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枳从没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她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个人的气息，很神奇，也很不习惯。
“还要哪一本？”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
离得近了，仿佛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的感觉。
明明没有触碰，那轻微的震动仿佛也传递到了她这边。
苏枳努力甩掉脑海中的纷杂想法，说：“还要第四层第三本，红棕色封面的那本。”
这个高度，苏枳跳起来都拿不到。
唐水骁很快精准定位到苏枳描述的那个位置，手一伸，十分轻松地拿下书给苏枳。
苏枳：“……”
有点心塞。
个子高真好啊。
“还有一本。”苏枳怀里抱着两本书，又指向另一侧，“那边第五层最外边的书，沈从文的。”
比刚刚更高了一些。
唐水骁走过去，有了具体的名字，他一眼就看到了。这个位置对他来说只是抬抬手的事情，他十分利落地取出书，转身递给苏枳。
做完这系列动作后，他轻轻往旁边靠，有些懒散地倚着书柜，目光漫不经心地望向苏枳。
苏枳接收到信号，立马说：“谢谢你！”
“……”唐水骁顿了顿，才说，“那，扯平？”
友好询问的语气使得他的语调微微上扬。
苏枳下意识摇摇头，几秒后觉得自己的这个举动不厚道，于是主动提问：“为什么不道歉？”
她其实只想要一个道歉而已。
她这个人其实最冷淡了，有气就出，有仇就报，然后就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听说唐水骁被陈校长臭骂一顿，而且大少爷待遇直接降到最低，苏枳听闻后就觉得足够解气了。本来不应该时时刻刻念着这件事的，但因为唐水骁一直不肯道歉，苏枳反而就一直惦记着。
这是属于女生的好强啊。
虽然用在了一些奇怪的地方上。
唐水骁语气微叹，带着点疑惑：“非得说那三个字吗？”
苏枳一本正经接道：“这是态度问题。”
闻言，他嗤笑一声，问：“女生都这样？”
破有几分不屑的语气。
还一杆子把所有女生定性了。
苏枳脸上的笑容淡了，反问：“男生都你这样的？”
语气中的嘲讽意味不比唐水骁弱。
唐水骁挑眉，但不说话。
苏枳把自己的左手伸出来，“你看，伤口又痒又疼，还会留疤，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遭这个罪。”
她的皮肤很白，愈发衬得伤口有几分狰狞。
唐水骁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突然站直身体，说：“等下。”
说完就离开了书房。
苏枳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安静的书房里隐隐能听到外面的动静。
很快，唐水骁去而复返，手里拿着熟悉的白色药罐。他见苏枳的目光看过来，便随意地抛给苏枳。
苏枳下意识接住，等看清手里的东西后，表情立马便得纠结。
她非常想把药还回去。
苏枳脸上的表情太明显了，唐水骁怎么可能看不懂。
他有些无奈，深呼吸后说道：“记得每天涂，我们不扯平，ok？”
苏枳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怎么懂她的心思啊。
唐水骁没看苏枳脸上明显的笑意，他绕过苏枳重新回到了沙发，非常顺溜地躺下，捞过角落的书继续盖在脸上。
“那我先下去了。”苏枳犹豫了一下，才主动说了一声。
结果唐水骁又没声了。
苏枳撇撇嘴，把门关上，干脆地离开了。
顺着楼梯下来，苏枳闻到了厨房的香味。
苏枳走进厨房，跟陈校长打招呼：“陈老师，我这次拿了三本书。”
“嗯。”陈校长点点头，“小枳，中午一起吃饭吧。”
“我爸爸中午会回家，我得回去吃饭。”苏枳拒绝了。
陈校长不为难人，只是他也遇到了问题，拉着苏枳问：“小枳，你上次跟我说的水煮牛肉怎么做来着？”
老人家不喜辣，如今中午会做这些，也是为了外孙。
虽然表明凶巴巴，但苏枳处处能见到陈校长隐藏的爱意。
苏枳放下书，又去洗洗手，说：“陈老师，我来帮您。”
她从小独立，早早就学会了做饭，因此简单的一道菜并不会难倒她。她擦干手，一边动作一边告诉陈校长如何腌制牛肉。
往日都是陈校长对苏枳悉心教导，如今到了厨房，反倒变成陈校长听她的话了。
