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六岁的妹妹多萝西正在替他叠衬衫,把衣服装进他的旅行箱。休知道只要她一上床,他就得把衣服重新叠一遍,因为她叠得太乱了,不过现在他得装作她干得非常好,还不断鼓励她。
“再跟我讲讲美国的事。”她说。
“美国非常非常远,早晨的阳光需要四个小时才能到那儿。”
“他们整整一上午都待在床上?”
“是的。然后,他们在午饭的时候起床,吃早餐!”
她咯咯地笑起来:“他们真懒啊。”
“倒不是。你看,他们那儿直到午夜天都是亮的,所以他们必须彻夜工作。”
“那么他们睡得很晚!我喜欢晚睡,我喜欢美国。我为什么不能跟你一起去?”
“我也想带你去,多蒂。”休心里有些难受,他好几年都不会再看到小妹妹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变样儿了。那个时候,她就明白时区是怎么回事了。
九月的秋雨敲打着窗户,海湾下面,呼啸的狂风卷起巨浪,但屋里却点着煤火,地上铺着软乎乎的炉边地垫。休又装了几本书:《现代商业方法》《成功的商务员》《国富论》和《鲁滨逊漂流记》。皮拉斯特银行的那些老职员对他们所谓的“书呆子”不屑一顾,总爱把“经验是最好的老师”那句老话挂在嘴上,但他们都错了,休花了很短时间就弄清了银行各个部门的职能,就是因为他已经提前掌握了其中的原理。
他这时候去美国正好赶上危机。在19世纪70年代初,好几家银行放出大额贷款,购买投机性的铁路债券,1873年中期铁路建设出现了问题,银行便开始吃不消了。几天前,杰伊·库克公司——美国政府的代理人——破了产,把华盛顿第一国民银行拖下了水。当天,伦敦就通过横跨大西洋的海底电缆得知了这一消息。现在,五家纽约银行已经暂停办理业务,其中包括大银行联盟信托公司以及老字号的力学协会联盟信托。证券交易所关上了大门。生意会下滑,成千上万的工人会丢掉饭碗,贸易会受到拖累,皮拉斯特的美国办事处将会缩小,更加小心谨慎——这一切会让休很难做出什么成绩。
到目前为止,危机对伦敦的影响不大。银行利率已上升一个点达到百分之四,伦敦一家与美国有密切往来的小银行倒闭了,但没有造成恐慌。即便如此,老塞思坚持认为今后会有麻烦。他现在相当虚弱,已经搬进了奥古斯塔的房子,大部分时间待在床上。但他十分固执,拒绝辞职,一直坚持要带领皮拉斯特家族渡过难关。
休开始叠他的衣服。银行给他买了两件新外套,他怀疑是他母亲劝说他的叔公批准了这项开销。老塞思跟皮拉斯特的其他成员一样,把钱攥得很紧,但他喜欢休的母亲,实际上,这些年来她一直靠塞思给的一小部分津贴过活。
母亲还坚持让他们允许休在临走前有几个星期的假,给他更多的时间准备,跟亲友们道别。休付不起往返福克斯通的火车票,她在儿子去银行上班以后也很少见到他,因此她想在他出国之前好好跟他待一段时间。八月份他们大多待在海边,而奥古斯塔和她的家人已经前往苏格兰度假。现在假期已经结束,到了休跟母亲说再见的时候了。
他心里正想着母亲,她恰好走进了房间。这已经是她守寡的第八个年头,但她依然穿黑戴素。她也不想再结婚了,尽管这很容易,她依然十分漂亮,长着一双宁静的灰眼睛,一头金发十分浓密。
他知道她很伤心,很多年都见不到他。但她把这种悲伤留在心里,从不说出来。她倒是分享着他那兴奋和激动的心情,以及一个新的国家带来的挑战。
“差不多该上床睡觉了,多萝西,”她说,“去把你的睡衣穿上。”多蒂刚一出房间,母亲就开始重新叠休的衬衫。
他想跟她谈谈梅茜,但觉得很害羞。奥古斯塔给母亲写过信,这他知道。母亲也可能从其他家庭成员那里听说过什么,甚至在她仅有的几次去伦敦买东西时跟他们见过面。她听到的故事可能跟真实情况相差十万八千里。过了一会儿,他说:“母亲……”
“什么事,亲爱的?”
“奥古斯塔伯母说的话并不都是真的。”
“用不着这么客气,”她苦笑了一下说,“奥古斯塔多年来一直在造你父亲的谣。”
休为她的坦率感到吃惊。“你认为是她告诉弗洛伦斯·斯塔沃西的父母,说他是一个赌徒?”
“这一点我很肯定,没办法。”
“她为什么这样?”
