地看着顾渊,如此情绪激动的顾渊她倒是头一次见,甚是有些新奇地眨了眨眼:“你觉得,我嫁给你便是因为这个吗?”
难道不是吗?
顾渊心里是笃定孟晚棠没有退路的,她何来的退路和底气,如若当真与他和离,她将离开顾府居无定所,她为罪臣之女只会让人远避而行,更甚至,她已与他成过婚,是断然不会再有人会要她的。
华南是容不下她的,她自己也当知如今她父亲在那可不是安逸养老的。
她不敢走的。
顾渊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可孟晚棠的话却叫他怎么都无法当真说服自己,微微张开双唇,却发觉双唇在隐隐发颤:“难道不是吗?”
“自然不是。”孟晚棠开口间,思绪似是飘远,眸底难得地闪出些晶亮来,灿得犹如天边的明日,柔得又似波光粼粼的碧湖,顾渊已许久未再见过眸光这般生动的她了。
上一次见,似乎还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顾渊一时有些疑惑,为何她后来眸光越发暗沉淡漠了呢。
思及此时,孟晚棠轻声开了口:“我十三岁那年,你曾在江南乡水别苑救了我,你可还记得?”
顾渊闻言,沉闷地“嗯”了一声,那是他命运的转折点,是他步步高升的起始,他自不会忘,一切都如他所想一般在顺利进行,可途中却独独出现了孟晚棠这个变数。
“那次大火,我以为我便要葬身在火海中了,我很害怕,却一滴泪也未曾掉下,直到你将我从火海中救出,趴在你背上,我终才敢放心地大哭了起来。”
孟晚棠便是这个变数。
那次出行,皇帝也早预料自己会身陷险境,所以才调动了北镇抚司的锦衣卫随行护驾,并且一直在暗中查探幕后黑手。
顾渊本是杂役,不该得有此机会,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便买通了安排行程的人,硬将他给安插了进去,若能得护驾之功,兴许他便能得有正规的编制,从此进入北镇抚司成为锦衣卫。
大火到来之际,因火势太大无人敢冲入火海中救人,他拼了命往里冲,便是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救出皇帝,可却在半路看见了被大火团团围住的孟晚棠。
她没有求救,甚至快没了呼吸,但仅是一眼,顾渊却再动不了半步,站在原地迟疑了一瞬,咬牙冲了进去,将她从火中背了出来。
如此便耽搁了大量时间,待到他再进到火场中时,火势已然越发不可收拾了,他找到皇帝,艰难将他救出,后背也因此落下了狰狞可怖的伤疤,至今未能消散,以后也会永远留在他身上,好似那一次他多做了一个决定留下的永恒印记。
所以到后来永乐侯找到他挟恩图报时,他不觉自己还亏欠孟家,他那次救了孟晚棠,已是还清了。
可顾渊心里很清楚,自己当时救孟晚棠,并非想着要抵消那份恩情,救便是救了,他当真没想那么多。
只是觉得,那个在凉亭中侃侃而谈的明艳少女,笑靥如花好似闪着光亮般耀眼的她,不该丧命于此,更多的,顾渊便未再思考得那般深了。
“我心悦你。”孟晚棠忽的再开口将顾渊从思绪中拉回了神来。
顾渊心头一震,心跳好似猛地漏跳了一拍,在她轻柔婉转的嗓音中乱了节拍。
“自那时起,我便心悦于你,当时我便想,不知待我及笄之时,可否能嫁给你,你又是否愿意娶我为妻。”
“我……”
孟晚棠似乎没想给顾渊插话的机会,自顾自又道:“我很感激你在我最危难之时对我伸出援手,不止一次,但若非心中有情,我不会因此答应这桩婚事。”
顾渊总算知道自己这股子恐慌劲是从何而来了,他一直认为孟晚棠是退无可退了才会与他成婚,更甚至如若不是他换作任何一人,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嫁了,只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这一年来他一直揪着这个点不放,一直觉得,孟晚棠是不敢放手的。
可此时:“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如今你便不再有情了,所以宁愿露宿街头无家可归,也要与我和离?”
不再有情了吗?
