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别墅的A-02栋坐落在潇山官邸A区最中央偏东的位置,是一座占地160余平、共四层,总面积达六百平的独栋。
当初建设时,A区的每一户独栋都赠送了独立的小花园与院落,不远处的便是林家那座众称潇山“宅王”的所在。如今灯火全熄夜色里仿佛一座遥遥伫立的孤堡。
盛凌希走近A-02栋时,未曾想院里的灯竟还亮着。
夏末的衰蝉在丛林里微鸣,有零星小虫绕着道旁的灯柱飞舞。
院中有人,似乎在吵。
刻意压低的几声静夜里也能隐约听清。
“让你早点回你不早点回,回来了不好好走路居然还翻墙!不知道的就真把你当贼抓了算了!你也不怕把妈吓到!”
“哎呀姐,我就是忘带钥匙了,怕吵到你和妈才翻墙的,谁知道这个点你们居然还醒着……”
“还说呢!你今天走的时候我就告诉你钥匙没拿钥匙没拿,结果你自己急的像个屁股着了火的窜天猴!你姐夫刚才手要是再快点你就真成盒了!”
……
盛凌希不觉微笑,默不作声走到门口,在院门外轻唤了声,“姑姑,小叔。”
院里原本鸡飞狗跳的两人顿时停了,共同看向门口继而露出讶异神色。
盛家姑姑:“……凌希?”
盛家小叔:“小凌希?你回来了?”
门庭灯火微弱,尽数照耀在盛凌希白皙单薄的身上。
她笑容安静而苍白,“是我,我回来了。”
……
当初盛凌希刚回盛家不久,她的父母盛谢骐、凌蓝夫妇就意外去世了。
盛凌希便跟着爷爷奶奶、姑姑姑父与小叔一同生活。
盛家姑姑盛谢云是她爸爸盛谢骐的亲妹妹,和姑父两人在大学情投意合,他们两人都是丁克主义,也没有什么商业头脑,毕业后便一直在“盛”谋个闲职吃皇晌。当年盛凌希回来后一直视如己出对她很好。
小叔盛易是爷爷认养的,他本是爷爷好友的儿子,在好友一家逝世后便主动收养了他,只比盛凌希大十岁。
他性子野,不婚主义、桀骜不驯,浑身206块骨头,205块是反骨。
当时盛凌希那么爱玩爱闹爱闯祸多数都是学他。
姑姑立马上前开门来迎她,“凌希,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不是在英国……”
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圈,甚至连头发丝都快不放过,盛凌希轻拍拍她的手安稳住她。
“‘盛’出事了,我责无旁贷,所以我赶回来了。”
小叔在很久以前就对盛家的产业不感兴趣,成天在外摆弄着他的赛车。此刻散漫斜倚在一旁悠悠说:“这么大个事,也不是你一个小丫头能搞定的啊。我那车队还有点闲钱呢,能先给‘盛’补空缺,哪轮得到你操心。”
“我可不是小孩子了。”盛凌希立刻嗔怪转头瞪他,“再说,就你那点钱,是要拿沙子补窟窿?而且你可别忘了,我现在可是‘盛’的总设计师兼主理人。”
姑姑不说话了。小叔讪讪轻咳着挠挠头。
……
当年,盛凌希刚出国的时候,的确曾有一阵曾和盛家断了联络。
因为她气。
气他们自作主张独断专行,气他们不顾她的意愿,偏要定下了她跟林西宴的婚约。
——那年那场生日宴后,盛凌希本以为经过她那一闹,只会成为一场茶余饭后供人谈笑的谈资,林家也会就此打退堂鼓不了了之。
可谁知,不久后,林家长辈竟真的上门来洽谈婚约一事。
盛老竟还同意了。
她当时格外不理解。
“为什么?我又不喜欢他!”
“爷爷,你说过永远不会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的!可是现在却逼我个这么大的?!难道就是因为林家他有钱吗!凭什么啊!”