他母亲把手里的衬衫放下,想了想。“奥古斯塔原来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她说,“他们家在肯辛顿卫理公会会堂做礼拜,因此我们两家就认识了。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很任性,被惯坏了。她的父母很普通,她父亲是一名店员,后来自己开店做生意,最后在伦敦西部的郊区有了三个小杂货店。但是,奥古斯塔命中注定要追求更高的东西。”
她走到雨水打湿的窗户边往外看,眼里看到的并非波涛汹涌的英吉利海峡,而是逝去的岁月。“她十七岁的时候斯特朗伯爵爱上了她。这男孩很可爱,面目清秀,出身高贵,很富有。他的父母看到他要娶一个杂货商的女儿,吓得不得了。不过,她非常漂亮,而且,虽然年轻,但她身上已经有了一种尊贵气质,能够应付大多数社交场合。”
“他们订婚了吗?”休问。
“没有正式订,但大家都觉得大局已定。这时候就发生了一起可怕的丑闻。她父亲被人指控在自己的店里刻意造假,缺斤短两。一个被他解雇的售货员去贸易委员会告发了他。据说他甚至欺骗了教堂,他们原本从他那儿买茶叶,供应周二晚上《圣经》阅读会什么的。他差点因此坐牢,但他坚决否认一切指控,到头来也没弄出什么结果。但是,斯特朗却把奥古斯塔甩了。”
“她一定很伤心。”
“不,”母亲说,“不只是伤心,她简直气得发疯。她一直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想要什么就得有什么。现在她最最想要的是斯特朗,可偏偏得不到他。”
“所以她心灰意懒,就嫁给了约瑟夫伯父。他们是这么说的。”
“要我说,她是一气之下嫁给了他。他比她大七岁,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说,这个差距太大了。当时他也不比现在好看多少,但他非常有钱,甚至比斯特朗还富有。她为他做了一个好妻子能做的一切,这倒应该夸她。但约瑟夫不是斯特朗,她一直为此耿耿于怀。”
“那么斯特朗呢?”
“他娶了一个法国女伯爵,后来死在一次狩猎事故上。”
“我都有点儿同情奥古斯塔了。”
“不管她拥有多少,她总是想要更多,更多的钱,为她丈夫争取更重要的工作,为自己争取更高的社会地位。她雄心勃勃,为自己、约瑟夫和爱德华争这争那,是因为她仍然渴望斯特朗可能给她的一切,比如名分,传代的家宅,还有无止境的清闲生活,不用工作就能得到的财富。但是,斯特朗并没有给她这些,实际上,他给了她爱情。这才是她真正失去的东西。无论什么都无法弥补。”
休跟母亲从来没有这么亲密交谈过。他觉得自己该把心里话说出来。“母亲,”他开口说,“提到梅茜……”
她满脸疑惑:“梅茜?”
“那个女孩……整个事情就是因为她,她叫梅茜·罗宾逊。”
她这才明白了:“奥古斯塔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她的名字。”
他犹豫了,接着脱口而出:“她不是什么‘不幸’的女人。”
母亲很尴尬,男人从来不会跟自己的母亲提到卖淫这种事。“我知道。”她说,眼睛看着别处。
休硬着头皮往下说。“她是下层出身,这一点没说错。她还是犹太人。”他看着她的脸,发现她很吃惊,但并没有惶恐不安,“此外她没什么不好。实际上……”他犹豫了一下。
母亲看着他说:“怎么?”
“实际上,她还是一个处女。”
母亲的脸红了。
“我很抱歉提到这些事情,母亲,”他说,“但是,如果我不说,你就只能听信奥古斯塔伯母的说法。”
母亲顿了顿:“你喜欢她吗,休?”
“很喜欢。”他感到自己的眼泪快流出来了,“我不明白她怎么会消失不见了,我弄不清她去哪儿了。我一直不知道她的地址。我到她原来工作的马厩去问,也去了我第一次遇到她的地方阿盖尔寓所。索利·格林伯恩也喜欢她,他也跟我一样莫名其妙。托尼奥·席尔瓦认识她的朋友埃普丽尔,但托尼奥已经回了南美,我无法找到埃普丽尔。”
“真是太奇怪了。”
“我敢肯定这是奥古斯塔伯母搞的鬼。”
“我也觉得是她。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但她什么诡计都使得出来。不过,你现在应该往前看,休。波士顿会给你机会的。你必须勤勤恳恳努力工作。”
“她真个非常特别的女孩,母亲。”
他看得出来,母亲并不相信他的话。她说:“不过,你会忘记她的。”
“我觉得我不会。”
母亲在他的额头吻了一下,说:“你会的,我保证。”
在梅茜跟埃普丽尔合租的阁楼房间里,墙上只挂着一张画。那是一张艳俗的马戏团海报,上面的梅茜穿着光闪闪的紧身衣,站在狂奔的马背上。下面是一行红色的字:“神奇的梅茜。”这张画并不真实,因为马戏团没有白色的马,梅茜的腿也没有画得那么长。不过她还是很珍惜这张海报。这是那段生活留给她的唯一纪念。
此外,房间里只有一张很窄的床、一个脸盆架、一把椅子和一个三条腿的凳子。两个女孩的衣服挂在墙上的钉子上。窗户上满是泥垢,没有窗帘。她们总想让这个地方保持干净,但这根本不可能。烟囱上总有烟灰落下来,地板缝里也会钻出老鼠,尘土和昆虫从窗框和四周的裂缝进入房间。今天下起了雨,雨水透过窗台和天花板的缝隙滴滴答答流下来。
梅茜正在穿衣服。现在是犹太新年,“生命之书”已经打开了,每年这个时候她都在想,这本书为她新的一年写了些什么。她从来没有真正祈祷过,但她却诚心诚意抱着希望,盼着她那一页出现一些让她高兴的事情。
埃普丽尔去公用厨房沏茶,现在急匆匆一脚闯进门里,手里拿了一张报纸。“这上面写的是你,梅茜,你快看看!”她说。
“怎么了?”
