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傅太师再一次与圣上提起了立太子。
这起人命案子,说穿了就是为了太子之名,为了皇位之争。
各个看着都有戏,当然会奋力去争,一旦太子之位定下,晓得机会没了,除非有一击制胜的良机,否则动作就少了。
“朕不是没有打算,只是定不下人选,立一个不能服众的太子,一样要起纷争。”圣上道。
傅太师苦笑,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话说回来,要不是圣上效仿前朝设文英殿,让几位殿下学政,孙睿一人就足以服众了,哪会有今日之局面?
思及此处,傅太师心一横,问道:“圣上是不满意三殿下吗?您设立文英殿,损的实则是三殿下。”
圣上的眼神倏地冷了,他挺着背,眯着眼睛看着傅太师:“爱卿的意思是,认为睿儿是个合适的储君人选,能够接班?”
傅太师没有退让:“三殿下的资质极好,圣上您不也是满意殿下的资质,才早早把他召进御书房跟着您学政嘛,几年下来,也有成效。”
毕竟是君臣有别,又事关皇位,哪怕傅太师把事情搬出来了,也不好说得太不给圣上面子。
可老太师清楚,圣上必然听得出自己的未尽之言。
孙睿在皇子之中独树一帜,又受圣上几年指点,朝中大臣们对这位年轻的皇子都很看好,假以时日,磨砺个十年二十年的,哪怕后劲不足、不能够更上一层楼,但臣子们同心同德,孙睿做个守成之君还是不出问题的。
偏偏,文英殿一设,有野心的皇子都看到了希望,人呐,一旦有了光芒的方向,谁会停下追赶的脚步?
而臣子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另择皇子追随,那些本该是新帝继位后的中流砥柱,大半恐要折在争皇位的路上。
到时候不就是要人没人,要能没能嘛。
这话搁在眼下,颇有些马后炮的意思,毕竟文英殿议政已经在那儿了。
不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把太子定下,圣上扶着太子走上几年,慢慢也就平顺了。
总比照眼下局面,随波逐流下去好。
眼下已经闹出人命了,再不拨乱,哪一天孙仕殿下的命可能就真的丢在某一位亲叔叔手里了。
傅太师知道这事情拖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再来劝圣上。
圣上沉沉道:“睿儿是个不错的苗子,可他还不能在兄弟里服众。”
傅太师一口气憋在胸口。
这话题不就又绕回来了吗?
不服众还不就是孙祈他们看到光了吗?
事情不解决,皇子之间更是谁都服不了谁!
指关节支着腮帮子,圣上道:“朕这么多年偏爱贵妃,时常去静阳宫,睿儿从小到大开蒙如何、习武如何,朕颇为了解,也知道他资质不错,所以前些年一直带着他。
朕后来也在想,是朕的其他儿子们不出色吗?还是朕不像关心睿儿一般关心他们的学业,了解得少了,没有看到他们的长处。
这两年朝廷大小事情极多,去年更是缺人手缺得厉害,朕鼓励京中勋贵子弟远赴边关,难道让几个儿子在京里逍遥着?
不学政、不出力,朕对着永王这么一个弟弟就够头痛的了,总不能给自个儿的儿子留下好几个那样叫人生气的兄弟!
因而朕才会设文英殿,一来让他们为朝廷尽心,二来看看能力。
一试不就试出来了吗?
祈儿长进极大,朕心甚慰;宣儿初生牛犊,一股子冲劲;朕很欣赏,淼儿、骆儿不急不躁,很是稳妥;禛儿相反,不够沉稳,前回受了伤,盼着能吃一堑长一智。
傅爱卿,说呢?”
傅太师的嘴唇抖了抖,亏得有胡子遮着,才没有御前失仪。
他能说什么?
别看圣上给足了理由,一条条的,从为何早年提拔孙睿、到为何设立文英殿、再到几位殿下长短,听起来很是那么一回事儿。
可傅太师是三朝元老,傅家根基深,他一入仕就在翰林院,随后步步高升,在先帝朝就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说句大不敬的,圣上还是个毛孩子时,他就捧着书卷行走官场了,先帝爷驾崩时叫他辅政,他对圣上的性情可谓是一清二楚。
圣上这个人,底气越足越不跟长篇大论,今儿给了他这么充足的理由,那就是在掩饰。
说白了,圣上就是不想立太子,或者说,不想立三殿下为太子,可朝廷现今问题颇多,圣上又不能大手一挥、不管不顾他们这些老臣的建言、一意孤行,这才会有那么多道理来安抚他们。
也不知道三殿下到底是哪儿惹了圣上不满意了。
分明其他殿下之中,圣上亦没有特别偏爱谁,总不至于偏爱着还在榻子上爬的八殿下、九殿下吧……
圣上抿了口茶,他虽发问,却没有真等着傅太师评点,总归道理是给足了,面子也给足了,就行了。
“不说太子的人选,”圣上又开了口,道,“朕眼下最头痛的还是催漕的人选,爱卿不如与朕参详参详这事儿。催漕难呐!不如傅爱卿走一回?”
傅太师一愣。
圣上紧接着又道:“呦,是朕糊涂了,一把年纪了如何能挨得住催漕的辛苦,朕让去怕是要出事儿,是朕一时没有转过来,当朕没有提过。”
傅太师自然一阵感激圣上体恤,垂着眼,心说,不仅道理给了,棒子也给了。
若他再不知好歹逼着圣上立太子,他这个岁数、这个官阶、在这个朝廷里的分量,就不是被告老这么简单的了。
不仅是他,冯太傅、曹太保都一样。
只是,这更进一步加深了傅太师心中的疑惑,既然圣上不想立,以前朝会上他松口提及的,又是什么意思?
是被各方“逼”着,彼时稍稍起了那么一点儿念头;还是故意那么一说,给几位殿下希望,再看着朝中大臣们的向着谁、拉拢谁吗?
傅太师今日吃了个不甜的枣子、又挨了下不痛的棒子,多少不是滋味。
他又知圣上脾气,摸着度说了句赌气话:“催漕一事,督办的人要贵,办事的人要狠,若不是永王府眼瞅着要办喜事儿了,臣倒是想建议圣上由永王爷出面去督办,底下再是混不吝,又怎么敢对永王爷大不敬?再有几个办事的狠角色,催漕定有成效。”
圣上一口茶噎在了嗓子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