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chapter 12

12

初芮这一夜失眠了。

她始终都想不明白江寒郁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夜很沉,外面的雪下的很大。

安静的深夜,仔细听,仿若都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室友们都已经进入梦乡,初芮翻来覆去睡不着,思绪有些乱。

本以为只有自己在失眠,没想到还有人没有睡。

师音突然给她发了条新闻推送。

师音是工程学院的,因为从小对汽车感兴趣,就决定子承父业学汽修。她明早没有课,只有下午有一节实操课,所以就心安理得地熬夜玩手机。

但是没想到玩着玩着,就看到了这个新闻。

第一反应是发给初芮,并问她:【你知道了吗?】

初芮的思想停滞着,仿佛连呼吸都停顿了好几秒,才打字回复:【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不知道,原来昨天凌晨的时候,江寒郁的父亲已经去世了。

所以……江寒郁今天,是在带着父亲的骨灰回国后,冒着糟糕的天气,开了四小时的车,来到这里……见她?

初芮想起晚上他那句“想见你”,想起他在车上疲惫地说“别走,陪我一会”,心脏忽然被一只手掐住似的,又疼又喘不过气。

她好像也终于明白了临别前,他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我只有你了。”

他只有她了。

因为他的父亲已经走了,这世上没有他的亲人了。

初芮心潮翻涌,说不出的感受。

或许她在那时候,应该问他一句怎么了,或许那时候的他,很需要人的陪伴和安慰。

她有那么一丝丝的后悔,却又觉得自己矛盾至极。

一边想着逃脱开,一边却又忍不住想关心他,真的很矛盾。

这一晚上,初芮是彻彻底底的失眠了。

隔日中午。

上了一早上课的初芮在食堂吃饭,师音穿着他们系的实操工作服过来,把餐盘放在初芮对面。

“哎,你怎么回事,黑眼圈这么重,一晚上没睡?”

初芮因为睡眠不足而显得有气无力,点点头,一下没一下地扒着饭。

食堂碗碟声交叠,声音嘈杂而乱。

师音瞧初芮这副模样,便把自己餐盘里的鸡腿夹给她:“别难过,生老病死,生死有命。节哀顺便,多吃点饭。”

初芮望着餐盘里多出来的小鸡腿,眨眨眼,看向师音:“我看起来……有很难过吗?”

师音讳莫如深地点点头。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因为江老爷子去世难过,还是因为担心江寒郁而难过,但是你这张脸啊,已经把你的心情写得明明白白了。”

初芮有几分被说中,不由得心虚地摸摸自己的脸,辩驳着:“你看错了,我早上出门没洗脸。”

师音笑一笑,低头吃饭。

吃了几口,她又问初芮:“对了,你要回去吗?”

“回哪?”

“当然是江市啊,你不去送送他?怎么说也是差点成为你后爸的人。”

初芮叹气,用手中的筷子拨动着米粒。

“其实我想过,但是……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想见到我吧,毕竟我妈骗了他。”

梁韵白对不住江老爷子,初芮替她愧疚,同时也觉得自己没脸去送老爷子最后一程。

但是真的说起来,初芮被梁韵白接过来的这两年,老爷子对初芮还是不错的。

虽然他们见面不多,只见过几次,但是吃穿用度上,他都经常叫人准备好,没有亏待过她。

现在人走了,初芮心里好似也有一点空落的感觉。

“其实昨天……我见过江寒郁。”

师音满是诧异:“啊?”

初芮略微不自然,说着:“就昨晚,我见过他。见了一面,他就回去了。”

“他昨天来找过你?”师音睁大眼睛,“妈耶……那他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初芮就想着江寒郁昨晚说过的话,最后还是选择摇头。

“他没跟我说他父亲去世的事。”

“那他突然过来是为什么?”

“他说……想见我。”

“没了?”

初芮点点头,“没了。”

“所以你不知道他爸的事,也没安慰他?”

