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依着袁秀珠的意思跟着那蓝衣水袖的几个姑娘跟了一路。
待到转角时,领路的丫鬟才看见王嬷嬷,立即叫前头的人停了下来,赔笑道:“瞧我这眼睛,竟没早早地看见王嬷嬷您。”
王嬷嬷看着春喜,知道这一位是她们家姑爷的贴身大丫鬟,平时没少依着姑爷胡来,冷笑了一声,也不太想搭理她,只冷冷道:“少夫人你叫前去问话。”
春喜正要吩咐身后的姑娘往前头的碧落院里面去,王嬷嬷又挡在前面道:“姑娘这般防着少夫人,你身后的姑娘是有多见不得人呢?少夫人找你,定是有了急事,耽误了你可担待得起?”
春喜知道这位少夫人性子傲慢,非常不好相与,她只好道:“嬷嬷说的是,少夫人寻奴婢,奴婢万分不敢耽搁。只是少爷吩咐了奴婢事情,里头院子里的那位爷等着呢。”说着春喜便往前张了一眼,示意王嬷嬷去看。
王嬷嬷了然,“那我便替姑娘走一趟吧,我虽老了,可力气还是有的。”
春喜见着王嬷嬷意思明了,态度坚决,自然知道自己坚持下去得不了好果子吃,于是只好道:“那就有劳嬷嬷了。”
春喜在王嬷嬷的注视下转身便往袁秀珠的院子中去,但还是放不下心来,转身看了一眼,见着王嬷嬷领着姑娘们往碧落院去,并无异常,这才放心地离开。
春喜到袁秀珠院子的时候,袁秀珠正坐在紫檀雕云蝠纹太师椅上休闲地呷茶。
见着春喜过来,袁秀珠将她手上的茶盏重重地放下了,发出了“咣当”一声。
“叫你家爷来我院子半天都看不见人影,你就是这般伺候人的?”
春喜听着袁秀珠问责,连忙跪下来要向袁秀珠解释。
眼神一转,却见着一个穿宝蓝色袄子的人喘着粗气朝这边疾步走来。
徐成在那头刚同温迟迟说上两句话,就被袁秀珠叫过来了,他没好气地问:“又有什么事?”
袁秀珠呵呵了两声,没同徐成说两句,便开始闹了起来,哭喊着要回娘家,动静大的没一会儿就将徐成的娘叫过来了,逮住徐成一阵痛骂。
徐成为着袁秀珠哭闹惹得一肚子怒火,偏偏她爹手上有兵权,他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索性就躲到勾栏中喝酒去了,好几天都不见人影。
却说王嬷嬷带着几个蓝衣水袖的姑娘往京官住的院子里去,却在半路转了弯,往温迟迟在的厢房去了。
穿过抄手游廊,王嬷嬷在厢房外站定,刚想将掩在门前的牡丹挡风厚绣帘拨开,想起夫人交代她的事,顿了一下,对着站在末端最不起眼的小姑娘招了招手,唤她到自己身边来。
王嬷嬷带着身边的小姑娘挑了帘子便推门而入。
此时天还没黑透,但室内早早就点了灯,王嬷嬷被这骤然亮的光线晃了眼睛,好一会儿才能将桌便端坐的女子看清。
烛光柔软暖和,只见那姑娘安安静静,乌鬓香腮,气度似水,眸子却澄澈透亮,像黑葡萄一般。饶是见过不少闺秀的王嬷嬷,见着温迟迟也怔了神。
但她闻见这屋子里头草药香膏的气味便回过了神,看向了温迟迟红肿的面颊。
王嬷嬷换了个神色,朝温迟迟笑道:“姑娘今日也不要怪少夫人,毕竟你将来是要嫁到府里头来做姨娘的,可毕竟跟那种勾栏里出来的人纠缠上不光彩,少夫人也不能叫你落人他人的口舌。这巴掌是打给外人看的,其实少夫人还想着你呢,所以老奴今日便替夫人送药来了。”
说着,王嬷嬷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只窄口玉瓶放在温迟迟面前,动作极其自然,仿佛这巴掌不是她的手笔一般。
温迟迟近来经历的事颇多,心性也被打磨了不少,因而她知道王嬷嬷此时到自己面前来绝非是好意。
她将玉瓶收了起来,勉强扯出了一丝笑,“我知晓少夫人的心意,此事是迟迟做的不对,劳烦嬷嬷这么冒着这样寒冷的天气来走一趟。”
王嬷嬷忙说不妨事,继而对着温迟迟道:“姑娘打开瞧瞧,若是用的好了,夫人这才放心。”
王嬷嬷叫她用药只是说的好听,可是态度却是半分不容拒绝的。
温迟迟不说话,面上瞧着沉静,捏着玉瓶的手却在袖子底下微微颤抖。
王嬷嬷也不同温迟迟啰嗦,攥着她的袖子便将玉瓶从她手中夺了出来,一边旋开瓶盖一边道:“这药是少夫人千金买来的,只有眼见着姑娘用了,少夫人才会安心。”
“可是爷将才唤了郎中过来瞧过了,也开了药,若是两者药性相佐,我脸上的伤治不好,只怕少爷是要责罚的。”温迟迟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推脱道。
“驾着她!”王嬷嬷瞬间冷了脸,对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呵斥道,“少夫人肯赏你东西,不叫你跪着受了已经是便宜你了,你却搬出少爷百般推脱,你是看不上少夫人赏的东西呢,还是觉得我们夫人不安好心呢?”