孟晚棠认真地将顾渊看了又看,她爱了他许久,曾经豆蔻年华的情窦初开,再到后来的芳心暗许,终能嫁给他时,她全心全意将自己交付与他,至此是无怨无悔的。
孟晚棠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顾渊微微松了口气,也不知孟晚棠明明没有退路,她说要走他为何会这般紧张,分明她哪里也去不了,是不可能离得开他的。
但话已至此,顾渊到底是头一次先一步放缓了态度,温声道:“近来的确是我公事繁忙忽略了你,你也莫要再闹脾气了,今日这话我便当没听过,你若当真觉得向二伯二伯母低头扫了面子,我便出面为你解释,霓裳一事你若不愿,也可暂且搁置,待到之后再做商议也可,你看可好?”
“不好。”孟晚棠回得很快,“顾子奕,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觉得我只是在无理取闹。”
顾渊闻言瞬间皱紧了眉头,他已是松口温言哄她了,却没想到孟晚棠还是紧抓着这事不放,一时间脾气也上来些许,厉声道:“难道不是吗,昨日我已是说了会解决此事,你为何非要用这等不客气的方式将脸皮撕破,我已是说了日后会想办法,你还要执拗到什么时候!还有霓裳一事,我……”
孟晚棠的耐心在顾渊还未将话说完便已是彻底消散了,她有些落寞地站起身来,仍是觉得自己很是可笑。
会同顾渊在此说这般久,无非是心里还抓着点念想,可到底是她想错了:“父亲入狱之时,我问你能否让我去见父亲一面,你答应我待到日后寻个机会,会让我去见他的。”
可孟父入狱的几个月时间里,孟晚棠一次也没能进去过,直到他获赦出狱,整个人苍老又憔悴,瘦得仅剩皮包骨,身上伤痕累累,却仅是和她匆匆一见便被送去了华南。
顾渊当知狱中的情况,已是叫人打点过了,但狱中自然也不是去享福的,答应孟晚棠是因为见她次次提及都伤感悲痛到几乎要落泪,不带她去是怕她见了后落泪更甚。
总归是为了规避她的眼泪,就这么一直含糊了过去,但她好像,并未哭过。
但他不知,孟晚棠没有哭是因为信了他的承诺,她信他既做出了承诺便会寻得机会让她见父亲,她信他定是有好生照料着父亲。
可是他没有。
“去年夏季的荔枝,你说日后会带幼苗回来,让我每年都能吃上荔枝。”
她喜得吃,他也确实能弄到幼苗来,可到后来顾渊才知晓,荔枝这玩意本就不易种植,即使他弄回来了,多半也是要枯萎的,压根结不了果,这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未再将此事记在心头,后来便也忘记告诉她了。
“还有帽儿胡同的宅子,再到如今祖母和二伯二伯母一家的事,霓裳的事,你何事都道日后再说,一日复一日,不知何时是尽头,也不知何时你才会当真去做这些答应过我的事。”
顾渊的眉头越皱越深,这些事他以往并未放在心上过,大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和当时为了安抚她的情绪随口哄她的话语,却未曾想孟晚棠竟是一桩桩一件件记得这般清楚。
“若不愿这般做,为何当初又要答应我?”
顾渊被孟晚棠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甚至连恼羞成怒的底气也没有,只能紧抿着双唇,看着孟晚棠缓缓迈开了步子。
“最初你我成婚并非你的本意,很抱歉我也是如今才知晓真相,我代我父亲做出这样的决定要挟了你向你道歉,如今你也要娶心意相通之人了,我也欲到华南,我们道不同,便就此别离自是最好不过了。”
直到发现孟晚棠是真的打定主意并非在恐吓他时,顾渊承认自己是彻底慌了。
大步奔向前时甚至踢倒了一旁的矮凳,也顾不上脚背的疼,快步冲到门前,一把拉住了孟晚棠的手腕,脸上想露出轻松不在意的笑,唇角勾起时,却莫名觉得苦涩:“婠婠,别开玩笑了,华南山高水远,你独身一人如何能去,你待我处理完这些事,我带你一同去不好吗?”
这些事,又是何事呢?
待他将霓裳迎娶过门之后吗?
孟晚棠回头淡漠地看了顾渊一眼,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极大的力道甚至不惜扯红了自己的手腕,将顾渊的手掌生生掰开,嗓音冰冷又疏离:“我没有开玩笑,再见了,顾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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