“嗯……没有。”

师音唉声叹气一番,说:“看来你在他心里真的很不一样啊,这么难过伤心的时刻,大老远过来见你一面,肯定是需要你的安慰。但又什么都不说就走了……估计也是怕影响你的情绪吧,唉,真是小可怜。”

“你啊,还不赶紧买张票回去安慰安慰人家。”

初芮低着头不出声,心里也很纠结。

被师音这么一说,好像江寒郁真的挺……可怜的。

初芮也失去过亲人,能体会到那种世界上就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感受。可是,她应该回去安慰他吗?

她用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呢?

初芮也挺苦恼。

理智告诉她,她不该这样做,可心底却又不由自主地想着江寒郁。

最后,思来想去,她决定回去,不过只是去送别江老爷子,不为别的。

哪怕只是在墓地远远看一眼也好,不这样做,她心里真的过意不去。

也不知此时此刻的梁韵白,是否已经知道江老爷子过世的事,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也许她没任何反应。

反正……初芮做不到像她妈这样无情。

今天雪停了,看天气预报明天不会再下雪。

初芮买了明天早上的动车票。

向系里递交的请假申请,到了晚上才被批准,初芮有了两天的假期。

第二天早上,她便从学校出发,去动车站。

江老爷子的丧礼在中午结束,初芮没有赶上。她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两点。

初芮从王嫂那问到墓园的地址,在花店买了一束白菊,一个人打车过去。

同开学的那天一样,江市又在下雨。

灰沉沉的天,冬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又冰又凉。

墓园很安静,阶梯上摆满了悼念的新花圈,沿着花圈的方向,初芮找到了江老爷子的墓碑。

墓碑前簇拥着许多花束,初芮将自己带来的那束白菊轻轻放置在其他花束边上,沉默地站了一小会。

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悼念,还有自己的抱歉。

墓碑上江老爷子照片里的模样还很年轻,同一张照片里,还有江寒郁的妈妈。

初芮也是第一次看到江寒郁妈妈的照片,黑白照里,他妈妈笑得很温柔。

江寒郁还是像妈妈多一点,眉眼间的温柔如出一辙。

阴沉的墓园总给人一种幽深凉意,初芮不大习惯在这样的地方多待,便不再多停留,撑着伞往回走。

初芮一路走下阶梯,在墓园门口,她缓缓停住脚步。

连绵的细雨仍在悄无声息的下着,远处灰霭霭的云层低垂,一片朦胧之中,身着黑衣的瘦削身影,那么真切地落入初芮眼中。

他好像跟前天见面时没什么变化,却又隐隐约约觉得哪里变了。

初芮停在原地,与不远处单手撑伞的江寒郁对视着。

他的眉眼平静无波,这似乎又跟以前一样。

犹豫过后,初芮主动走向他。

“我……”她停下,主动解释,“来看看你爸。”

江寒郁敛着眸看她,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只是微微点头:“嗯,我知道。”

然后他又说:“我来接你。”

初芮怔住,“你知道我在这?”

“我知道你会来。”

江寒郁的语气是肯定的。

他的目光落在初芮被雨水淋湿的外套上,上面已经有湿漉的痕迹,不免说:“走吧,回家。”

初芮却停着没动,她握紧手中的伞柄,替自己此行的目的解释。

“我今天过来,就是想看一下你爸,也跟他说声对不起,因为我妈的事……”

“初芮。”江寒郁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柔柔的,望着她,眉目之间似乎有了疲态。他轻着声说:“回家吧。”

初芮一时语塞,心口像是堵着什么,闷闷的,什么都说不出口。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此时此刻的江寒郁,有些脆弱。

她跟着他走向他的车。

车门关上,淅沥的雨声就被隔绝在外,车内安静,空气都仿佛停滞着,没有流动。

江寒郁是自己开车来的。

这让初芮想起了前天晚上。

“你那天……为什么不跟我说你爸过世的事?”

