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鄞不回府一向都是由侍卫亲自通秉,今日却迟迟没得信。
未免惊动裴老夫人,江文景不敢贸然派人去寻,裴二爷心有谋算,必不会出事的,大约是想故意冷一冷她吧。江文景靠着金丝云纹引枕慢慢等着,纱帐宫灯忽明忽暗,她怔怔地看着那抹光亮,不知何时睡去了。
恍惚间有人推了她的肩膀,江文景先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紧接着看见了站在身边的男人。
“怎么在这睡着了?”他语气比以往的急快了些,倒是没有几个时辰前的冷淡。
江文景揉揉眼,“妾身在等您。”
裴昭鄞笑了,有点无奈的意味,“我若不回来,你就在这坐一晚了?”
“您没让人传话回府,妾身以为您是回来的。”江文景慢慢道。
裴昭鄞想象不到自己如果真的没回来,任由她自己在这空等一夜会是什么样子。人分明是软的,性子却执拗得厉害。
“爷吃酒了?”江文景闻到很重的酒气,似乎还不少,二爷一向重视规矩体面,席上不喜多饮,从没带着这么重的酒气回来。
裴昭鄞点头,“故交相逢,多饮了几盏,不碍事。”
江文景不知那位故交是谁,裴二爷也从不会主动跟她提,她对他来往应酬的人怕是还没张平茵知道的多。
“妾身服侍二爷安置吧。”
江文景到外面吩咐下人备水,待净室置办妥当,自己便拿了大巾去给他擦背。待清理好,已经是子时中了。两人一起躺到床上,江文景有些累,刚合上眼,腰腹就搭了一只大掌,裴二爷的胸膛很热,靠近她,连她一同变得炙热,干燥粗糙的手心扌柔涅了下,慢慢握住了一只。
……
过了十五,官员的休沐也一众告罄,又是日复一日的早朝。
江文景伺候完裴昭鄞盥洗更衣,简单篦了发髻,就准备去给裴老夫人问安。
裴昭华靠着死皮赖脸的功夫争取在家里又多留了几日。裴老夫人虽思念爱女,可毕竟是嫁出去的姑娘,总住在娘家会被外人看了笑话,她好说歹说几句,才劝得动女儿过几日动身回徽州。
张先昱待妻子随和,并不着急回家。妻子脾气骄纵,母亲又是不能容人的,于他而言两人分开最好,故而待在裴家还能躲个清净。
因着裴昭鄞上值了,不在府中,裴昭华像插了尾巴的鸡,开始在府中大摇大摆地装孔雀。给裴老夫人请过就拉着江文景往外面走,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二嫂嫂,宜君以为再也见不到二嫂嫂了……”
江文景以为她出了什么大事,吓了一跳,忙哪处帕子给她擦硬挤出来的泪珠,“出什么事了?”
“还不都是二哥!”裴昭华攥着江文景的帕子使劲擦了擦脸,张嘴一个字没说出来,就被院里走近的婆子拦住,“四小姐,您怀着身孕,该回去歇着了。”
裴昭华看那婆子就来气,自寺庙的事过去,二哥就在她院里放了人,她去哪都盯着,但凡她与二嫂说句话,那婆子都要过来提醒一遍,怎会有这么掌控欲强的男人,二嫂倒底是怎么忍住的!
她心里义愤填膺,偏又迫于二哥淫威,当真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她努了努嘴,狠狠瞪那婆子一眼,转头一脸不情愿地对江文景道:“宜君先回去了,改日避开那些讨厌的人,再与嫂嫂说话。”
不等江文景回应,裴昭华扶着臃肿的腰身,气冲冲地跟那婆子离开。
江文景狐疑地想,二爷是不是对宜君管束得太严苛了。
……
裴昭鄞去上值,江文景一个人待在府里,便做起了针线活,那件贴里就剩下衣袖,今日大抵能做完,洗好了明日就能给二爷穿上。
江文景加快了针脚。
裴二爷上值晌午是不会回来的,午食江文景照以往用了几碟小菜,用过后在院里走了两圈消食,正要回屋小憩,外面有仆从通秉说陆府来了人,让她过去作陪。
陆府是裴老夫人的娘家,裴昭鄞的外祖家。不过这两家并不怎么亲近,裴老太爷年轻时不过是鸿胪寺无足轻重的小官,前去陆家提亲,陆家当时受祖上荫庇,门第颇高,看不上裴家这样的门户,谁知裴老夫人一眼就相中了年轻时的裴老太爷,宁愿与陆家断绝关系,也要嫁到裴府。陆家没人重视这门亲事,自然对裴家的人也不待见,但三年后,裴老太爷受到内阁赏识,一举推至鸿胪寺卿的正四品官职,这下两家才有往来。
陆家一直都是势力刻薄,裴老太爷死后,裴府剩下孤儿寡母,慢慢的,两家也不再走动。
