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建筑史的喜剧片:游戏时间,1967
《游戏时间》(Playtime)是建筑界讨论最多的电影之一。友人李巨川说:“它是对现代主义建筑与城市的一个批判,这部影片的喜剧效果直接产生于这些现代主义的规划与设计,而不是传统的肢体和语言。学过建筑的人会对这部影片更为发笑,因为其中许多情节与建筑史有着渊源”。在这部投入巨资拍摄的70毫米影片里,雅克·塔蒂(JacquesTati)所创造的胡洛先生这次不是出现在假期的海边(《胡洛先生的假期》),也不是现代化都市市郊(《我的舅舅》),而是直接来到世界消费文明的中心——巴黎。尽管塔蒂被评论家们与卓别林相提并论,但在风格上,他们大相径庭。首先在情节叙述上塔蒂摒弃了古典叙事的模式,只是将若干毫无关系的小事件串起来,以达到最终的抒情与喜剧效果。《游戏时间》的画面甚至使观众有“复数阅读”的乐趣,在许多人物众多的场景中,每个人物都进行着各自运动,并且都有特别的意思,在这些场景中,导演不再为观众设定视线的焦点。
影片的开始,出现了一座现代化建筑,以及各种身份的人,直至最后观众才会发现这里原来是机场。功能和外观之间的不确定性,以及统一的结构与暗灰的色调是《游戏时间》中所有建筑(场景)的特点,这令胡洛先生无所适从。当他去办公大厦找人时,发现整个办公场所犹如一个迷宫,不但各个工作间一摸一样,甚至无法分辨电梯与会议室之间的区别。这座城市过多采用玻璃来代替墙体也使得胡洛倍感茫然。最令人诧异是胡洛朋友的住处,整个客厅的外墙是一面大玻璃,起居生活完全暴露在路人面前,好似商店的巨型橱窗,并且家家如此。当胡洛冒失的撞碎了酒店的玻璃门后,开门的侍者手持着金属把手佯装殷勤的为客人开门关门,用形同空气的玻璃来维持酒店的形象。胡洛无意间的一个冲撞,正是塔蒂有意要打破被大都会用来标榜现代性的材质——玻璃。
巴赞称胡洛是位“冒失天使”,他引起的混乱都是“温柔和自由的”。大体上说雅克.塔蒂是乐观主义者,尽管有一点怀旧式的淡淡忧伤。胡洛误入尚未装修完毕就匆匆开张的酒店,将人们一本正经、并充满危机的晚餐时间彻底搅乱,但结果并没有使经营者尴尬,也未使消费者失望,而是将晚餐化作了嘉年华式的狂欢,人们载歌载舞尽兴到天亮。而第二天的巴黎虽然仍是拥挤嘈杂,但比起前一天平添了生气——塔蒂出色的运用画面和背景音乐将巴黎变成了一个大游乐场:围绕广场的车流仿佛转动大圆盘,摩托后的女郎也好像坐在旋转木马上,连擦窗工人也将巴士变成上下起伏的跷跷板。
塔蒂对电气、机械的讽刺也在整部作品的屡见不鲜,尤其集中在胡洛误入展览会的一场戏中:人们围着一个新型产品赞叹不已,而这个新发明仅仅是在扫帚上安了盏灯——现代文明的无聊被一笔勾勒出来。在这个现代文明中,人的特性和身份反而并不重要起来,人们彼此仅仅用服装和胸口别着的标牌区别对方。胡洛这个与“先进社会”格格不入、难以识别的人更是被推来撞去,洋相百出。
声音的运用与组合在这部影片中令人信服和称奇,声音在他的作品中总能有效的使画面增加厚度和内在涵义。相比起《胡洛先生的假期》来,《游戏时间》中的对白更加模糊(而主人公胡洛的台词照例几乎没有台词),所以人物的语言都化作“自然音”之一,等同与城市里的各种噪音。同时,人物的形象也随着声音的模糊被淡化,个体不再突出,胡洛先生也并未到处闯祸,也被淹没在人潮中。这也凸显了塔蒂对现代大都市的极度不适应和一种忧虑的迷茫。雅克.塔蒂最被评论者推崇的是他总将开门的声响放大到突兀的地步,“透过声音的指涉,用音部暗示某些视觉意象”,那一声门响往往将观众的期待和下一个画面连接在一起。然而在《游戏时间》里,他却在展览会上安排了一样新产品——一扇用所谓绝缘材料制成的“无声的门”,我们看到胡洛站在面前有些不明所以、呆头呆脑,我们同时看到塔蒂站在面前有些天真的忧心忡忡、怅然若失。
这时我们可以发现:可笑的并非胡洛先生,而是这个日益进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