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第二日江文景被一阵说话声吵醒,她睁开眼,摸了摸枕边,枕头凉透,裴昭鄞已经不在了。他早起要去习武,江文景只知道裴二爷在朝堂上厉害,很多人都怕他,不清楚他功夫多深,不过至少够自卫吧。

江文景胡思乱想一会儿,掀开衾被,坐起身。

她唤了一声“柳柳”,没有人应她。

江文景蹙了下眉,手边摸了件昨夜被解下来的衣裳穿到身上,趿鞋下地。应是听到动静,柳柳这才进来,见到夫人要出去,忙福身。

“外面怎么了?”江文景问。

柳柳看了她一眼,低声回复,“是四小姐来了,要见夫人。”

江文景更加疑惑,宜君来她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如此紧张兮兮。

柳柳跟着解释了一句,“二爷不让四小姐见夫人。”

二爷不让宜君见自己,为什么?

柳柳神情不敢放松,一直注意着夫人的神色。她虽是夫人的陪嫁丫头,但府上做主的毕竟是裴二爷,许多夫人不知道的事,她都是按照二爷的意思去做。柳柳心底苦笑,不知夫人嫁过来究竟是福是祸,夫人在闺阁时,最不愿受人约束,而裴二爷却是掌控欲极强的人。

江文景不知她的心思,想着宜君来见她大约是为了昨日的事,“替我盥洗吧,我出去看看。”

……

东次间里,裴昭华气得面色涨红,好说歹说二哥也不让她见嫂嫂,怎么会有这么霸道的男人,二嫂嫂这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兄妹两人僵持许久,张先昱看看不动声色的裴二爷,又看看气得不行的妻子,觉得还是自己的妻子比较好说话。

“宜君,给母亲请安的时辰快到了,二嫂必然也去,届时你就能与二嫂说话了。”张先昱劝道。

裴昭华眸子亮亮的,朝他瞪圆,“不行,我就要在这等二嫂出来,我不信了,裴二爷能关二嫂一辈子!”

这下却是连一句二哥也不肯叫。

张先昱左右为难,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求裴二爷,“二哥,二嫂也是要去请安的,不如让宜君在这见见……”

裴昭鄞抿了口茶水,并不如以往的温和,目光看向裴昭华,这眼神莫名让裴昭华想起了小时的事。

二哥在家中读书刻苦,平日没什么乐趣,母亲心疼,亲自给二哥买了一对鲤鱼,养到院内的大缸里。二哥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那时候裴昭华淘气,就把墨汁都倒进了大缸里,没到半日,鲤鱼就翻起了鱼肚白,一动不动地漂到大缸的水面上。那时二哥看她的眼神跟现在一模一样,裴昭华想起来就浑身发毛。

裴昭鄞放下茶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提醒你。”

裴昭华反应过来,二哥是答应她见嫂嫂了,也不管他看自己什么眼神,刚站起来,看外面有人入内,正是她二嫂嫂。

“嫂嫂!”裴昭华蝴蝶似的飞过去。

江文景刚起,经昨夜的折腾尚没缓过劲,退后半步才把人接住。

“嫂嫂怎么才过来,宜君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裴昭华说着就瞄了眼坐着不动的二哥。

江文景脸颊微赧,昨夜睡得晚,今晨便起迟了。

“昨夜受了些惊吓,没睡好,寅时才有些困意。”江文景淡定地解释。

裴昭华哪里听不出,是二嫂嫂睡到现在才醒,那二哥方才为何不说,只一味地阻拦自己?她蓦地恍然大悟,二哥就是故意的,故意磨她的性子!

裴昭华狠狠瞪了一眼淡然不动的裴二爷,却发现无济于事。她愈发心疼二嫂嫂,这么好的女子怎就嫁了这样一个男人了。

“时辰不早了,不如嫂嫂跟我一起去母亲那请安的吧,母亲当还没用早食,正好一起吃。母亲庖厨的手艺连我都称赞不绝,素食也能做得那么好!”

裴昭华把裴老太太院里的素食说得天上有地上无,就要拉着江文景一块去。

江文景想着自己也该去请安了,就答应了她。

两个妇人在前面走,张先昱同裴二爷跟在后面。

裴昭华有心不让裴昭鄞听见自己与嫂嫂说的话,紧着步子走,两个男人就被落在了后头。

张先昱是个聪明人,心里明镜似的方才怎么回事,他想多嘴一句道:“二哥既然把嫂嫂放在心上,就该让嫂嫂做自己想做的事。”

裴昭鄞走着脚下的石子小径,看他一眼,“文景不是四妹,她心思细腻,有些事不能做绝,她便会多心去想。”

张先昱心头一震,原本只是多嘴劝说的一句话,不想裴二爷竟跟他说得这么深,他竟不知该如何去答,毕竟是人家的房中事,他一个外姓,不好开口。

他憋了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晌道:“二嫂与宜君同为女子,料想心思是差不多的。”

说完,他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这句话岂不就是在反驳裴二爷那句不对,同为女子,有什么不一样的。

张先昱自诩天纵英才,独撑张家门第,却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裴二爷就是他望不见尽头的天。

裴昭鄞并未说话,他走着那条陪她走了两年的路,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正堂,裴老夫人果然刚用上早食,见女儿与二儿媳妇同到,让人去添了碗筷。裴昭华也不客气,拉着江文景一起坐下来。

没说上话,后面两个男人也走了进来。

裴老夫人笑道:“都陪着自己媳妇过来,给我这个老婆子请安了!”