这一回,到了裴二爷进士及第,官至工部尚书,陆家阖府都来贺喜。倒底是母家,陆老太太还在,念着生母,裴老夫人没将事做得太绝,两家保持着来往。
江文景随裴老夫人去过陆家一次,陆府共有五房,只有大房为嫡出。她随裴老夫人去给陆老太太祝寿,陆家人看不上她这样的小户出身,只碍于她是裴二爷的正妻才会寒暄两句,江文景对陆府的印象很是不好,但有裴老夫人在,她再不情愿,也得笑脸去迎。
……
陆家来的人是长房周氏,府上只有一房嫡出,裴老夫人是嫡女,周氏正是老夫人的亲嫂嫂,不止周氏一人,她还带了自己最小的女儿陆姜窕,去岁刚过及笈。
江文景记得陆姜窕,当年去给陆老太太贺寿,陆姜窕看她颇为不顺眼,别人碍于裴二爷的脸面与她说几句话,陆姜窕却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
那时江文景上不明白,高氏与她还在交好,私下与她说了实情。当初裴二爷高中后,陆家有意说亲,说的是陆姜窕的二姐,然精明如裴老夫人,料定周氏教养不出什么好女儿,委婉地再三推辞,陆家说了一年,见实在不行,就作罢了。谁能想到,最后裴老夫人为裴二爷择了她,陆家自然是看不过,尤其是到了出嫁年纪的陆姜窕。
明白其中纠葛,江文景也能猜出陆家此次带陆姜窕来的目的了,无非是见她嫁过来两年无所出,想要在裴昭鄞房里塞人。若目的不成,怕还要在裴府住一段日子。
江文景进了正堂,一一矮身福礼。
一堆人看着,陆姜窕也不情不愿地对她回了礼。
裴老夫人见她来了,含笑拉着她到自己身前,“你舅父把林儿送到了京府的昭平书院,怕没人照顾,才让你舅母过来照应一二,咱们府上怕是要热闹一阵子了!”
听裴老夫人说完这句话,周氏脸色顿时难看,陪林儿进学是假,与裴府攀上亲戚才是真。陆家再不济,在京府买上一处宅子的闲钱还是有的,总不至于要在裴府打秋风,裴老夫人这么说无非是在给江氏做脸,让她们知道府上的二夫人永远是江氏。
陆姜窕年岁小,听不出里面的弯弯绕绕,见母亲脸色这么难看,自己亲姑姑却亲热地拉着江氏,想必不是什么好话,心里对江氏的嫌恶不由得又多了一层。
江文景自然听出了裴老夫人话里的意思,是不让她多想,等过了这一阵就把人送走。一面是娘家,一面是自己的亲儿子,裴老夫人也是左右为难。
她对裴老夫人柔婉地回笑道:“儿媳明白。”
在正堂说了会儿话,裴昭敬回府过来给舅母问安。
周氏一向看不上裴家这个不学无术,一身铜臭的大爷,又有裴老夫人先前那么一遭,就没给上好脸。
裴昭敬无所谓地笑笑,道自己还有事,便先下去了。
后来裴老夫人笑意也慢慢淡了下去,说自己乏了,吩咐下人带周氏母女去洒扫好的厢房。
“周氏是个没远见的,我如今庆幸,幸亏当初咬定了没让老二娶陆家的女儿。”裴老夫人想起当年陆家一变再变的脸色,早没了最初的愤怒,反而是觉得可笑,这竟然是自己的亲哥哥做出来的事。
赵嬷嬷劝慰道:“老夫人就是太心软了,势力狭隘的人,别人对他再怎么好,他也不知道满足。”
“你说得对。”裴老夫人慢慢道,“且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终有自食恶果的一天。”说罢,她顿了下,“陆家那边也仔细盯着,风口浪尖上,别让他们再给老二惹事。”
赵嬷嬷应了声“是”,扶起裴老夫人回了堂屋。
那厢周氏母子二人被引去了西跨院的厢房,此处景致整洁小巧,是个待客的好地方。周氏指腹沾了抹挂屏的纱面,并未看到灰,想必下人是用心洒扫了。周氏名义上是裴老夫人的长嫂,可她是陆大爷的填房,要比裴老夫人小了许多,加之身处内宅,没经历过裴老夫人经历的大风大浪,在她面前也端不起长嫂的架子。不过陆家是裴老夫人的亲娘家,料想也不会多亏待她。
“母亲,我怎觉得姑母并非欢迎我们?”陆姜窕抿紧唇,她是家中嫡房幺女,自小受宠,还没被人冷待过。
周氏亦是心疼自己的宝贝女儿,可裴家如日中天,那江氏又是个不会下蛋的鸡,只要女儿这时加把劲,让裴昭鄞休了江氏,自己嫁到裴府,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不管那老鸡婆愿不愿意,你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她就是看在老太太的情分上,都不能亏待了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