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裴二爷有事在身并非作假,他师拜张阁老,又是其得意门生,有些明面上做不得的私事就交由他去做。

这事说起来并不复杂。

张阁老在朝中门生不多,因不喜结党营私,而深受新帝信任。但君王最擅制衡之术,与张阁老掣肘的是当朝门生遍地的首辅许端公。

许端公出身与裴昭鄞颇为相像,父亲早逝,门庭岌岌可危,却因天资聪颖,雄武年进士及第出身,一步步走到今日,即便新君御极,也不能撼动他的地位一分一毫。许端公是颇为器重他的,且有意拉拢。可裴昭鄞是知恩之人,早年受过张阁老的赏识教导,便入了张阁老门庭。

前不久张平茵丈夫暴病而亡,并非意外,而是他在其中动了手脚。张平茵丈夫陈行是朝中户部员外郎,位分不高,张阁老也从未提拔过他,说是不能让皇上猜忌,实则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婿是许端公的人。或许是陈行得了张阁老不为人知的一些事才遭此毒手。

官场上哪有干净的,风光霁月的人只有终南山那些郁郁不得志的隐士,就连裴昭鄞自己,走到今日,也不知做了多少违背良心的事,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

张阁老与他煮酒吃茶,府上清贫,这点小酒是他唯一的奢侈乐子。

“平茵与陈行虽是盲婚哑嫁,可这么多年,夫妻情分依旧是有,如今出了这么一桩事,心里难受也不与我说,你曾与她一块读过书,感情不是我这个老头能比的,平日无事就来开解开解她。”

裴昭鄞抿了口温茶,“老师说笑了,平茵丧夫,学生业已成家,太过亲近传出去怕是有损老师清誉。”

张阁老看了他一眼,捋须笑道:“是我考虑不周,倒忘了你们早已不似从前。”

“学生不敢。”裴昭鄞立即站起身,俯身拱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论多久,老师都是学生的老师。”

张阁老赞许地点点头,让他坐下,“在家中不必这么多礼数。”

转了话头,又道:“你啊,就是太重规矩,也别怨我当初不把平茵嫁给你,你对平茵的情分我看得出来,并非是儿女的爱慕之情。我也不想唯一的女儿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丈夫。”张阁老顿了下,神情怅然,“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许端公是愈发容不下我了……”

他指腹摩挲着红漆描金的杯校,沉吟片刻,忽而朗声:“不说这些,吃酒!”举杯对盏,一杯酒水下肚,拍掌大笑道:“人生如此,快哉!快哉!”

……

柳柳从偏门回府,一步喘三喘地跑进院里,掩了门,悄声对江文景道:“夫人,奴婢问那郎中了,此方可行。”

她手里拎了两个油纸包的药材,得了夫人吩咐,拿到小厨房去煎药。

这汤药煎出来又黑又浓,发着苦味。柳柳闻着都想捏鼻子,江文景怕屋里染了味道散不出去,让柳柳放在小厨房,自己就在那吃。她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从喉咙冲到鼻腔,浓重得几欲作呕。

柳柳看着夫人皱紧的脸就一阵心疼,“这药不知有没有用,夫人受不住就别吃了,免得白遭罪。”

江文景苦得话也说不出来,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将药一滴不剩地喝了。柳柳连忙送去甜水蜜饯,江文景吃了一碟也不觉得解苦,挥之不去一般粘在喉咙里。

她怕裴昭鄞闻出来,特意去净室沐浴一遍,换了新的夹袄。

……

张阁老请他去府中定然不只是煮酒吃茶,裴昭鄞上了马车,想到那件事,额头的青筋就突突跳了两下。

“景斯,欲成大事者,必当断舍离,你当初能舍弃我的爱女,今时如何不能舍弃你的夫人?”

裴昭鄞是个即能隐忍的人,待人接物都极为和善,自诩无论别人如何谩骂,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是方才他却知自己真的动怒了。

他知道是张南业在试探自己,试探他这个学生是否真的听话,真的值得依赖。张南业是个多疑的人,经过陈行一事,他的猜忌愈发严重。

裴昭鄞知道怎么回应能消除他的疑心,可是他没有,他笑着,不避不闪地对上了张南业的眼睛,“内子与平茵多有不同,内子既嫁了学生,学生再无能,也断然不能让妇人受委屈。”

张南业许久没有说话,他不动声色的本事要比他厉害得多。

裴昭鄞捏着嗡嗡作响的太阳穴,料想是头疾又犯了。腰佩的荷包里有她调制的熏香,可缓头痛。裴昭鄞将那金丝缠绕的细线扯了下来,抓着荷包的角放到鼻翼下。她向来细心,这味道晾晒过一段时间,并不浓重,浅浅淡淡,沁人心脾。

用女人换得更高的权势,裴二爷不喜,也不屑于做这种事。

……

江文景在院里等着裴昭鄞回来用哺食。

天色已经很晚了,裴昭鄞还没有回来。江文景不知道他今日是不是又去了弘慈寺,但若是去了,定会派人回府传话,想必是有事耽搁了。

裴昭鄞爱梅,尤其喜爱白梅,内院种了一林的白梅树,迎风傲雪,与苍茫的白融为一体。江文景却是喜爱红梅的,她觉得那样热烈才好看,但有一回她委婉地询问裴昭鄞,他却说红梅媚俗张扬,不合文人之雅。后来江文景再没提过红梅的事,不知他还记不记得。

站了许久,身后传来了急快的脚步声。

男人的线长的影子靠近,“怕我不回来,在这站着等我?”

裴二爷又拿她打趣!

江文景被他看出心思,不理睬他,作势要进屋,却被男人一把抱住了。两人身上都有寒气,他胸怀却是炙热的,长臂扣紧她,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外面的寒风,江文景像个孩子,小小的一团缩在他的怀里。

今日的二爷似乎有些不同。

男人的下巴只倚着她的肩膀,江文景很不舒服,但她识趣地没去打扰。

站了一会儿,男人道:“哺食用什么,我腹中饥饿了。”

江文景一笑,“难得听二爷喊饿。”

“二爷也是人。”裴昭鄞捏捏她腰间的软肉,厚厚的斗篷罩住江文景半个身子,两人一同进了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