裴昭华接道:“是二哥和大表哥要来给母亲请安的,可不关嫂嫂和宜君的事。”

“你这丫头,活生了一张好嘴!”裴老夫人点点她的头,问两人可用过早食了,又多添了两张凭几,两双碗筷。

裴老夫人问起昨日的事,“下回可不许再贪玩回得那么晚了,自己有了身孕不知注意,还连累文景!”

裴昭华心虚地垂下脑袋,以往能娇蛮地反驳几句,可这件事确实是她错了,害得二嫂身陷险境。

江文景道:“我与宜君一年才见一回面,也想多与她玩玩。”

裴老夫人“哎呦”一声,笑道:“你们啊,一个快当娘的人,一个嫁来两年,还当小姑娘似的玩玩。”

众人皆笑了。

江文景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羞赧的脸上,微微微微扬了下唇角。

饭毕,裴昭华还要黏着江文景说昨日的事,裴昭鄞不着痕地牵过江文景的手,“我与你二嫂有事要说,你也要快要回张家了,好好陪陪母亲。”

裴昭华看着自己二哥冠冕堂皇的样就气不打一出来,自己要是男子,定然要抢先把二嫂嫂娶到手。

……

江文景跟着裴昭鄞出了垂花门,“二爷要与妾身说什么?”

裴昭鄞一本正经道:“宜君贪玩,说不上两句就要拉你出去,让她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江文景自己是无所谓,不过昨夜实在太累了,她现在是想歇歇。

裴昭鄞白日有事要做,没在堂屋陪她,去了前院书房。以前除了安寝,裴二爷也很少与她待在一处,江文景却是习惯。

她换了简单的月牙白贴里,拆了发髻上的珠钗,净了面,准备去睡一觉。

……

几个幕僚跟随裴昭鄞进了书房,说起工部的案子。年关多雪,来年是个好年头,百姓安居,他们这些官身也能清闲些。

“二爷,属下探查到有一波人在查陈行的死,似怀疑陈行并非暴病而亡。”

在场的人都清楚陈行是怎么死的,张阁老要废掉这枚棋子,自己不想脏了手就推给自己的学生。

陈行自幼有隐疾,须得用药维持,裴昭鄞就让人换了那药,说起来也算是暴病而亡,若没他动手脚,陈行也活不过五年。

张阁老是裴昭鄞恩师,经常去张家走动,与陈行见过一两面。此人虽病痛缠身,意志却极为坚韧,心有城府,不是个好对付的人。那样一个人不可能就这么容易受他所害,裴昭鄞只是顺水推舟,而真正想死的人是他自己。

裴昭鄞沉吟片刻,“继续查陈行生前的事,尤其是他去过何处,见过个人,一有异常,立刻来报。”

陈行此人极不简单,他既然察觉出自己会受人所害,必然留有后手。

众人各自领命出去,裴昭鄞靠到玫瑰椅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身处在这个位子,行差踏错都是万劫不复。更何况,他最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是张南业对他从未有过师生情分,只将他当成一枚可操纵的棋子,像陈行一样,随时可被抛弃。

他第一次见到张南业是在父亲的灵堂,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张南业生着一张微风和煦的脸,与其他官员的锦衣华服不同,他穿着寻常的布袍,精神矍铄,面容和蔼,像书院的教书先生。

那时他年仅十岁,却知人识事,知道张南业于他,于裴家而言,是一个机遇。而他也真正做到让一向不结党营私的张公收做身边唯一一个学生。

那是他的恩师,却也是随时可捅他一刀的利剑。

裴昭鄞指骨叩着榆木雕花桌案,眸子微眯,这是他思量时惯有的动作。

书房的门轻敲了两下,裴昭鄞收敛心绪让人进来。

亲卫手中拿着一张信笺恭敬地放到桌案上,“二爷,广德宋家来信。”

广德宋家是江文景的外祖家,江文景母亲病逝后,江家和宋家就鲜少往来了。

裴昭鄞用细金除了封页的火漆,里面是一张绢丝衔珠的婚贴。

宋家的三房少爷娶亲,邀文景去观礼。他合了信笺,对亲卫道:“压上火漆,给夫人送去。”

刘河瞥了二爷一眼,一言难尽地接了信去办事。二夫人手上来往的书信都要交给二爷提前去看的,若有不妥则烧毁,无关紧要才送到二夫人手上。火漆经过细金地特殊处理,看不出是否被拆看过,这些二夫人并不清楚。

其实夫人一内宅妇人,根本不知二爷私下做的事,也不知二爷看这些书信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