“是劳合社新闻周刊。你听这个,‘梅茜·罗宾逊小姐,原名米利亚姆·拉宾诺维奇。若罗宾逊小姐与格雷律师学院的律师古德曼和杰伊先生联系,将会获悉令她受益之信息。’这应该是你!”
梅茜的心直跳,但她脸上做出满不在乎的表情,冷冷地说:“这是休干的,我不会去的。”
埃普丽尔一脸失望的样子,说:“也有可能是哪个疏远的亲戚给你留下一笔遗产啊。”
“我还有可能是蒙古女王呢。我可不会去格雷律师学院碰那个运气。”她略显轻率地说,但她的心在隐隐作痛。她每一天、每个夜晚都在思念着休,这让她十分痛苦。她还不太了解他,却又无法忘掉他。
但她还是定下心来,忘记他。她知道他一直在找她。他每天晚上都去阿盖尔寓所,对马厩的主人萨缪尔斯刨根问底,伦敦廉价的寄宿地有一半他都去问询过。随后,他就不再调查了,梅茜觉得他已经放弃了。现在看来他改变了战术,试图拿报上的广告找到她。他这般苦心寻找,再躲避下去就很难了,而她心里又很想再次见到他。但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她那么爱他,不忍心让自己毁了他。
她两手穿进紧身胸衣。“请帮我把后面系上。”她对埃普丽尔说。
埃普丽尔做了个鬼脸。“我的名字从来没上过报纸,”她羡慕地说,“可你都上了两次了,如果算上‘母狮’这个名字的话。”
“可这给我带来什么好处了?天哪,我长胖了。”
埃普丽尔系好带子,帮她穿上礼服。她们今晚准备出去。埃普丽尔有了一个新情人,一个中年杂志编辑,跟妻子和六个孩子住在克拉彭。今天晚上,这个编辑和他的朋友要带埃普丽尔和梅茜到音乐厅去。
她们偶尔会经过邦德街,盯着时髦店铺的橱窗,但她们什么也不买。为了躲避休,梅茜被迫放弃了萨缪尔斯那儿的工作——这让萨缪尔斯十分遗憾,因为她卖掉了五匹马、一匹小马拉的二轮马车——那些存下的钱很快就又花掉了。现在,不管天气如何她们都得出去,闷在这间屋子里实在太难受了。
梅茜的礼服胸部那里很紧,埃普丽尔一使劲,让她直往回缩。埃普丽尔觉得奇怪,说:“你的乳头疼吗?”
“疼,我不知道怎么会疼呢。”
“梅茜,”埃普丽尔担心地说,“你最后来月经是什么时候?”
“我从来都没数过。”梅茜想了一会儿,马上觉得后背发凉,“哦,我的上帝!”
“什么时候?”
“我想那还是我们去古德伍德看赛马之前。你觉得我怀孕了吗?”
“你的腰变粗了,乳头发疼,加上两个月没来月经,不错,你怀孕了,”埃普丽尔愠怒地说,“真不敢相信你愚蠢到了这个地步。他是谁?”
“是休,当然是他了。可我们只有做过一次。一次难道就能让人怀孕吗?”
“要是倒霉,一次就能让你怀上孕。”
“噢,我的上帝。”梅茜感觉就像迎头撞上了一列火车。她既震惊,又困惑,更觉得害怕,一屁股坐在床上哭了起来。“我该怎么办呢?”她无奈地说。
“我们去那个律师事务所,从那儿开始找办法。”
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
一开始梅茜既害怕,又生气。接着她意识到,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现在也必须去跟休接触。一旦自己接受了这个想法,她就高兴起来,不再害怕了。她渴望再次见到他。她原来已经说服了自己,去见他是错误的。但这个孩子让整个事情发生了变化。现在她有责任去跟休联系,想到以后的一切,那种放松的感觉让她浑身发软。
她跟埃普丽尔爬上格雷律师学院律师楼那陡峭的楼梯,心里还是有点儿紧张。广告可能不是休发出来的。要是他已经放弃寻找她,那也不足为奇。这样一个让人气馁的姑娘,哪个男人也不可能永远等着她。这条广告可能跟她的父母有关,也许他们还活着,情况慢慢好了起来,有了足够的钱来寻找她。她说不清自己对此的感觉。她时常想起父母,很想再见到他们,但她害怕自己的生活方式让他们感到羞愧。
她们上了楼,走进外层办公室。律师的办事员是一个穿芥色马甲的年轻人,脸上带着屈尊俯就的微笑。两个女孩衣服又湿又邋遢,但他还是装出一副谄媚的姿态说:“女士们!难道二位女神需要古德曼和杰伊律师事务所效力吗?我能为二位做些什么?”