轻声细语说话的苏枳像极了老师。
等待腌制的时候，苏枳又着手帮陈校长准备其他的食材。
她手脚麻利，陈校长都没找到插手的机会，只好转身去找保温桶。
最后，苏枳在盛情难却之下带着装满菜的保温桶回家了。
倒是意外给她省事了，不过她回家之后也不能马上休息，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她就放在这个时候顺手做了。
吃饭的时候，唐水骁才在陈校长的叫声中姗姗下楼。
当他看到桌上丰富的菜色时，眉头立马皱起来，语气隐隐带着不满：“为什么不请个保姆？又不差这点钱。”
陈校长一早上的好心情都被唐水骁的这句话给毁了，他瞪了唐水骁一眼，说：“你在唐家这么多年就学会了一个嘴硬吗？说一句外公你辛苦了这么难？”
“……”
沉默几秒，唐水骁说：“我帮你盛饭。”
陈校长：“……”
好气啊。
陈校长也不乐意忙活了，自己先在餐桌坐下，对厨房里的唐水骁喊道：“洗碗也是你的活。”
唐水骁没吭声，但陈校长知道他听进去的。
也不知道唐家怎么培养出这么闷的人。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没说话。陈校长偷偷观察唐水骁，发现他对水煮牛肉这份菜格外钟情，胃口似乎也比往日好多了。陈校长看他吃得这么顺畅，忍不住说：“那盆水煮牛肉是小枳做的。”
“……”唐水骁拿筷子的手顿了顿，甚至连咀嚼的动作都停住了。
陈校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小枳做的菜不能吃？”
这样一激，唐水骁才重新开始咀嚼，但他心里不如表面平静，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直直看向陈校长：“你干嘛使唤她？”
“我乐意，她乐意，怎么不行。”陈校长放下一句拽话，又忍不住找补，“小枳是个好姑娘，我这个老头子每天一个人住在这里，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也就是她经常跑来看我，陪我下棋、买菜，还愿意听我唠叨。”
唐水骁眉头不自觉紧蹙。
“这种事情人家小姑娘做了快两年了。”陈校长说，“我呢，真把她当做孙女来疼，你一来就把人打伤，还不肯道歉，我这心里很不是滋味啊。”
唐水骁：“我可以从其他方面弥补她。”
“哦？”陈校长来了兴致，“从什么方面？给钱吗？你现在哪里来的钱。”
唐水骁也意识到了，眉头紧蹙，但嘴上不肯服输：“我会有办法。”
陈校长看着唐水骁沉默下来。
直到午饭快吃完，陈校长才又开口：“水骁，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愿意过来渝水陪我，但我知道最开始你肯定是不情愿的。你看不起这个地方，也看不上这边的人，但无论你是什么态度，你都要长久在这边住下来了。”
“来到这里未必不是坏事，不要总是沉湎在过去的情绪中。人啊，总是要向前看的。”
陈校长的一番苦口婆心似乎没有打动唐水骁，他故作随意道：“外公，你好唠叨啊。”
忍住，不许生气。
陈校长自己给自己做心理辅导。
但他还是忍不住：“我最后说一句。”
唐水骁表面看着不在意，其实连吃饭的动作都停下了，安静地等待下文。
陈校长站起身来，中气十足说道：“今天的碗你记得洗。”
**
苏明志在最热的时候回到了家。
进屋看到一桌丰盛的菜色，哟了一声，问苏枳：“囡囡今天心情很好嘛，做了这么多菜？”
“我今天去陈校长家借书，后面看他做饭就去帮忙了，他让我打包一些回来吃。”这些没什么好隐瞒的，苏枳如是说道。
苏明志笑了一下：“那我有口福了。”
以前苏枳在学校读书，苏明志中午回家都是随便吃点，有时候喝点早上的粥就打发了。今天倒是吃得心满意足，饭后还有一份冰粉。
真是神仙日子啊。
苏枳在一旁说：“之前买的小料用完了，而且冰粉籽也没有了。爸，如果我需要大量的原材料，去哪里买回比较便宜啊？”
这方面的消息，肯定是苏明志知道的比较多。
苏明志十分敏锐，当即问道：“还打算做冰粉生意啊？”
“我就试试，而且卖冰粉成本不高。”苏枳赶忙说道。
“你打算去哪摆摊？”苏明志又问。
“阳光广场那边有一条美食街，很多人在那边摆摊，我都去打探过了，位置先到先得。”苏枳说着自己的打算，“我们家有一个小桌子，到时候我一起带上，买块好看的桌布，然后再写个板子摆在前面，也不会占用特别多的地方。”
想了想，她还补充：“我东西少，城管来了我也跑得快。”
想得还挺周全的。
苏明志忍不住笑了，问：“你一个人能忙得过来？而且，东西怎么运过去？”
