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间很大,书柜桌椅均是黑檀沉木,与窗外碧色似在唱和。
软装对标五星级总统套间,地毯和床均是厚实柔软,床旗上还有毛巾卷出的一对亲吻天鹅。
邓惑想起以前的八卦。
娱乐圈有不少假戏真做的爱侣,戏里演着夫妇,戏外便结了婚。
也有男女被公司捆绑着炒CP,怕狗仔乱拍,索性睡在一处,互惠互利。
她摸了摸下巴。
这种故事只能在小公寓里成立。
纪惗家像在演大宅门,几进几出的院子根本找不着人。
简单淋浴后,邓惑走向半露天的温泉区域。
右边池子很大,至少能容纳七八个人一边泡澡一边开派对。
枫林绿野,视野开阔,池面洒着山茶花瓣,能闻到些许硫磺气味。
左边是两个活水陶缸,像江西炖汤的小盅。
邓惑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泡了进去。
空间狭窄封闭,像敲开顶层的蛋壳。
她闭气深陷,任由长发散在涟漪漾开的水面。
暖流将人悉数环绕,如同出生前的混沌安宁。
她浸埋更深,迟迟不肯起来。
臂弯小腿都能碰触到磨砂缸面,仿佛另一种形式的深拥。
炽热泉流环绕着,拥吻着,世界也重归寂静纯粹,让人想要叹息。
我家浴室也要装一个,回头就找纪惗要供货商微信。
邓惑抱膝想着。
阴雨天,任何不开心的时候,一泡进这样的小池子里,她得有多开朗。
来纪惗家果真像在度假。
佣人总是在恰好的时间出现,动作轻柔地吹干头发,抹好精油。
浴后有热茶果盘,车厘子咬开又甜又脆,洛神花茶喝得人有些冒汗。
度假村主人知道她一夜都没睡着,提前安排了理疗师。
盐石、热贝、草药球、芳香疗愈,什么都一应俱全。
邓惑不禁在想,如果她想喝现磨的豆浆,他是不是能变戏法一般牵头驴过来。
筋络被洋甘菊精油缓缓推开时,她终于沉入浓重睡意里。
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天天住在这里,她至少能多活十年。
下节目以后,龙幸被带去了东城区。
他看着街景不对,问经纪人怎么回事。
“今天不是要赶飞机吗?晚上还要去广州拍综艺吧。”
经纪人抽了口烟,表情很复杂。
“取消了,带你去见个人。”
龙幸有种本能的反胃,再开口时没有表情。
“是陪人,还是见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经纪人有点反常,心事很重:“对不起,有些事是我拖累你。”
龙幸皱眉看他,不想猜又要来什么。
保姆车一路开到雍和宫。
正是周末,附近街区都车流拥挤,有大爷大妈拿着手串佛珠沿车兜售,空气里散着香火味儿。
“怎么了,要带我烧香拜佛?”
“不是。”经纪人按灭了烟:“你要见的人今天在这,所以我们来这。”
雍和宫景区旁侧有好几条胡同,虽然门面都修缮过,整体还是有陈旧的年代感。
灰砖褐瓦下镶着小四合院,大门前间或挂着八哥蛐蛐儿,市井又低调。
一路七拐八拐,游客越来越少,慢慢只能看见住在附近的大爷在路边下棋。
龙幸被带进一家茶斋里。
店主确认过信息,带他们走进纵深更里的单间。
经纪人背绷的很直。
“这人的背景我不知道,”他说:“今天是副总跟我谈话,让我带你过来道歉。”
龙幸听着无语。
“人都没见过,上来就道歉?”
“没时间解释了,”经纪人说:“咱好好当孙子,明白吗。”
门一打开,茶香缭绕。
龙幸看清主位的脸,毛都竖起来。
操,跟他道歉?
经纪人已经在挤笑了。
“纪先生,难得见您,真是幸会!”
“小幸,赶紧跟前辈打个招呼!”
龙幸懒洋洋道:“怎么着,找我耀武扬威来了?”
经纪人狠掐他一把。
纪惗和那天看见的很不一样。
他没有笑容,仅是呷了口茶,声音很冷。
“你挑衅几句,我不在意。”
男人放下茶盏,薄白的手背被暖灯斜映,线条笔直漂亮。
“但你……半夜去门口堵她?”
“我认识她多久了,”龙幸厌烦道:“你算什么东西,管得着?”
经纪人并不知道纪惗的底细,但看见副总都在发怵,知道是捅了娄子。
“人家是新婚夫妻,你也不知道避嫌!”他数落道:“又不是半大孩子,没有半夜去找别人的道理!”
没等龙幸反驳,经纪人又转脸赔笑。
“不好意思,我们家艺人还比较年轻,有些事是我教育的少,以后一定会注意。”
纪惗并未抬眸:“我知道是你出的主意。”
“陈择章改名是你定的,捆绑拉踩的黑通稿这些年也没少买。”
他从前选择不去插手她的事,最近一查,前前后后触目惊心。
经纪人讪笑着说不出话了。
听到真名,龙幸火气直冒。
“你背后又是谁?”他冷笑:“横插一脚娶走邓惑,鸡毛蒜皮都有资方撑腰,牛逼啊。”
经纪人强压下话头,没想到自家艺人这么愣头青:“哪有这样跟前辈说话的!你也是疯了!”
纪惗此刻才正眼看向少年,扬了个笑。
“你敢动她?”
