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颠簸而行,穿过城中最为热闹的中心地段,朝着西南的方向也逐渐偏远寂静下来。
顾府和北镇抚司虽都在京城内,却是一个在最北,一个在最南,顾府往北镇抚司去一趟,少说也得花上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来回就去掉了小半天,所以忙碌之时,顾渊鲜少回家。
以往孟晚棠是理解的,毕竟顾渊如今为锦衣卫指挥使,手底下案件众多,还需管理底下的下属,每日若是花去了这么些时间在路途上,岂不叫人误以为是玩忽职守。
可今日心底却怎么也想不过那道坎。
既是离得远,为何不在帽儿胡同周围购置宅子,身为锦衣卫,哪有不忙碌之时,分明就在一个京城之中,一年两年莫不是往后几十年,都得这般聚少离多。
胡思乱想之际,马车缓缓拐入帽儿胡同,最终停在了北镇抚司门前。
孟晚棠也是头一次来,被丫鬟扶着下了马车,抬眼便见一栋暗红色墙壁的门楼伫立在此,门前的石台上两侧立着身着湛蓝飞鱼服的锦衣卫严肃把守着,腰杆笔直,眉目严峻,让人没由来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心底激起一丝紧张来,孟晚棠还是鼓了些劲才迈步往门前走了去。
刚到台阶下,两名守卫佩剑一挡,嗓音冷厉:“此乃北镇抚司,姑娘若是识字,就莫要瞎闯。”
孟晚棠身后的丫鬟被这剑鞘的碰撞声下了个激灵,苦了一张脸瑟缩在孟晚棠身后,倒是孟晚棠面上还是淡然,不卑不亢向两位守卫微微垂了头,轻声道:“我来找顾大人,还请两位行个方便。”
若是换了旁人,这两名守卫闻此言便要嗤笑出声了,但瞧着眼前的姑娘貌美如仙,眉目娇艳,温柔婉转的嗓音又轻又柔,不由得也放缓了些语气:“姑娘,你来错地方了,这地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请回吧。”
这人说完,一旁一人忍不住低声打趣道:“这一天天怎这般多小姑娘来找咱们大人,这是都当咱们北镇抚司是吃素的吗?”
因着北镇抚司可非一般的官府之地,北镇抚司掌管着诏狱,里面关押的犯人也并非普通罪犯,入诏狱如入地狱,但凡知晓点名堂的,听闻这二字,有罪无罪都得下意识打个寒颤。
可孟晚棠关注到的信息却是:“平日有很多小姑娘来找他吗?”
闻言,两名守卫不由上下将孟晚棠打量了一番。
多是当真多的,从好几年前顾渊最初入北镇抚司之时,便因着那张令人惊叹的俊美容颜,引来了不少关注,再随着他如今步步高升,想攀上这年轻有为的俊美指挥使的,又怎会在少数。
就连如今顾渊已成婚一年之久,仍是不断有姑娘家前来碰碰运气,若是没能得顾渊青睐,仅是看上一看,也是自觉不亏的。
不过这些,两名守卫当是不会对孟晚棠说的。
其中一人避而不答,再次开口道:“姑娘还是请回吧,今日你就是在此将地给站穿了,也是等不着顾大人的。”
孟晚棠皱了皱眉头:“他不在吗?”
显然孟晚棠没打算走,两人已是好言好语说过一道了,再掰扯下去,待会要是叫上头瞧见了,他俩便得挨责罚了。
这便冷厉了些许:“姑娘,好言相说之时还请你配合,若是再纠缠,就莫怪我们秉公执法了。”
另一人更是拿着佩剑上前一步,欲要将孟晚棠逼退。
孟晚棠果真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仍是大着胆子张嘴欲要再说什么。
还未来得及开口,那道森严的红木门后传来一声呵斥:“放肆!”
闻声看去,身着暗红蟒服的男人快步从门后奔了过来,下了台阶孟晚棠才认出来人,她在顾府见过一次。
“夫人,有失远迎,下属不识,多有冒犯还望见谅。”来人躬身作揖,瞧见孟晚棠略带迷茫的神色,又了然地自报家门,“在下班锦,乃锦衣卫千户,此前在府上与夫人有过一面之缘。”
孟晚棠忙点头道:“我记得的,方才只是我还未道明身份,不怪两位,我来寻子奕,不知此时可否方便?”