说着,便拿着打开的玉瓶朝温迟迟脸上倒过去。
白色粉末从玉瓶子里头倾泻而出,粉质细腻,伴着淡淡香气,落到温迟迟面颊,刺的她的伤口处一阵痛。
王嬷嬷一边拿帕子替她扑开,一边冷笑道:“姑娘说爷,你瞧瞧此时你能看见人影吗?老奴也警告姑娘也莫仗着少爷的宠爱便心生狂妄。须知男人的宠爱是一时的,只有这地位与名分才是长长久久的。这后院的掌权人是谁,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姑娘如今知道了吗?”
粉末在温迟迟脸上扑开,落在她脸上与她莹白如玉的肌肤融为一体,此时倒是连红痕都不见了。
温迟迟只觉得脸上刺痛更甚,她问道:“嬷嬷我觉得我脸上好疼,这到底是什么?”
“姑娘瞧瞧如何呢?”王嬷嬷拿了一面铜镜到温迟迟面上给她看,那粉末原来是遮去温迟迟脸上的伤痕的。
见着温迟迟面上的迟疑,王嬷嬷也不同她装了,直接道:“咱们府里来了位客人,少爷给他备了些美人,你身边的这位姑娘是个不吉利的,忽就来了葵水,去不了。少夫人见你有几分姿色,便要叫你去走个过场。”
听着王嬷嬷这般说,被她点着进来的姑娘头低的低低的,一声不吭。
王嬷嬷知道温迟迟要说什么,只叫那姑娘将水袖衣裳脱下来,继而才搭理温迟迟:“我将将才同姑娘说这后院的主子是谁,姑娘这是又忘了?少夫人治家有方,少爷的院子万不能养闲人的。”
瞧着王嬷嬷这般阵仗,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很是明显。便是那徐公子那么大的恼火,这夫人一句话也立马将他叫过去了,可见这少夫人与她身边伺候的人都不能开罪。
何况她进了这府中,命运早握在他人手中了,她便是再不愿意又能如何?
温迟迟见着镜中女子似玉的容貌,头一次觉得她阿娘说的对,她这样的容貌,生在普通人家,怕不是什么好事。
见着温迟迟点头,王嬷嬷为着她识时务看顺眼了她几分,帮着她换好衣裳,又领着她一路往碧落院里去。
“你也别怨少夫人,这也是爷的意思,男子间向来就有交换妾室敦伦的乐事。他如今去勾栏里喝酒了,顾不上你,你若是将那人伺候好了,客人高兴,爷自然也会高看你几分,你不是还有个娘和嫂子吗?”
到了门口,王嬷嬷又瞥了温迟迟几眼,见她温顺又生得可人,心里除了愉悦外,又生出了几分鄙夷,果真是个绣花枕头,皮色示人,却半分脑子没有。
温迟迟点头道:“知道了,多谢嬷嬷点醒。”
耳边又传来了几声丝竹凤箫之音,屏风上映照男子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在桌上点着。
王嬷嬷带着几个姑娘在后头站着,等着这首曲子终了,才上前道:“爷,少爷遣了几个绝色的姑娘给您过目,您瞧瞧可有什么可心的。”
无人回话,室内一阵沉寂,那京官不说话,王嬷嬷摸不准他的脾性也不敢自作主张,只使劲地盯着那屏风倒映着的高挑人影看,听说那是宫中娘娘养的小白脸,她着实想瞧瞧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等了一会儿,王嬷嬷的脖子都僵了,才见着那人挥手,几乎是一瞬间,那屏风便被撤了,速度快到王嬷嬷几乎看不清。
她也是略微瞧了一眼那京官,许是上京里头做官的,自是有一股威严的气势压着逼着她不敢直视。
“徐公子当真是有心了,”宋也将下头的场面尽收眼底,嘴角扯出了淡淡的笑意,眼睛扫过下面的人,落到了琵琶女身上,琵琶女见状立即半靠在他身上,他接着道,“嬷嬷也见着了,宋某心领。”
王嬷嬷讪讪地笑,便要领着人下去。
温迟迟自进来便一直低着头,此时听见宋也这般说,倒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提起来的心还未放下去多久,那王嬷嬷就对着她呵斥道:“你发什么愣呢?落了你前头的人多远?贵客在这儿,还这般丢人现眼,你跟着我去给宋大人赔罪去!”
温迟迟此时还未走出这间屋子里面呢,便被这般呵斥。
但宋生在国公府,母亲是长公主,浸淫官场多年,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权柄朝野,便是连太后幼帝都仰仗他的鼻息。诡诈之术他一瞧便知,何况这些女人的心思这般浅薄。
他只懒懒地扫了一眼,见着的一张脸却令他有些意外。
轻薄的衣裳修饰的身子玲珑有致,比她落水后的模样有过之无不及。
宋也觉得这徐府少夫人一对主仆有些意思,他叫怀中的女子起了身,改了主意,“罢了,宋某也不好拂了徐公子的好意,嬷嬷叫姑娘们进来吧。”
王嬷嬷心内一喜,正等着宋也将温迟迟叫去,却听他凉薄的声音从她耳边响起来——
“嬷嬷还要一直杵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