一瞬间寒意尽显。
龙幸原本还在炸毛,不受控制地霎时收住气息,下意识把反击的话全咽了下去。
他很想往后退,不敢和这个人继续对视。
这根本不是一个人。
龙幸碰到他们的那天,邓惑旁边的那个男人温柔随和,根本就没脾气。
虽然看着碍眼,但也就是个恋爱脑的草包。
可是现在……
龙幸咽下口水,脑子里努力组织着道歉的言语。
男人半身隐在暗处,眉峰眼瞳俱是寒锋。
一反往日内敛,他的威压如暴风雨前的海。
没人知道烈风卷起狂涛时会摧毁什么。
邓惑整夜都没有睡,早上是逃过来的。
纪惗一直在铺垫准备,想在时机成熟以后再试探着接她回家。
是接她一起回到共同的家,不是让她一个人疲惫狼狈地过来避难。
“她可以把自己保护的很好。”他说。
“可代价是,她会很累。”
纪惗的目光像开刃长锋一般,一寸寸地掠过他。
他并不在乎他会狡辩反问什么,也不想听。
“你今晚的节目已经取消了,明天不用去拍顶刊封面,可以在家好好吃几顿饭。”
“还有两个网络剧正在谈番位,对吗?”
纪惗的指节在轻叩桌面。
不疾不徐,像戾气未消的思绪。
窒息感拧住空气,压得人喉头发紧。
经纪人有些扛不住,好声好气道:“纪先生,之前的事我很抱歉,咱们都是误会……”
“我自有定夺。”纪惗说:“滚吧。”
龙幸如溺水浮起般剧烈呼吸一口气,转身就走。
不管经纪人的着急呼喊,他凭着记忆往外走,脚步越走越快。
两种情绪在龙幸的脑海里撕扯搅缠,逼得他太阳穴直跳。
又恐惧,又愤怒,可他刚才那几分钟里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
资源被撕得七零八落,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
眼见着那小明星走了,茶斋老板过来陪纪惗品茶。
中年男人熟门熟路地把新泡的烫茶浇在衔金月蟾上,示意弹古筝的姑娘换个高兴点的曲子。
“您还亲自来?”他道:“就那小孩,随便喊个下属警告几句呗。”
纪惗收起方才的锋芒,不紧不慢道。
“顺路过来烧香拜佛。”
愿上天保佑,他能多活几年。
助理阿土坐在一旁,全当没听到。
嗯嗯嗯,你一点不护短。
多顺路啊,今天开车四十分钟过来。
“您还别说,虽然大家都在求发财求大运,但这雍和宫特别庇佑正缘。”
老板也是吹惯了,一讲起来有鼻子有眼的。
“小姑娘带男朋友过去,但凡不是个良人,没几个月准吹。”
“真要登对,拜完那叫个顺风顺水!”
他见青年唇角带笑,知道说对了话,笑得喜气洋洋。
“还没恭喜您新婚大喜,啥时候办婚礼呀?”
“快了。”
胡同里,龙幸猛一顿足,经纪人差点撞着人。
“我说你也是真不怕死,”经纪人发火道:“你知道那几个网剧有多难抢吗?亏我还在帮你谈男主角的位置!”
龙幸浑然不觉,反问:“邓惑知道他是这副样子吗?”
“你这时候还有心思管她?!”
她绝对不知道。
少年的眼神晦暗至极。
那人在她面前装得纯情无辜,背后肮脏狠厉成这样。
她哪怕知道一点,也绝不可能和这种人结婚。
他一定要找机会告诉她。
柔软被子里,微信铃声被蒙得声音很小。
邓惑睡得迷迷糊糊,接电话时不太清醒。
“妈?”
“小惗都跟我说啦,”潘嘉慧在超市挑晚间特卖:“你也真是,住过去都不跟妈打招呼,还是人家讲分寸一点。”
“白萝卜多少钱一斤?还能便宜点不?”
邓惑想再睡一会儿,把手机搁在耳边,任由她继续讲。
“婚礼流程安排的很好,知道你懒得管,他选完给我和你爸爸看过了,有里有面儿,妈妈现在对这个男孩子放心多了。”
“唔。”
“小惗说你是暂时过来躲清静,下个月要准备进组,剧本还越背越厚。”潘嘉慧有些埋怨:“结婚都没时间,你们公司安排也太紧了。”
她都不记得后面和妈妈聊了什么。
再睡醒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床头柜放着熨好的明制睡袍,邓惑摸索着穿上,很像以前拍戏时穿的裘衣。
狐毛滚边软软地护着领子,在降温季节挡风又轻便。
她摇了铃铛,有佣人快步过来,伶俐地帮她系好马面裙,小声说先生在正庭等您,晚餐也在那里。
邓惑察觉到有事,跟纪惗打招呼以后随意喝了碗汤,说自己晚上吃得很少。
他颔首,佣人们又快速把长列菜肴撤下。
邓惑看在眼里。
这是什么封建地主小贵族的生活。
理性层面需要抨击批判,个人方面可以愉快加入。
“有什么安排吗?”
“想和你一起挑戒指。”
“明天我有空,谢谢今天的照顾。”她看向外面的夜色:“偶尔在这住几天,感觉心情会变好。”
纪惗笑眯眯问:“那现在方便吗?”
邓惑迟疑点头。
他一抬手,两侧侍者鱼贯而出。
数十款不同质地纹样的戒指被小心捧来,设计总监和保险公司监督员随之鞠躬致意。
邓惑:“……”
她缓缓看向重新布置上薄荷叶与蝴蝶兰的长桌。
绿宝石蓝宝石红钻黄钻粉钻绿钻都在闪闪发光。
上次这个待遇还是她初中的时候开扣扣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