埃普丽尔逢场作戏:“你能把这件马甲脱了吗,实在太刺眼了!”
梅茜今天没心思听他们打情骂俏。“我的名字是梅茜·罗宾逊。”她说。
“啊哈!是广告的事。真巧了,发广告的那位绅士现在正在杰伊先生那儿呢。”
梅茜心里一阵慌乱。“我想打听一下,”她迟疑地说,“这位发广告的绅士先生……会不会是休·皮拉斯特?”她乞求般地看着办事员。
他没在意她的表情,继续用那种热情洋溢的语气回答:“老天爷,不是!”
梅茜的希望又落空了。她坐在门边的一只硬板凳上,强忍着泪水说:“不是他……”
“不是,”办事员说,“实际上我认识休·皮拉斯特,我们在福克斯通一起上学。他到美国去了。”
梅茜惊得往后一缩,就像被人打了一拳。“美国?”她嘟囔着。
“马萨诸塞州的波士顿,几个星期前坐船走的。你认识他吗?”
梅茜没有回答。她的心像一块石头,沉沉的,很是冰冷。他到美国去了,而她却怀了他的孩子。她害怕地哭了起来。
埃普丽尔盛气凌人地问:“那这个人是谁?”
办事员这下弄不明白到底该说什么了。他收起了那副高傲的架势,紧张地说:“我看还是让他自己告诉你们吧。对不起,我去去就来。”他转身进了里面的一扇门。
梅茜茫然地望着墙边堆放的一个个文件箱子,读着箱子侧面的标记:“布伦金索普地产”“里贾纳诉讼威尔特郡磨面商”“大南铁路”“斯坦利·埃文斯女士(已故)”。这间办公室里发生的每件事都是某个人的悲剧,让她想到死亡、破产、离婚和起诉。
那扇门又开了,另一个人从里面出来,外貌很惹人注目。他的岁数并不比梅茜大多少,长着一张《圣经》里先知那样的脸,黑眉毛下一双暗色的眼睛炯炯有神,高高的鼻子,大大的鼻孔,浓密的胡须。她觉得有些熟悉,过了片刻,她想到他有点儿像她的父亲,但爸爸长得没这么凶。
“梅茜?”他说,“你是梅茜·罗宾逊?”
他的衣服有点古怪,好像是在外国买的,他的口音带着美国腔。“是,我是梅茜·罗宾逊,”她说,“你到底是谁啊?”
“你认不出我了吗?”
猛然间她想起了那个瘦巴巴的男孩子,衣衫褴褛,打着赤脚,上嘴唇带着淡淡的胡须,带着一副不屈不挠的样子。“哎呀,我的上帝!”她尖叫起来,“丹尼!”她一下子忘了自己的烦恼,投入他的怀抱。“丹尼,真的是你吗?”
他紧紧抱着她,都让她有点儿疼了。“当然了,是我。”他说。
“谁啊?”埃普丽尔说,“他是谁?”
“我哥哥!”梅茜说,“他跑去美国了!他回来了!”
丹尼放开她,盯着他。“你怎么变得这么漂亮?”他说,“你原来可是又瘦又矮啊!”
她摸着他的胡子。“你嘴上要是没有这一圈毛,我就认出你来了。”
丹尼身后有人轻轻咳了一声,梅茜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有些轻蔑地看着他们。“看来我们的事儿完成了。”他说。
丹尼说:“杰伊先生,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妹妹罗宾逊小姐。”
“愿为你效劳,罗宾逊小姐。我是否可以提个建议?”
“当然了!”丹尼说。
“西奥博尔德路那边有个咖啡馆,也就几步之遥。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他显然想把他们轰出他的办公室,可丹尼根本不在乎杰伊先生是怎么想的。估计他经历过不少事情,但唯一没学会的就是对人低眉顺眼。“你们说呢,姑娘们?我们在这儿说话,还是去喝咖啡?”
“走吧。”梅茜说。
杰伊又补充说:“你之后会回来结一下账吧,罗宾逊先生?”
“我不会忘记的。走,姑娘们。”
他们离开办公室下了楼。梅茜有不少问题要问,但她抑制着自己的好奇,直到他们找到那间咖啡馆,在桌边坐下来后,她才说:“这七年你一直都做什么来着?”
