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Chapter 184

天刚亮,男孩就从床上爬起来,在这里待了近两个月,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

他穿上拖鞋走去浴室,每天一到这个点他就会自然醒,睡眼惺忪这个词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只要他睁开眼睛,就一定像狼般清醒。

洗脸刷牙之后,他听到了熟悉的开门声,这让他有片刻紧张。

成年男人一进来,本来还算大的浴室忽然变小了许多。

男孩低着头,静静的等待着,直到一只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的揉了一把,他才把头抬起来。

头发睡得一团糟的男人隔着镜子冲他笑:“你先洗吧,我去外头等你。”

这场对话每天早上都会发生,男孩摇摇头:“我洗完了,你用吧。”

叶舟看了眼镜子,被顶着鸡窝头的自己逗笑了,他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该剪发了。”

之前每个月他都会修一修,这两个月偷了懒,本来他头发的生长速度就快,现在直接带了耳下,叶舟把头发从额前捋到后脑,这次他再照镜子,竟然觉得这个发型还有点帅。

男孩在叶舟欣赏自己的时候离开了浴室。

他就和往常一样走到客厅,这个时候草儿也做好了早餐。

草儿的手艺有限,毕竟不像李姑一样有时间学,所以做的都是简易早餐。

比如三明治煎蛋,像包子这些,都是李姑包好了让她上锅蒸,端出来就能吃。

“你先喝杯奶。”草儿看到男孩出来,她放下手里的活,先把一杯鲜牛奶端出来。

仙人说了,牛奶有营养,每天喝一杯对男孩有好处,于是不用仙人吩咐,草儿就天天给男孩倒奶。

男孩听话的喝完一杯奶后就去帮着草儿把厨房里的东西拿出来。

早餐都被端出来后,莎拉也起来了。

莎拉打着哈欠去浴室,这个房子一共两个浴室,叶舟和男孩用主卧的那个,两个女孩用外面的,她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坐在餐桌旁了。

吃早饭的时候叶舟时不时就会看看邹鸣。

有时候叶舟都觉得自己像是养了儿子,又因为他是先和成年版的邹鸣认识,所以感觉就更怪了。

男孩也习惯了叶舟的视线,他知道叶舟为什么看自己。

——因为有一段时间他舍不得吃,总想把食物存下来,是叶舟盯着他,让他必须把他的那一份吃完。

吃过早饭,草儿就去上班了,莎拉回去补觉。

叶舟则先给邹鸣上文化课。

所谓的文化课,也就是一节语文一节数学,别的都还没教,至于英语就不用学了。

毕竟在这个位面不需要英语,以后进行位面工作也有翻译器。

早上的课进行了四个小时,结束的时候正好十一点,锻炼半个小时后就能吃午饭。

草儿会在超市吃饭,午饭是叶舟自己做,他的厨艺没比草儿好多少,所以用的都是半成品,已经配好了菜和调料,只需要叶舟按照顺序放到锅里炒熟炒匀。

一般叶舟就做两菜一汤,给莎拉单独做一份辣椒煮血肠。

中午去睡午觉,两点开始叶舟就开始教邹鸣散打和格斗,邹鸣现在年纪小,甚至还没抽条,所以训练强度也就不大,一个小时也就足够了,邹鸣自己会在教学结束后再去跑步机上跑一个小时。

平时跑完邹鸣就会和莎拉一起看电视,但今天邹鸣没去。

“怎么了?”叶舟从房间拿出了一张没打开的小毯子,准备让两个“孩子”盖着看电视,空调的他觉得有点低,但孩子们不愿意调高,他也就只能强迫他们盖被子了,哪怕只把肚皮盖上。

男孩站在叶舟面前,此时外面阳光正盛,离太阳下山还有起码三个多小时。

“我想出去看看。”男孩低着头。

叶舟想了想:“我陪你。”

男孩抿着唇,他终于抬起头去看叶舟的脸:“我想一个人。”

这让叶舟皱起了眉头:“外面太危险。”

换成他自己的位面,邹鸣这个年纪的男孩已经是可以在外面疯跑的年纪,家长会给孩子一定的自由,但这里不是和平的位面,叶舟不放心。

“我就跟着你。”叶舟和男孩商量,“不打扰你,你想做什么,见什么人,你就去见,我只远远的看着,确保你的安全。”

可男孩还是摇头,他难得说了这么长的话:“以前你没来的时候,我也没出事。”

估计是觉得这话太生硬,怕伤了叶舟的心,他又说:“我会保护自己,我知道怎么做。”

“如果我不知道的话,早就死了。”男孩看着叶舟的眼睛。

叶舟:“那我遇到你的那天怎么说?”

