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月亮
比起太阳
更远、更高的地方
居住有神明
有一晚神明
向月亮和气地说
“你真可怜,
可是,不要悲伤,
我送给你一样好东西
你看,这是一支魔杖
如果,你想要什么东西
挥一挥魔杖看看
如果,有人欺负你
你就拿魔杖去惩罚他。
行凶没有目击者,也并没有告密者。可以说把木崎江津子以须贺俊二杀害凶嫌告发的是“行凶现场”。
江津子再度坐在泷井主任的面前,刑警们聚集在他们的四周。主任重新要求她说明,尸体发现当时的情况。主任的口吻,难免变得与其说听取情况,不如说执行侦讯来得贴切。
但是江津子的态度,却并无显着变化。表情僵直,姿势冰冷,默默地反击主任的词锋。虽然矛盾的行动受到追根究底的诘问,她却低垂视线,一味地低声否认。
“我什么都不晓得。以结果看来,就算我的行动有什么奇异,那也是在无意识中,平日的习惯使然。”
“无意识中?”主任苦笑起来。然后突然间向前探身问道,“凶器放在那里?”
“我没有看见。”
“是把它扔掉了?”
“不知道。”
“藏在屋子里?”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是小刀或是短刀?”
“我……”她抬起头来直视主任,好似怜悯对方的顽固执迷,然后慢条斯理地接下去说,“我真的什么也不晓得。当我回家时,那个人已经被杀害了。”
主任吐了一口大气。江津子的冷静似乎反而增加了对她的怀疑和不信任。可是这种僵硬而无回转余地的场面,如何才能突破。他回头瞥了一下木曾,然后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么请你走一趟分局好吗?”
“好的。”江津子轻声应道。
“嗯!你已下决定要坦白了?杀死须贺俊二,洗过手后把凶器隐藏。然后为了假装自己不在家的凶杀案故意出门购物。打一通不甚急的电话拖延时间,回到家看到尸体装声尖叫奔向邻家求救。你打算把这些事实和盘托出来给我们了?”
“不是的。”江津子微微摇头,“因为在这里,我再怎么解释都没有用的缘故。”
江津子说着把视线投向自己膝上交叠着的双手。手指上戴有发亮的细小金戒子。也许是六年前亡故的丈夫送她的吧。木曾此刻无端地浮起妻子杉子的双手。杉子粗糙的手指上却没有戒子。
“那么……”主任说着站起身来,江津子抬起头道,“能不能看一下孩子?”
主任稍做考虑后,向年轻警员说:“去带过来,大概就在邻家。”
警员走了出去。
主任对着他的背后说:“如果睡觉的话就不要叫醒。”
木曾看到江津子把放在膝上的双手握得紧紧的。好像在做着祈祷,也好像在坚忍着受到的屈辱一般。
警员不久便回来。后面紧跟着由中年妇人扶着肩膀的女儿。她约莫六、七岁,白色毛线衣胸前,有一只小狗别针透过薄薄一层皮肤似乎可看到血液颜色的弱不禁风的样子。
呀!木曾不禁吃了一惊。这个孩子好像在那儿见过。什么地方——木曾追寻记忆。她不是女儿久美子的玩伴。
见是见过,可是总是想不起来。在何时?记忆无法引出确实的映像。木曾焦急得频频搓手。
“加代子,”江津子叫起女儿的名字,然后面向站在那儿的中年妇人做个浅行礼,“真对不起,添了你许多麻烦……”
中年妇人没有回答,她脸色苍白,欲说话却讲不出来的样子。她住在隔壁,那一位高中老师的太太。她可说是倚靠在孩子的身体勉强站看的。
“加代子到这边来。”
江津子再叫了一次孩子。孩子睁着欲哭的双眼注视着坐在许多陌生人中间的母亲,徐徐上前。
“妈妈有事现在就要出去,加代子能不能一个人在家?”
孩子默默点头。
“好,真乖,如果困了就去睡。花园町的婆婆很快就会来,你不会寂寞的。”
孩子再点头。
江津子站起抱着女儿的肩膀:“如果感到寂寞,就去和月亮说话。月亮说过它最喜欢加代子,你还记得吧?”
孩子第三次点头。江津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孩子圆睁的眼眸,孩子也不躲闪母亲的凝视。母亲和孩子,似乎把周围的人都遗忘了。木曾觉得焦虑、不安。我确实在什么地方看过她的……”
“可以了吧?”主任催促道。
江津子放开手。她把视线转到邻家太太:“麻烦你替我向花园町的娘家通知好吗?有人会来的……真的太打扰你了……”
主任插口说:“花园町的那一家?”
“阵场诊所,我哥哥是医生,大概母亲会来——”
“晓得了,走吧!”
江津子又回头看孩子说:“一定要和月亮做好朋友呵!”