“建设铁路,”他说,“说来凑巧,我正赶上了一个好时候。美国各州之间刚打完仗,开始大规模兴建铁路。他们急需工人,便从欧洲运过来。就连骨瘦如柴的十三岁孩子都能找到一份工作。我们建造了世界上第一座钢制桥梁,在圣路易斯的密西西比河上;后来我又在犹他州找了一份修建联合太平洋铁路的工作。我十九岁就当上了工头——这是年轻人干的工作。我又加入了工会,领导工人罢工。”
“那你为什么回来?”
“股市发生了危机。修铁路没钱了,给铁路投资的银行也倒闭了。几万、几十万的人都在找工作。所以我决定回家,重新开始。”
“你要在这儿修铁路?”
他摇摇头说:“我有一个新想法,你看,这种情况我已经经历两次了,金融危机毁了我的生活。掌管银行的那些人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家伙,他们永远没记性,同样的错误一犯再犯,最吃亏的就是工人阶级。从来没人来帮助他们——以后也不会有。他们只能互相帮助。“
埃普丽尔说:“谁都不会帮助别人,从来都这样,整个世界都是自己顾自己。你必须自私点儿。”
埃普丽尔经常说这种话,梅茜了解她,尽管实际上她很慷慨,什么事情都愿意为朋友做。
丹尼说:“我要办一种工人俱乐部,他们每个星期交六个便士,如果他们没犯什么错却丢了工作,俱乐部就每周付给他们一英镑,让他们再找新的工作。”
梅茜钦佩地看着她的哥哥。这个计划真是雄心勃勃,让她又想起了当年的情景——十三岁的丹尼说:“港口上停着一艘船,早潮一来就开往波士顿。今天晚上我要顺着绳子爬上去,藏在甲板的一条小船里。”那个时候他说到做到,现在也可能一样成功。他说他领导工人罢工,好像已经成了那种领头人,大家都愿意跟着他。
“爸妈他们怎么样了?”他问,“你跟他们联系过吗?”
梅茜摇了摇头,紧接着,连自己都奇怪,她哭了起来。她猛然感到了那种失去家庭的痛苦,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回避着,不敢承认这些。
丹尼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马上回北方,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
“希望你能找到,”梅茜说,“我非常想念他们。”她瞥了一眼埃普丽尔,发现她正惊讶地盯着自己,“我特别害怕他们觉得我丢人现眼。”
“他们怎么会呢?”他说。
“我怀孕了。”
他的脸涨红了。“但你没有结婚?”
“没有。”
“你是要结婚了吗?”
“不是。”
丹尼立刻来了气:“那个卑鄙的家伙是谁?”
梅茜抬高了声调:“你别摆出那种当家兄弟的样子行吗?”
“我要拧断他的脖子——”
“闭嘴,丹尼!”梅茜气愤地说,“七年前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不用现在回来像个主人似的管我。”这话让他一下子很窘,接着她稍稍平静下来,说,“没关系。他会愿意娶我的,我想,但我不想让他这样,所以我要把他忘掉。再说,他已经到美国去了。”
丹尼也不再激动了:“如果我不是你哥哥,我自己就想娶了你,你那么漂亮!不管怎么说,我手里还剩下些钱,给你留下。”
“我不要。”她听上去毫不领情,但她只能这么说,“我用不着你来照顾我,丹尼。拿你的钱去开工人俱乐部吧,我能照顾好自己。我十一岁的时候就自立了,现在我依然可以。”
米奇·米兰达和老爹在苏荷区一家小饮食店吃午餐,他们点的是菜单上最便宜的炖牡蛎,还要了啤酒。这家餐厅离位于波特兰广场的科尔多瓦部只有几分钟的路,现在米奇每天上午有一两个小时去那里办公,为部长处理来往信件。他刚干完今天的活,跟老爹在这儿一起吃午饭。二人面对面,坐在硬木制成的高背长凳上。地板上满是锯木屑,低矮的天花板上积着多年的油渍。米奇讨厌在这种地方吃饭,但他还是经常到这里来,为的就是省钱。他去考斯夜总会吃饭的时候都是爱德华付钱。此外,带老爹去夜总会让他很紧张,他一直都会担心老家伙会跟别人打架,把枪掏出来,或者往地毯上吐痰。
老爹用一大块面包把他的碗抹干净,把它推到一边。“我要跟你讲件事情。”他说。
米奇把勺子放下。
老爹说:“我要用步枪跟德拉巴尔卡家打仗。打败他们以后我就拿下他们的硝酸盐矿,那时候我们家就有钱了。”
米奇默默点着头。这些话他已经听了不止一次,不过他嘴上不敢这么说。
“硝酸盐矿只是个开始,这是第一步,”老爹继续说,“我们有了更多的钱,就再买些步枪。我们家的人在省里就会成为有头有脸的人物。”
米奇竖起了耳朵。这还是他头一次听他说。
“你的表哥乔治会当上部队的上校。你哥保罗要当圣玛丽亚省警察局局长。”
这么说,那个欺软怕硬的家伙就一下子从业余变成职业的了。
老爹说:“然后我就会当上这个省的省长。”
省长!米奇没想到老爹有这么大野心。
但他还没说完。“我们把全省控制在手里以后,就能拿下整个国家,我们要全力支持加西亚总统,你在伦敦给他当特使,你的哥哥到时候要当他的司法部长,你的几个叔叔也许会当将军,你那个当牧师的同父异母兄弟多米尼克,就会成为帕尔玛的大主教。”