当时的盛老,面对她的怒火,只是一直沉默着脸色。
沉吟许久,才欲言又般沉叹了声气。
“凌希,很多事情,爷爷现在还不能和你解释的很清楚。但你相信爷爷,爷爷做这一切,肯定都有原因。”
“你最近和戚家那个老二走得太近了,爷爷也不是没想过让你和戚行川……但选择戚行川,远不如选择林西宴。和林家,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不是……”盛凌希险些气炸,“怎么这世界上除了这两个男人,其他是死绝了吗?我谁都不选还不行吗?我就算这辈子不嫁人!又能怎样!我不想我不想!”
盛老只是沉默。
再不久后,她收到offer,负气出国。
……
在中央圣马丁那几年,盛凌希过得其实不算轻松。
那时她的英语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但到底比不上英语是母语的欧美人。
刚上大学时,她诸多不习惯,也跟不上节奏,好像当初刚回到盛家,那种迷茫和无助,还有同学曾偷偷嘲笑她。
好在,那些困难最终被她一一抗过。
直到大二下,盛老亲自到中央圣马丁找过她。
当时看见盛老的时候,盛凌希惊喜、酸涩、也五味陈杂。
但到底时过境迁,盛老也就从前的事向她郑重道了歉,盛凌希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当时盛老那般选择的真实原由。
而离家在外这两年,盛凌希也并非不会难过,也并非不会想家。别扭一番后终是软下心肠向家里、向肖嫣打了第一通复联电话。
而盛老也第一次向盛凌希吐露了盛家真正的处境。
她才知,原来“盛”,已经这么糟糕了。
没错,确如许多人所说的,“盛”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时尚品牌之一,是国内时尚界兴起的领头军。是盛大的“盛”是兴盛的“盛”。
——可那却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是过气的繁华。
这些年,随着圈内资源人脉更迭,快节奏的审美变革,新兴品牌如雨后春笋。
“盛”等一众老品牌自然受到资源分流与市场挤压,处境颇为尴尬。
在大张旗鼓变革与守旧市场上,盛老冒险选择了“变革”,他要在变革的同时开拓海外市场。而这决定自然遭到了“盛”老一辈守旧派股东的强烈反对。
所以他来了,来找盛凌希。
——这个自小让他头痛、却又引以为傲的孙女。
“盛”需要她,“盛”的未来也需要她。
盛凌希就此成为“盛”海外部的主理人。
不得不说,盛老的抉择其实很有成效。
不过一年,“盛”在国内市场便有不小的回暖之势,在海外市场业已为不少公众熟知。
可好景不长,盛老的身体每况愈下,终于在半年前,“盛”品牌这场回光返照似的繁荣,随着他的与世长辞而骤然崩塌——
“盛”内部本就矛盾颇多。守旧派和改革创新派僵持对立许久,这两年来改革派一直靠着盛老一人的领导才力排众议走到今日。
而如今盛老去世,“盛”往年的资金链里还有不小的窟窿未补,几大股东都想借着“盛”的最后一口气卖掉品牌补上窟窿吃最后一份利。
盛凌希自然第一个不同意。
她站了出来,声称可带“盛”走出阴霾。
如今秋季新款发布在即,她新设计出的一批新品还未问世,而她极有信心这批成衣的销量会是历季最佳,所带来的利润足够填补资金链。甚至火爆市场。
那些老派股东便暂息旗鼓。
其实不少人是在等看她的笑话;
亦有不少人在背后支持着她。
可这时,一件事的发生,仿佛是老天彻底要将“盛”打入地狱永无翻身之日。
——新秋设计稿,外泄了。
正如盛凌希所料,这批新款设计的确火爆市场。所以在设计稿外泄最初,便被各杂名、小牌品牌抄袭摹拓,所制成的成品也几乎成了人人追捧的所谓“烂大街”货。
稿件既已外泄,即便“盛”后续照常发布新品,所能带来的市场利润也一定打了不小的折扣。
而她原稿丢失,也无法贸然去告这些抄拓的杂牌品牌、去追责。
所以,她现在能想到的最佳也是唯一的办法,便是找到一个与她设计风格相近的品牌,收购这批成衣。
她看中了Salmoph。
她要见到霍启深。
……
盛凌希知道,“盛”这次,是无论如何都挽救不了了。
但是如果可以,她还是想做最后一分努力,拿到这笔收购费,补齐窟窿,然后给员工遣散补偿。
也就不枉,盛家跟这么多年为了“盛”而殚尽竭虑的每一个员工,相识的一场。
……
思绪转回来。盛凌希说:“姑姑,你放心吧,我已经把后面的问题都想好了,我今天已经见到霍启深了,等这两天有空,我就去拜访。”
盛姑姑眉头紧锁似还有化不开的忧虑。小叔随手从庭院茶几上的果盘里揪了两颗葡萄边吃边戏谑说:“其实吧,小凌希,我觉得,你要真想救救‘盛’,也没那么麻烦。还有个方法,保证能马上救了‘盛’还一分精力都不用花!”