思及方才在诏狱中见到的场面,班锦神色露出几分不自然来。
但不方便,到了孟晚棠这也得是方便了,班锦很快敛目开口道:“夫人里面请。”
两名守卫尴尬地迅速让开了身,视线忍不住在孟晚棠脸上多看了几眼。
原来这便是那传闻中,叫顾渊不惜冒着风险,不顾一切也要在非常时期迎娶的罪臣之女,孟晚棠。
直到孟晚棠身影跟随着班锦消失在门前,两人心里都不约而同生出些感慨来。
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如此女子,即是罪臣之女,也当是难以抵抗的。
入到北镇抚司里,孟晚棠小心翼翼地将周围扫视了一圈,不时有当值的锦衣卫路过,躬身向班锦行礼的同时,也会向她投来视线。
班锦几次想向人介绍她的身份,都叫她止了去。
到了此处叫这沉重森严的气氛给压下了些此前心头的冲动劲,孟晚棠不想太过引人注目,一路快步跟着班锦往里走去。
刚绕过前厅,班锦正要带孟晚棠进偏厅等待,一侧小路匆忙走出一众人来,脚步声凌乱急促,叫人心头一颤。
孟晚棠抬眼看去,一身艳红色飞鱼服的挺拔身姿窜入眼中,骨骼分明的手掌握着腰间的绣春刀,乌纱帽上铜制的蟒纹扣饰在日照下泛着微光。
顾渊神色凛然,眉宇间的强大气场是孟晚棠从未见过的冷硬,她心头咯噔一声,还未出声顾渊已先一步看见了她。
顾渊先是一愣,随即便立即变了脸色,一双剑眉不自觉紧蹙起来,大步朝孟晚棠走来:“你怎么来这了?”
“我……”孟晚棠张了张嘴。
还来不及回答,一旁班锦察觉气氛不对,忙打断道:“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身后数名锦衣卫也迅速跟了上来,孟晚棠被团团围在其中,饶是淡然如她,也不由得在心底捏了把冷汗,如此压迫感,换了谁人,也得当场想想,自己可是做了什么坏事。
顾渊微微颔首,很快道:“他招了,人就在城郊码头,你且带一队人绕后埋伏,我赶在发船之前拦下他。”
他们紧急而匆忙地说着孟晚棠听不懂的话,但孟晚棠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来得不是时候,抿了抿唇没有出声,班锦已迅速转身带走一队人离开。
顾渊垂眸看向孟晚棠,身后有人来报情况,声音很低没叫孟晚棠听得清。
看着顾渊严肃沉冷的面容,孟晚棠轻声道:“你先去忙,莫要误了正事。”
眼前情况实在没有过多的耽搁的时间,顾渊转身前沉声留下一句:“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孟晚棠点头的间隙,顾渊已迅速召集了人马,身边带起一阵风,转眼便大步离开了。
直到周围人都散去,孟晚棠才微微松了口气,忽的觉得自己当真是冲动了。
二嫂显然是激怒她的说辞,躲闪的视线她那时分明是瞧得清楚的,她以往不会像这般沉不住气的,还头脑发热一下找到了北镇抚司来。
孟晚棠微微叹息一瞬,身侧便有杂役前来为她带路,她抱歉地点了点头,这便跟着杂役一路入了偏厅。
从未时一直到酉时,值守的杂役也换了一批,顾渊仍旧没有回来。
等待的时间倒是逐渐消磨了孟晚棠心底的那股子委屈和疑问。
细想来,成婚这一年,他们虽聚少离多,但顾渊也从未亏待过她。
那时父亲入狱,永乐侯府遭到查封,是他将她从水深火热之中救出,后来父亲获赦,但被贬为了庶民,她也没想到顾渊仍是上门提了亲。
众人皆说,她生来便不是会吃苦的命,侯府落难之时,又得有顾渊相助。
孟晚棠时常会感到不解,若说顾渊娶她是因着有情,可她显然能感觉到两人之间并无那份心意相通的情意,可若非如此,顾渊当初又是为何要娶她。
但心仪顾渊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如今她也当真嫁给了顾渊,如此,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孟晚棠越想便越觉得自己今日不该冲动来此,不知此时顾渊可还一切顺利。
待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过了戌时,外头才传来了零碎的动静。
孟晚棠神游的思绪被瞬间唤回,隐约听见有人在唤“顾大人”。
她在屋中又坐了片刻,周围声音渐小,似乎并无人向她这来。
孟晚棠皱了皱眉,起了身快步朝屋外走去,在此久坐身子有些发麻,待走到门前这才瞧见一行人的背影正逐渐往里面远去,顾渊也就在其中。
不知他是否还有事务未处理完,但已是等了许久,孟晚棠还是上前了几步朝着那背影出声唤道:“子奕。”
一行人闻声回头看来,顾渊在暗影中瞧见孟晚棠的身影时,显然是一愣,很快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朝她这头走来,还未走近便闻见他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孟晚棠不明所以地看向顾渊,临走前他让她在此等着,她从白日等到黑夜。
她不在这里,那她该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江湖夜雨 在2022.12.3送出的2瓶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