年轻警员先走出去准备开车。主任对着其余的人员说:“你们都留下,无论如何要把凶器先找出来。以时间判断,凶器应该在这附近。”说着瞥了一下江津子后指示木曾,“木曾君,指挥寻宝工作由你担任。务必要彻底清查。如果需要增援,我将召集预备班人员,对近邻住民也请他们多多协助。”
安排妥当,主任便挽住江津子的手臂离开。当两人的身影消失后,接着听到汽车开动之声,无意中大家都形成了欢送之行列。山野刑警靠近木曾的耳边悄悄地说:“简直是一对情人约会嘛。”
他指的是挽着江津子手臂的主任。
“嗯。”木曾难于回答。执拗的疑惑驳回山野刑警的轻俏顽皮话。
我究竟在那儿见过这个孩子呢……好像在那儿见过她——什么时候?在何处……
“开始寻宝吧!”
充满活力的声音响起。留下来的鉴定人员,管区警员都开始活动。走动声、搬东西声在屋中此起彼落。
山野刑警打开窗户,对着还站在那里不动的木曾问道:“木曾,要从那里开始,刚才已经找过一遍了。”
“这样好了,分屋内和屋外两班。以江津子来回的路线为中心。附近的居民我去打招呼。”
“其实天这么暗真不好找。不是爱模仿那个女人,今晚还真想去和月亮做朋友呢!”
山野说着把头缩回去。木曾不高兴地睨了他一眼。木曾感到自己情绪的激动。对女人留下的话语余韵,被山野冲散感到愤怒。
木曾不期然地仰头看天,从早上就一直阴沉的天气,至今仍无下雪迹象,黑暗缓缓展现于他的视界。他在心中念道:——那个小女孩子的脸,为何存在于他的记忆中?在那儿遇见过她?……那儿遇见过她……
夜晚十一点。
十余名警员拖着疲惫身心回到分局,搜查没有结果,奉主任之命暂停撒回了。现场留下三名年轻警员看守。分局长走到办公室外迎接。
“辛苦啦。很冷吧,大家到楼上去,那里有热茶。”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每个人的眼神都含着浓厚失望与焦虑。木曾拖着笨重躯体走到主任跟前:“对不住,没有达成任务……”
“没有关系,一定能找到的,一切等明天解决,那里留有年轻人,别担心。”
主任虽如此勉励,但也无法掩饰失望的表情。因轻估能简单找到,这个失败打击相当沉重。
主任对凶器搜索表现异常固执,并且由带回分局的江津子口中,问不出新口供,她仍然一味否认的态度,也增加不少他的恼怒。他打算把关键性的凶器,摆在她眼前,诘问凶器来源,从侧面证实凶行。
犯人之中,有许多虽然坦承作案,却不愿顺从说出凶器的去向者。侦办人员明白,若不把凶器寻获,还有全盘推翻供词的机会,所以凶器无疑是最后的物证。
会议室的暖炉发出声音燃烧着。木曾拉过椅子坐到炉前喝热茶。
经过那么仔细的搜查,为何无法找出凶器?他从口袋中掏出手册,把现场配置图,和自制的“江津子行动时间表”翻开来重新检讨。
现场位于新参町住宅区。狭窄巷道两侧并排着中级上班族的住宅。小巷两端和宽大马路成直角交叉。如英文字“H”的横划部分即小巷道。美铃音乐教室大致在中央的地方。
当木曾他们赶至现场检证时,两端巷口已布置妥了禁止通行的封锁线,主任还笑着说:“布置了这么大的封锁网啊!”
站在一边的警员,对于这类事件似乎还很生疏,露出惊恐脸孔说,“这样是否不对?我以为夜间巷子里交通量小,所以才……”
当时主任还开朗地说:“不,没有关系,这样才是真正的瓮中捉鳖!”
结果看来,这个布置,可以说最恰当了。换言之,江津子行凶后,所行动的范围,大致上完全受到封锁,现场保存得相当理想。
走出现场的音乐教室,向左走到巷口角有一家香烟店。就是昨天发现伪钞的那家店铺。香烟店对侧街角有一个邮筒。警戒线的绳索便从邮筒拉到香烟店的屋子。江津子去购物的松叶食品店,是从香烟店左转后的第二家。也就是说,江津子的行动范围,就在这个数十公尺距离的来回范围。
主任走到垂肩陷入思考中的木曾身边:“我想决定申请江津子的逮捕状。”
“是么?”
木曾简短地回答,没有抬头。是我最初指出江津子的罪嫌,如果,这是个错误——他突然惑到激烈的不安。
他的眼睛忙碌地追逐小册中的字迹。这是他自己实地走过,以及把探访所得到的资料,检讨之后作成的时程表:
五时三十五分(约)被害者来访
(二十二分钟……孩子在家。闲谈?)
五时五十七分孩子赴邻家
(六分钟……行凶?凶器处理?)
六时0三分江津子出门购物
(三分钟……去程步行时间)
六时0六分江津子到食品店
(七分钟……店内、购物、打电话)
六时十三分江津子离开店
(三分钟……回程走路时间)
六时十六分江津子回到家
(二分钟……?凶器?)