盛凌希狐疑看他。
“你嫁给林西宴呐!”小叔顿时谑笑得开怀,“你嫁给林西宴,不就一切迎刃而解啦?霍启深算什么?现在L.K才是咱圈内的老大,你和林西宴那小子的婚约还在呢吧?你嫁给他不就……”
……就知道这张死狗的嘴向来吐不出什么象牙。
盛凌希回都懒得回,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困死了,折腾了一天回去睡觉了。”
小叔还在身后不放弃喋喋不休,“诶不是,侄女,我说真的呢,欸——”
直到他后脑壳被姑姑狠狠呼了一下。
小叔痛呼一声捂头回头看,“姐你干嘛啊。”
姑姑嗔怪,“还说呢你!凌希刚回来,就往她身上踩雷!不知道凌希跟林家那个势不两立老死不相往来么?那么想嫁你怎么不去嫁!”
小叔烦乱地揉了揉脑袋,“那我倒是想嫁,这不条件不允许嘛!那我要是生成个女人,早就上赶着去嫁了那还轮得到凌希啊。”
“呵!”姑姑一声冷讽笑,“你倒是想得美,你要是个女人,也得看林西宴看不看得上你啊?——你个歪瓜裂枣大他七岁的老女人!”
小叔:“……”
盛凌希在自己的房间睡了一晚,第二天一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她还有点懵。
这几年不在国内,盛家上下却将她的房间一直保持得不错。窗帘被套都是干净的,还有隐约的洗衣粉的微淡香味。地面和桌面一尘不染。就连屋中的陈设和最不起眼的小摆件都还和当年她离开前如出一辙。
盛凌希的房间,是整个盛家独栋中最大也最漂亮的一间,有一整面落地窗和阳台。
天气好时,阳光便会顺窗流进来将整个房间填满,空气里就都是明亮的、有希望的味道。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盛凌希才懒洋洋起了床,到阳台前拉窗帘。
窗帘拉开的刹那,大片阳光一瞬倾斜下来,她不觉微眯眼仰起头深吸了口气。
嗯……是这个味道。
在帝都、在潇山。
下楼时已经将近午饭点。
顺着楼梯慢悠悠往下走,盛凌希听见一楼隐约传来的动静。
像有客,言笑晏晏,隔得远不甚清晰。
“真好啊,现在这帮孩子都长这么大了,想当年一个个的才这么高……”
“凌希现在肯定出落的比以前更漂亮了吧?她从小就漂亮,是咱潇山最漂亮的。”
“西宴也……”
盛凌希听见其中自家奶奶的声音,心急见她,连忙往下又走几步。
恰巧碰见正上楼的盛姑姑。
姑姑看见她愣了下,很快在她那一头睡得像鸡窝的头发上嗔怪皱眉。
“怎么不再起晚点,直接下来吃晚饭?家里来客了,你快回去梳梳妆然后下来见客。”
盛凌希趴着栏杆好奇,“谁呀。”
姑姑打她一下,“谁谁谁一会儿下来不就知道了,快去!”
“哦。”
她不禁又探探脑袋才缩回去往回走,这时本该在沙发上的客人突然站起来一个,大概是要到楼梯下的吧台倒水。
视角太刁钻,盛凌希错目间只见到一个挺拔料峭的轮廓,还有一节冷白分明的手腕。
那双拿杯的手干净、修长,衬衫袖口整齐挽起在手腕上一寸。
盛凌希视线一触及收往上走,刚迈两步突然站住。
等下。
是她的错觉吗?
她怎么好像在自己的家里看见林西宴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仙女“十五楼”、“55931805”、“小夜呀”的地雷,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