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温迟迟穷途末路之时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心中终日的委屈尽数都哭诉了出来,等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时,就见着宋也阖上了眼睛冷冷地叫自己滚。
他面上严肃,话语更是冷硬,温迟迟怔了一下,毫不敢耽搁,立即退了出去。
直到走出了仪来楼,肃杀的寒风卷着剜人的凌冽之气挂到她的脸上,温迟迟才反应过来,宋也没有再难为自己。
夜里寒气大,走着便觉得风在往她鼻腔中冲撞,呛的她鼻尖红红。温迟迟掏出了帕子,将眼角中残泪擦得干净,脚上也丝毫不敢停歇,倘若他又反悔了呢?
事实上命运弄人,越怕什么便越来什么。
温迟迟连着几日都待在客栈中没有出来,一应吃喝用水尽是用的客栈的。即便是冬天日头短,她也没停下练习女红针线技法,往往是熬着一盏油灯,直到手脚冰凉才上床安置。
虽说二百两银子于她而言笔数额不小,也够她几年吃喝了,但她毕竟是一个姑娘在外,到处需要打点,以后也保不准会出什么意外,她须得将这些银子聚拢起来,攥在自己手中,才可使自己不至于落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身无长物,唯有手脚灵活,心思细腻,可以在女红上下一番功夫,养活自己,只是因着往昔十几年养尊处优,没在这上头吃过苦头,如今一幅绣品卖出去的价钱也很微薄。
想到这儿,温迟迟便觉得这客栈也是再不能继续住下去了,虽然住在此处供应用水膳食方便,无需她费心准备,但到底价格不菲,是烧着钱的,要省下银子,就不光得靠开源,还得靠节流。
翌日起身的时候,她便将自己前两日夜以继日做的绣品拿去最近的一间铺子中寄卖。
门口奔走的小二陈二这几日连着见着温迟迟好几日了,见着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又孤身一人,便心存了些怜惜,见着她来,他停下了手下的活,交给了身旁的共事,快步走上去迎她,“姑娘今日又送了绣品过来吗?”
“嗯,是的。今日有两幅,麻烦陈大哥您过目。”温迟迟点头朝陈二淡笑。
陈二接过绣品,只略微翻开,上头的淡香便飘到了他的鼻尖,他一怔,便再也瞧不上下去了,连忙将绣品收了起来,愣愣地道:“姑娘的手艺一直很好。”
他飞快地抬头瞧了温迟迟一眼,只见她肌肤似雪,一双黑葡萄般的眸子正盯着他,便连忙不好意思地撇开了眼睛,“姑娘.......昨日怎么没来?”
说完,脸便开始烧红了起来。这话问的,便就像是他成日里头盼着她来一般。
温迟迟没瞧出陈二的异样,她这些时日也多得他照顾,于是实诚道:“我昨日忙着寻找落脚之处,绣活一天没做便落下了。”
陈二:“姑娘不再住在客栈中吗?”
见着温迟迟沉默,他便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不好,一个靠日夜做绣活孤女,客栈又怎会住的起?
不待温迟迟回来,他便开口略过了上一个问题,“姑娘可曾找到住处了?”
温迟迟摇头,“还不曾,今日我正要再出去瞧瞧。陈大哥您忙,我便不打搅你做事了。”
“不打搅,此时铺子没什么人,事情不忙,”他顿了顿,“姑娘若是愿意,姑娘可以暂时在我家落脚。”
说罢,便立即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好,连忙道:“姑娘莫要误会,我没有旁的坏心思。我家中只有三口,一个老母亲,还有一个寡居的嫂嫂。我兄长在世的时候便已经分了家,若是姑娘在意,可以去另一间宅子同我阿嫂同住。说来也巧,我阿嫂的女红也做的特别好,兴许闲暇时你二人可一同商讨。”
“若是姑娘得空,我当下便可以带姑娘去瞧瞧。”
温迟迟将听他说的时候下意识便就想拒绝的,但是听说陈二的嫂嫂也会做女红,心下便有些动摇。
她点了点头,没有拒绝,“那就麻烦陈大哥带路了。”
“没事,不麻烦,姑娘您随我来。”说罢,便领着温迟迟向不远处的宅子中去。
诚如陈二所说,他家中人口简单,便是老母亲与嫂嫂都是极为和善好说话的人。
陈家在一处逼仄的巷子中,如这里头大部分门户一般,是几家低矮的屋子用篱笆围起来的一个小院子,中间也起了一道篱笆,东头住着陈家的母亲和年轻的妇人。
虽屋子简陋,但是打扫的亦很干净,且陈家开的价钱几乎是别家的半成,温迟迟心底是很是满意的。
她跟着陈二往陈家的篱笆外头走。
陈二:“家中简陋,让姑娘见笑了。”
温迟迟:“不简陋,陈大哥家很好。只是陈大哥你收的钱太少了,迟迟倒是会不安的。”
陈二局促道:“姑娘可千万别这般说,若不是姑娘搬进来,那件屋子也要吃灰的,我倒是想不收姑娘的银子,只是想着这样一来姑娘住的恐怕会更加不安心,便也就收了,姑娘怎么还嫌银子收的少呢?”