六时十八分(约)尸体发现,江津子到邻家。
江津子的行动,集中于这张时程表。她完全没有被第三者看见的时间,只有孩子去邻家后的六分钟,以及她购物回来发现尸体奔到邻家之间的两分钟而已。此外的时间,不是在家与食品店来回的路上,便是在店中购物的时间。
行凶发生于孩子出门之后,十分显明。木曾问她女儿时,她也说:“陌生的叔叔来家跟妈妈说话。我到隔壁看电视以前,曾坐在暖炉边看叔叔。叔叔笑着称赞我是乖孩子。”
六分钟——木曾闭上眼睛。在此短短时间,江津子做完杀人、洗手、处理凶器、携带购物袋出门等事。无论怎样去想,她隐藏及处理凶器的时间,最多只有一两分钟的时间。
食品店与住宅间的来回时间又如何?合计起来也只有六分钟。当然也可以推测在路上处理凶器。但也必须考虑会被人看见。更何况这些天来,天气寒冷,路面冻得很坚硬。
由购物回来至发现尸体去邻家报讯的时间,推侧大约两分钟。以两分钟的空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能做到凶器的完全隐藏吗?
搜查阵容分成两路,一在屋内,一在路上执行彻底的搜寻工作。巷子两侧的上班族居民,也积极出来协助。几只灯泡由家里接出,把路面照得如同白天一样地光亮。各家住宅里外都做检查。寻宝一般热衷的人们,把目光投注到每一块地方。
现场的搜查,更是严密无比。八叠榻榻米连接成的教室不用说,屋里的每个房间,都成为搜索对象。连江津子丈夫生前留下的书籍,都一一抽出检查。一位钻入到榻榻米地板下的刑警,嘀咕道:“我在家里大清扫时,都没有如此辛苦过。”
厕所有两间,一间归家庭使用,另一间则供学钢琴的儿童专用。幸而,今天上午市卫生队刚来抽取过水肥,减轻了搜查员不少头痛。
打开钢琴盖,有些自暴自弃地乱敲键盘的山野刑警道:“木曾,这样找都没有发现,凶器可能不在这附近。”
“在,”木曾断然答道,“江津子的行动范围受到局限,时间上也不可能带到远处。”
“在侦探小说里,”山野笑着说,“便有凶器消失的巧妙设计。比如,冰凶器,也就是用冰刃的锐利刺杀。刺入的凶器因体温溶解而消失……当然还有利用鸟儿衔走那样辛苦的设计。”
“胡说八道!”木曾一口否决。
因为泷井主任刚打来电话说:由被害者棉毛衣和衬衫贯穿的痕迹,推测凶器为刃幅一点五公分,刃长十公分左右之单刃小刀。他也认为现实的犯罪里,那有冰刀的可能。并且据说被害者衣服上,还留有小刀止环部分之明显痕迹。
“到此地步,只好由分局搬来金属搜查器了。”山野以安慰口气提议。
“也只好如此,剩下的只有屋顶了。”
“如果也找不到的话,江津子涉嫌的看法便不能成立了。”
“为什么?”
“刚才你说过,江津子的行动范围受到限制,凶器必是存在。必定存在的东西若不存在,不就证明她不是犯人了吗?”
“嗯。”木曾咬下嘴唇。这是个严峻的质问。她顽强否认,凶器找寻又不得结果,的确非设定另外有嫌犯不可。
可是,那个时刻,进入这条小巷又走出的可疑人物,不存在也是相当明显。这是根据巷口两端居民的证言。
首先,香烟店中年老板娘如此道:“生意上关系,我一直坐在这暖炉边面对门外。因为,傍晚时许多下班的人会来买烟。江津子从店前弯过时也向我打过招呼。她的回程我也看到。她披一件好漂亮的披肩。在那一段时间,我都一直看着门外。如果有陌生人出入巷子,我应该注意到……”
店铺前面路灯照得很亮,她也坐在面对巷口一览无遗的位置。这个证言,十分具有可信度。
小巷子另一端的角间是果菜店。六点前后,卖菜的老板正在巷路上燃烧废物木箱。
他如此说:“大概五点半左右,我看到那个叫须贺的人,因为我注意到一个陌生人走入巷子。穿茶色西装,不错。除了他之外,都是熟人……六点半以前,我想没有一个不认识的人从这里走出……”
总而言之,凶杀案前后,除了小巷住民以外,没有人走入巷子。
这是江津子涉嫌的有力证据。同时与凶器未能寻获相连结时,也成为推翻她涉嫌的坚强反证。因为江津子同时也不能走出巷子去隐藏凶器。
凶器——木曾交叉粗臂沉思。这件凶杀案,最大焦点在于凶器。江津子在空白的六分钟里,是如何去利用的呢?
分局长走进会议室来说:“虽然各位都很疲倦,我们还是需要开会,讨论今后的侦查方针。因为时间已晚,大家边喝茶,尽量简单提出意见。”
刑警们离开暖炉,各就各位坐下来。木曾也合上小册,坐到泷井主任的旁边。
此时,悬在木曾心中的是稍稍的不安。然而,唐突地一个脸孔又掠过他的视野。那是江津子的女儿,加代子的幼小表情。木曾又再度地感受到毫无理由的焦虑感。
——为什么,那个孩子的脸,会执拗地在我眼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