米奇吃了一惊,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同父异母兄弟。但他没吱声,想听父亲继续说下去。
“到了那个时候,”老爹接着说,“我们就找机会把加西亚他们家赶下台,代替他们。”
“你是说我们要推翻政府?”米奇瞪大了眼睛,他被老爹的勇气和自信吓傻了。
“是的,要花上二十年时间,儿子,或者我,或者是你,要当上科尔多瓦的总统。”
米奇要盘算盘算。科尔多瓦的宪法规定民选,但一次也没有施行过。总统加西亚在十年前的一场政变中夺取了政权,在此之前他是洛佩兹总统手下部队的统帅,而洛佩兹曾领导的叛乱推翻了西班牙的统治,老爹和他的牛仔们当年都参加了战斗。
老爹的精明策略让米奇十分吃惊,先是狂热支持当前统治者,然后再背叛他。但他米奇要担当什么角色呢?他应该是驻伦敦的科尔多瓦部长。他把托尼奥·席尔瓦挤掉,抢了他的饭碗,已经是走出了第一步。他必须想方设法把部长也挤下去。
然后呢?他父亲当了总统,那么米奇应该当外交部长,代表自己的国家在世界各地旅行。但老爹说米奇自己可能当上总统,不是保罗,也不是黎科叔叔,而是他米奇。真有这个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呢?米奇又聪明,又残忍,人际关系又好,该有的他全有了。想到将来会统治整个国家,这种前景简直令他陶醉。每个人都要向他鞠躬施礼;世上最美丽的女人任他挑选,不管她们愿不愿意;他会变得跟皮拉斯特家一样富有。
“总统,”他梦想着,“那真好啊。”
老爹伸手扇了他一个嘴巴。老人的胳膊很有劲儿,满手都是老茧,一巴掌差点把米奇拍倒。他喊了一声,又惊又疼,一下子跳了起来。他嘴里有了血的味道。四周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朝这边看。
“坐下。”老爹说。
米奇慢吞吞坐下,不情愿地服从了。
老爹把手伸过桌子抓住他的衣领,用一种十分不屑的腔调说:“就因为你连一个最简单的任务都完不成,整个计划都要泡汤了!”
这种架势把米奇吓坏了,他战战兢兢地说:“老爹,你会收到那些步枪的!”
“再过一个月科尔多瓦就开春了。我们必须在这个季节拿下德拉巴尔卡家的矿,明年就太晚了。我已经预订了去巴拿马的货轮,船长已经买通了,同意把我跟武器一起送到大西洋沿岸的圣玛丽亚。”老爹站了起来,一手抓起米奇,那股劲头把他的衬衫都撕裂了。他一脸怒容。“整整五天后就要开船,”他那声音吓得米奇快丢了魂,“现在就滚,去给我买枪!”
哈斯特德——就是奥古斯塔·皮拉斯特那个一脸奴才相的仆役长——把米奇的湿外套接过来,挂在厅里靠近炉火的地方。米奇没有表示谢意。两个人都不喜欢对方。哈斯特德嫉妒任何讨奥古斯塔喜欢的人,而米奇鄙视他的巴结奉承。还有,米奇总是弄不清他的眼睛在往哪儿看,这让他心里很不踏实。
米奇走进客厅,看见奥古斯塔一个人待在那儿。她见他来了很高兴,两手握住他的手,说:“你的手太凉了。”
“我一路穿过公园走着来的。”
“傻孩子,你怎么不叫辆马车啊。”米奇租不起马车,但奥古斯塔并不清楚。她紧握着他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口,脸上带着笑。这动作好像一种性的暗示,但她却显得毫无邪念,不过是暖和一下他冰冷的手而已。
他们两个单独待在一起时她总爱做这种事,米奇通常也很愿意。她会握他的手,摸他的大腿,他也抚摸她的胳膊或肩膀,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两个人压低声音说话,就像一对恋人一样,但从不承认他们是在调情。这样很让他兴奋,她也一样。不过今天他心情实在糟糕,没心跟她玩这种游戏。“老塞思怎么样了?”他问,希望听到他突然旧病又复发了。
她看出他心绪不佳,便顺从地放开他的手,尽管脸上有些失望。“来火边坐坐,”她坐在沙发上,拍了拍她旁边的座位,“塞思好多了。”
米奇的心往下一沉。
她接着说:“他也许还能活好几年呢。”她不无怨怼地说。她一心想让自己的丈夫快点儿接下银行的管理大权,“你知道,他现在就住在这儿。喝完茶,你可以去看望一下他。”
“他很快就退休了,是吗?”米奇问。
“现在还看不出来,真是遗憾。今天早上他还下令禁止发行另一期俄罗斯铁路股票。”她拍了拍他的膝盖,“耐心等着吧,你老爹最终会买到他的步枪的。”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米奇忧心忡忡地说,“他下周就要离开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紧张呢。”她说,“可怜的孩子,我真希望我能给你帮点儿忙。”
“你不了解我父亲,”米奇无法控制自己的绝望,“他跟你见面的时候假装文明,但实际上他是个野蛮人,如果我办不成这事让他失望,天知道他要怎么惩罚我。”
大厅那边传来说话的声音。“趁着别人还没进来,我得跟你说件事,”奥古斯塔匆忙说,“我最后还是见到了大卫·米德尔顿先生。”
米奇点了点头。“他说什么了?”