温迟迟被陈家人的真诚动容,朝他温和地笑了笑,“当真是麻烦你了。”
陈二见着温迟迟朝她笑,脸上有些微微发红,手脚不知所措,半晌才憋出了话,“不麻烦,本就不麻烦......”
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温迟迟的意思愿意在他家下榻了,心下又有些紧张,生怕怠慢了人家姑娘,于是便问:“姑娘准备什么时候搬进来,我便趁早打理收拾起来。”
温迟迟问:“若是明日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不会,不会。”陈二连忙宽慰温迟迟,“若是明日,那姑娘的行礼也是要搬回来的,不若我今日先跟着姑娘去取一些?”
温迟迟因为自己随身之物不多,正要婉拒陈二,便虚虚地瞥见了站在远处一棵高大的槐树下的两个人。
冬日里槐树树叶零落,只余下光秃秃的枝丫,只见身量高大的人着了一件玄衣,吊儿郎当地半倚在槐树上,身旁毕恭毕敬地站着长柏。
温迟迟看过去的同时,一道视线也轻飘飘地落到了他身上。
四目交汇,眼里含着淡淡讽刺之人,不是宋也是谁?
“姑娘,你怎么了?”陈二跟在温迟迟身边,见着步子顿住了,便也跟着温迟迟看了过去。
温迟迟收回视线,拉了拉陈二的袖子,“没什么,先走吧。”
还得赶紧走,因而她步子跨得很大,走的很急。
然而她即便走的再怎么急,又怎么会快过自小习武,武艺高超的宋也。
宋也跟在她身后,踩着她长长的影子,步子不疾不徐,又落的极轻。
在快走到岔路口需要拐弯之时,宋也才将手落在她腰侧,温迟迟惊得想要立即往前跑。
宋也像是早有预料,扯了一把她腰侧的衣带,力道大到将她完全带入了怀中,死死地圈住了她,手指陷在她的腰侧,又暗中发力,像在略施惩戒。
“跑什么?”
陈二站在一旁,愣了一会儿,当即脸色便沉了下去,“你这是在做什么!快将手放下,休要对姑娘家无礼!”说罢便上手要将温迟迟从宋也手中夺回来。
宋也将温迟迟又怀中带了带,捏着她细腰的手越收越紧,“姑娘家?你怎么知道她是姑娘家?她跟你说的?”
陈二听了宋也的话,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不是姑娘家?
宋也对陈二的愣神很是满意,淡笑着问温迟迟,“你没跟他说我们的关系?”
温迟迟心中除了愠怒外,还升腾起了一种淡淡的无力感,杭州城那么大,兜兜转转,还是碰到了他。
“我后悔了。”宋也俯下身凑到温迟迟耳边,温热的气息从她的耳垂上喷洒到脸颊上。
声音不算大,却能令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清。
陈二见着温迟迟不反抗,一脸平静与镇定,又看向了宋也落在她腰间修长手指,心中的酸涩几乎快要溢到他的嗓子里头了。
宋也朝陈二颔了颔首,“她不懂事,叨扰你了,日后她的事我会管,也无需你再烦心。”
说罢,长柏立即会意过来,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了陈二手中,“这是我们公子的一点心意。”
陈二感受到了荷包里头银子的重量,又瞥了一眼长柏的衣裳,便知道这是一个不凡之人,喉头发紧,但也放下心来了,“只是小事而已,陈某没帮上什么忙,不敢当。”
说罢,便立即转了身,落荒而逃。
“和他说什么呢,笑的那么开心?”宋也收回眼睛,将放在她腰间的手收了回来,讥讽道,“你当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温迟迟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心中的凉意丝丝缕缕地沁到了她指尖,微微发抖,她声音也跟着颤抖,“我当真不明白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我?就不能放过我吗?”
宋也瞥了一眼在一旁放风的长柏,脸色比将才更难看的一些。
是,连着几日梦见她,他是忘不了那具令他神魂颠倒的身子。
她身子确实不错,他承认。
瞧了温迟迟片刻,他坦然道:“我是放不了你,你不是缺地方住么,我在杭州有两处宽敞明亮的园子,你喜欢哪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