对哦。
苏明志一针见血指出的问题，让苏枳发现自己疏忽的地方。
她未成年，还又长得嫩，看起来就好欺负，别人未必会欺负她，但恐怕都不敢过来买。
而且她还缺一个交通工具。
苏枳总结，她需要一个合伙人。
苏明志给她推荐了一个人。
那人是苏枳的大堂姐苏桃，二十出头的年纪，没读书也没外出工作，留在家里帮她干活。若说是家里苛待，其实也有点，毕竟她还有一个弟弟。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苏桃因大脑发育不完全导致智力障碍，人不太聪明，读完小学家里就让她辍学了。
但她是一个非常勤快能干的姑娘。
苏枳是一个执行力很强的人，当天下午就准备去找苏桃。
苏桃住在乡下，但离渝水镇也不远。苏枳打算走路过去，因而选择较早的时间出发。
这次出门，又遇到了江骏。
江骏一见苏枳就问：“苏枳姐，你要出门啊？你每天都在忙什么啊，都见不到你的人。”
他等补课的通知等了好久。
苏枳说：“我今天真有事。”
江骏心里吐槽，哪次你都说有事啊。他跟在身后追问：“什么事啊？”
“我想去找我堂姐。”
苏枳的堂姐，江骏有所耳闻，说：“在下面的村子里吧，很远的路啊。苏枳姐，你打算怎么过去？”
“走过去。”苏枳说，“时间来得及的。”
“我有自行车啊。”
苏枳反应过来：“那能借我吗？”
江骏：“我载你！”
等到江骏把车推出来，骑车的人变成了苏枳。
后座是死皮赖脸要跟着的江骏。
他人长得壮实，骑车水平却不怎么样，起步阶段就差点把苏枳晃下去了。最后还是苏枳主动请缨，骑车的人才换成了她。
迎面吹来微风，江骏舒服地坐在后面，忍不住开始跟苏枳闲聊。
话题不经意间又到了唐水骁身上。
江骏在后面缩缩脖子：“苏枳姐，为什么我们总要聊那个人啊，你不觉得他很可怕吗？”
“脾气确实挺糟糕的。”苏枳想了想，说，“可怕？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江骏：“我觉得他这个人好难接近啊，书上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高深莫测，对！”昨天看电视剧刚学到的词，没想到今天就用上了。他继续说：“而且啊，他这个人看人的时候，眼神也很吓人。”
有吗？
苏枳忍不住开始回想，她怎么没觉得吓人呢？
以前觉得卡卡吓人，最近见多了，倒也觉得还好。
他们刚议论完唐水骁，正主的身影很快出现了。
他在遛狗，不过今天没跑步，不紧不慢走着。从后面看去，只觉得他只是个高高的男生，背脊挺拔，行走间有着不一样的气质。
一个人的身影，总是透着点孤单。
苏枳骑着车飞快地掠过他。
他们没到可以路边遇见可以打招呼的程度，是以苏枳打算装作没看到，最好一路快速而潇洒地掠过他。
计划得很好，现实却不照她的想法发展。
自行车驶来的声音吸引了卡卡的注意。
它转过头，看到了江骏。它似乎认得江骏这个怂孩子，故意在他们经过的时候冲着江骏汪汪叫了好几声。
江骏骤然听到狗叫，离得又那么近，声音中的凶悍之意一如初见。他被吓了一跳，在自行车的后座处也坐不稳了，身子七扭八歪，晃得前面的苏枳也找不到重心了，车头跟着歪歪扭扭晃动。
下一秒，重心失衡，苏枳再也控制不住方向，随着车一起朝旁边倒下。
早有准备的唐水骁突然大步向前，一把搂过苏枳的腰，猛地用力将她抱了起来，随后，他又及时后退一步，退出自行车摔出的范围。
江骏就没这么好运了，只听嘭的一声，他扎扎实实地摔到了地上。
他脸上表情一下皱起来，看起来比一旁的自行车还惨。
苏枳惊魂未定，浑然不知自己的手指正紧紧抓着唐水骁的领子，像是抓着救命稻草那般用力。
唐水骁早就把苏枳放下来，但苏枳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以至于两个人还紧紧靠在一起。
陌生的体温贴着唐水骁，这让他十分不习惯，他伸手握住苏枳的手臂，本想毫不留情地扯开苏枳的手，目光落在苏枳的脸上，动作微微一顿。
就在他低头的瞬间，苏枳也仓惶抬头，两人极近的对视，唐水骁一下看到苏枳眼中被吓到的浅浅泪意。那一点水润衬得苏枳的眼睛干净而澄澈，仿佛盈盈秋水。
唐水骁第一次知道原来女生的眼睛是这样的。
像秋水，像漩涡。
一旁的江骏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嘴里忍不住痛呼：“俺骨折了，俺骨折了……”
作者有话要说：加了一点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