江寒郁没有发动车子,平视着前方,清隽的脸,眸色如墨。

他说:“那天只是想见你。”

“为什么?”

初芮几乎是下意识问出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因为她看到江寒郁侧头,眼帘半垂着,看着她,似笑非笑。

“如果告诉你,我会想从你那得到更多。你确定你会给吗?”江寒郁慢条斯理地帮初芮给了答案,“你不会给。”

人都是贪心的。

江寒郁知道初芮对自己的抗拒,如果他想要什么安慰,初芮不一定会给。

而如果他说了父亲过世的事,那他必然就会想要初芮的安慰。

所以,他选择什么都没说。

即使江寒郁跟父亲没有太多感情,但当这个被称之为父亲的人真的撒手人寰的时候,他还是有一种什么从生命中流逝的孤寂感。

他失去了这个理当跟他最亲的人。

那一刻,他很想初芮。

于是在安排好后事之后,他一个人开车,冒着风雪,到了西临。

初芮怔怔的,表情有些呆滞。

她的身体好像抽离出另一个她来,那个她想靠近身旁这个男人,想给他一点温暖和安慰。可是原本的那个她,却又在努力地克制着,提醒着自己离他远一点。

不要心软,不能心软。

初芮微微闭眼,不断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要被此刻的氛围和眼前的假象所欺瞒。她想努力记得江寒郁之前令她害怕的偏执,这样她才不会一头扎进去,陷进无法自拔的地步。

“我……定了宾馆,我住那。”她低头看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手指绞在一块。

如她所料,江寒郁深深地看了她许久,辨别不清情绪。

这是初芮刻意拉开的距离,是她的躲避,她的抗拒。

她的意思很明显,她不跟他回去。

她这次回来,真的就只是来送别江老爷子,不为其他。

“你还记得被你投喂过的那只流浪猫吗,乳白色的毛发,蓝绿色的眼睛,很漂亮。”

江寒郁冷不丁地提起这个。

流浪猫——

初芮记得,可她很疑惑,问:“你怎么知道?”

那是她高三时候的事。

她投喂了那只猫一个冬天,开春之后,再没见过它。

可是那个时候,江寒郁应该在国外,他为什么会知道?

江寒郁冲初芮轻轻笑了一下,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你所有的一切,我比你更了解。”

转而,他又缓慢地开口,语气里有些可惜。

“那只猫,没有了你的投喂,在饿着肚子的第二天,就被车撞死在马路上。你看,它没有你,就会死。”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我也是。”

初芮倒吸一口气,浑身泛着冷,一颗心也高高悬起。

她尤其怕他说这样的话。

“我在国外这几个月,才发觉,原来你在学校也会对别人笑。可是初芮,为什么你从来不对我笑?”

江寒郁的眼眸露出一丝与他气质不符的哀伤,显得有些可怜。

“是不是我不在你身边,你才会笑?”

初芮在长久的怔愣之中,终于想明白一件事:“你监视我?”

江寒郁轻眨眼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而初芮,一股恶寒从她心底直冲向上,身体忍不住地发抖。

他在监视她,怪不得她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怪不得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一直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默默监视着她。

这是多么令人可怕的一件事,初芮全身颤抖着,说不上是生气,还是恐惧。

江寒郁伸手想碰触她,却被她用力打开。

她红着眼,嘶喊着:“你别碰我!!”

初芮要下车,双手慌乱地去开车门,可是车门是锁着的。

她用力掰把手,急迫想逃离这个窒息的地方,逃离身旁这个人。

可是她逃不掉。

江寒郁覆身过来拥住她,拥着她发颤的背脊,将她搂在自己怀里。

他不顾怀中人的挣扎,困着她,自己却又显得那样脆弱不堪。

“初芮,别怕我,别离开我,我是爱你的。”

初芮挣脱不开,失去力气,摇着头,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

“你这个疯子……你就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