“这个人很有礼貌,但很坦率,他说他不相信有关他弟弟死的那些说法,请求我帮他联系上休·皮拉斯特,或者托尼奥·席尔瓦。我跟他说他们都出国了,他这么做是在浪费时间。”
“希望我们能像解决这件事一样,巧妙解决老塞思的问题。”米奇说。这时,门开了。
爱德华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他的妹妹克莱曼婷。克莱曼婷长得很像奥古斯塔,但不像她那么强势,也不具备母亲的性感魅力。奥古斯塔给几个人倒茶。米奇跟爱德华开始闲扯他们晚上的外出计划。九月份没有聚会或者舞会,因为贵族们都已经离开伦敦度假,圣诞节后才会回来,只有政客和他们的家眷待在城里。不过,中产阶级的娱乐活动也不少,爱德华手头就有几张戏票。米奇装作一副很期待的样子,但他一心想着老爹的事。
哈斯特德端来一盘新烤的奶油松饼。爱德华吃了几个,但米奇吃不下。其他几个家庭成员进了门——约瑟夫的弟弟小威廉,约瑟夫的丑妹妹玛德琳和她的丈夫哈特索恩少校,他额头带着一块伤疤。他们几个开始议论金融危机的事,不过米奇看出他们都不怎么担心,因为老塞思已经预感到了危机,让皮拉斯特银行及时规避了风险。高风险的证券已经贬值——埃及、秘鲁和土耳其债券已经垮了,但英国政府债券和英国铁路股票只是稍有下跌。
他们一个个去楼上拜见塞思,又依次回到会客厅,嘴里说着他如何如何了不起。米奇等到了最后。五点半的时候他终于上去了。
塞思住的是休原来的房间。一位护士坐在外面,让门半开着,以便听得见里面招呼。米奇走进屋子,关上了门。
塞思正坐在床上,读着一期《经济学人》。米奇说:“下午好,皮拉斯特先生,感觉怎么样?”
老人把杂志放在一边,明显有些不情愿:“我感觉很好,谢谢你,你的父亲怎么样?”
“他待不住了,急着要回家。”米奇看着白床单上这个虚弱的老人。他脸上的皮肤有些透明,皮拉斯特家族那个弯刀状的鼻子显得更加尖利,但他的两眼很有生气,闪耀着智慧。看上去他还能再活十年,继续掌管银行的一切运作。
米奇好像听见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是谁挡着我们的道儿?”
眼前是个软弱和无助的老人,此外屋里只有米奇一个人,还有个护士坐在门外。
米奇意识到自己必须杀掉塞思。
他父亲的声音说:“现在就动手。”
他可以用枕头把老头憋死,这样不会留下任何证据。谁都会认为他是自然死亡。
米奇心里感到一阵恶心,浑身不自在。
“你怎么了?”塞思说,“看起来你比我病得还重。”
“你这样舒服吗,先生?”米奇说,“我来给你调整一下枕头。”
“请别麻烦了,枕头很舒服。”塞思说,但米奇走到了他的背后,把一个大羽毛枕头拉出来。
米奇看着老人,犹豫了。
塞思的眼睛里闪现了一丝恐惧,他张开嘴,想要喊叫。
不等他发出任何声音,米奇就捂住了他的脸,用枕头向下用力按住他的头。
糟糕的是塞思的两只胳膊放在床单外面,这时他的双手使出惊人的力量抓住米奇的手臂。米奇惊恐地盯着那对苍老的爪子钳住了他的外衣袖子,但他全力坚持着。塞思死命抓住米奇的胳膊,但年轻人的力量更大。
塞思丧失了气力,两腿乱踢,身子扭动着。他无法从米奇的手里挣脱出来,可这时休的这张旧床吱吱嘎嘎响了起来,米奇害怕那护士听见动静会进来询问。眼下唯一能让老家伙停住不动的办法就是趴在他身上。米奇两手按着他脸上的枕头,爬到床上躺在扭动的身体上。这种奇怪的姿势让他觉得像在同一个不情愿的女人做爱,米奇脑子里冒出这疯狂的念头,好不容易才把涌到嘴边的歇斯底里的狂笑压制下去。塞思继续挣扎着,但他被米奇的重量死死压住,床不再吱吱响。米奇狠狠地压了下去。
终于,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米奇大着胆子继续躺在原地,以保证万无一失,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拿掉枕头,看着那苍白、呆滞的脸。他的眼睛闭着,五官了无生气。老人像是死了。米奇还要检查一下心跳。他战战兢兢地朝塞思的胸部低下头去。
老人的眼睛突然间睁得大大的,然后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米奇吓得差点儿大声叫起来。片刻之后他才恢复了镇静,再用枕头去捂塞思的脸。他感到自己浑身颤抖,心里既恐惧又厌恶。这一次,枕头下面没有任何反抗。
他知道自己应该多待几分钟,保证这老家伙确实死了,但他担心门外的护士。她或许已经注意到里面的静默。他必须说话,假装一切正常。但他想不出该对一个死人说些什么。他告诉自己,说什么都没关系,只要她能听到低低的交谈声就行。“我很好,”他逼着自己喃喃自语,“相当好,相当好。你怎么样?好啊,好啊,我很高兴听你说感觉好些了。好极了,皮拉斯特先生,我很高兴看到你气色这么好,真太棒了,实在太好了,哦,亲爱的上帝,我真坚持不下去了,非常好,好极了,好极了……”
他再也受不了了。他从枕头上移开自己的身体。嫌恶地苦着脸,把手放在塞思的胸口,觉得那里应该就是心脏。老人苍白的皮肤上长着稀疏的白色毛发。睡袍下面的身体是温热的,但是没有心跳。这次你真的死了吗?他想。这时,他似乎听到了老爹那愤怒而急躁的声音:“是的,你这个傻瓜,他已经死了,现在离开那儿!”他把枕头留在他的脸上,从尸体上滚下来,站到地上。
一阵恶心涌上心头,让他感到虚弱无力,他抓住床栏让自己站稳。我杀了他,他想,我杀了他。
楼梯台那边有人在说话。
米奇看了看床上的尸体。那枕头还留在塞思的脸上。他一把抓过它来。塞思那对僵死的眼睛张开着,盯视着。
门开了。
奥古斯塔走了进来。
她站在门口,看着皱巴巴的床,塞思那静静瞪着的眼睛,还有两手抓着枕头的米奇。她的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米奇默默盯着她,显出一副无助的样子,等着她说话。
她站在那儿,看了看塞思,又看了看米奇,接着又来回看了很长一会儿。
然后,她悄悄关上了房门。
她从米奇手里拿过枕头,把塞思那毫无生气的脑袋抬起来,把枕头放回去。接着,她理了理床单,从地上捡起《经济学人》,把它放在他的胸前,再把他的两只手交叉放在上面,看起来好像他读着杂志睡着了。
然后,她把他的眼睛合上。
她走到米奇身边。“你在发抖。”她说,两手捧着他的脸,吻着他的嘴唇。
一时间他惊讶得无法应对。接着,他一下子从惊恐中逃脱出来,堕入欲望的烈火。他紧紧搂着她,拥抱着她,让她的胸部紧靠在他的胸口上。她张开嘴,让他们两人唇舌相抵。米奇双手抓住她的乳房,使劲揉搓着。她急急喘息着,而他立刻就勃起了。奥古斯塔的下体紧靠着他的胯部,在他坚硬的阴茎上摩擦着自己的身体。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奥古斯塔拉起他的手,把它含在嘴里,咬着它,不让自己喊出声来。她紧闭着眼睛,浑身颤抖。他感到她达到了高潮,这让他热血上涌,一下子也到了顶点。
一切只经历了短短的几分钟。完事后,他们还靠在一起,又喘息了一会儿。米奇一时心乱神迷,不知脑子里该想什么。
奥古斯塔稳住了呼吸,松开了她的怀抱。“我回自己的房间,”她平静地说,“你必须立即离开这座房子。”
“奥古斯塔——”
“叫我皮拉斯特太太!”
“是的。”
“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她压低嗓音,厉声说,“你明白吗?什么也没发生过!”
“是的。”他再次答应着。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的前襟,捋了一下她的头发。他无助地看着她,好像被她的意志力定在了那里。她转身朝门口走去。他不由自主地给她打开房门,跟着她走了出去。
护士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们。奥古斯塔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他刚刚睡着了。”她平静地说。
她竟然如此镇静自若,让米奇惊骇莫名。
“他最好休息休息,”护士说,“我让他自己待上一个小时吧。”
奥古斯塔点头表示同意:“换了我,也会像你这样做的。相信我,他现在挺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