差点就被带走变成了“货物”。

叶舟简直不敢想,如果自己没出现,或者出现晚了,邹鸣会遭遇什么。

无论长大后的他有多强大,幼年的他连反抗一个普通的成年人都做不到。

男孩沉默了。

可他还是坚持:“我现在穿着这样的衣服,没人敢碰我。”

叶舟和男孩僵持了十多分钟,最后还是叶舟妥协了。

他叹了口气:“你等等,我进去给你拿个东西。”

既然邹鸣说过过去不能改变,那就意味着男孩能健康长大,起码直到邹鸣离开前,他没有出事,叶舟这么安慰着自己,然后去给男孩拿了一把和莎拉同款的手|枪,只是枪身上没有贴纸。

“拿着,自己找地方放好,记得怎么用吧?”叶舟教过他。

男孩点点头,他接过枪,迟疑了两秒后说了声:“谢谢。”

本来有点生气的叶舟被这声谢驱散了情绪,他这次没有揉男孩的头发,而是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去吧,再说一遍,注意安全,有事别硬撑,能跑就跑,如果你去贫民窟的话就跑到超市去,听见没有?”

叶舟絮絮叨叨,总是忍不住担心,男孩脸上却挂上了不太明显的笑,但他低着头,不叫叶舟看清自己的表情,他小声说:“听见了。”

看着男孩把水和零食都带上离开这栋楼,叶舟站在阳台上忧心不已。

就算不出大事,要是挨顿打怎么办?

哎。

叶舟揉了把脸,觉得自己简直是又当爹又当妈。

·

男孩走在路上,他已经很久没有直面过外面的阳光,才出现不到十分钟,他就热得汗流浃背,皮肤也感到了刺痛,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或许以前也有,但因为拿时候时时刻刻都这样,所以反倒察觉不出来。

可男孩不觉得,他只以为是自己变“虚弱”了。

这一片是他从来没涉足过的区域,哪怕他出生就在这个基地,但他总是游荡于贫民窟这样的基地外围,根本没有机会踏足上层人才能落脚的地方。

可现在他走在这儿,发现这个在底层人眼里格外奢靡的地方,其实也就那样。

那些高楼多数也不过四层,很多房子也没有玻璃窗,在这里行走的人一样穿不上干净整洁的衣服,只是他们的衣服没有破而已。

出去的路上,竟然还有不认识的人和他打招呼。

这些人脸上都带着笑。

明明他还是他,只是换了件衣服,周围的人就变得充满了善意。

好像换了另一个世界。

男孩没有回应,他继续往外走,他的背包里塞了六瓶水还有八块三明治。

他记得从小到大给过他食物的人,在“妈妈”还没有收|养他的时候,也有人帮过他。

虽然最多的时候也只是一小块土豆。

但男孩心里清楚,没有那一小块土豆,他或许早就死了。

他不知道什么是知恩图报,只知道别人给了自己,他就要还回去。

至于救了他的那个男人……

男孩抿着唇,他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他,现在他的一切都来源于那个人,可他除了一身血肉没什么是属于自己的,他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是那个人的赠与,连他能吃饱肚子都是因为对方。

提回报,似乎有些可笑。

“就是那个吧?”有人看着男孩离开的背影,带着几分羡慕和嫉妒地说,“也不知道这小子哪点好,好吃好喝养着,你看他穿的衣服一看就是新的。”

他身边的人也说:“你说那个超市老板不会是脑子有毛病吧?怎么喜欢个小崽子。”

“我看我也不差。”说话的扭头去看自己的屁股,他甚至还拍了拍,拍完满意地说,“也还挺翘的。”

旁边的人翻了个白眼,但没叫他看见。

他们没什么羞耻心,更没什么“男人的自尊”,在他们看来,不用拼命就能吃饱肚子,就能住在那样的房子里,付出代价才正常,只是屁股的代价已经算很轻了,轻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他那背包挺鼓的。”拍自己屁股的男人意有所指地说。

另一个人却不搭话:“你想你就去,反正我不去。”

不管那个老板是为什么养着这个小崽子,都投入了那么多东西,自己要是真把这小崽子抢了,除非把那崽子也杀了,所有东西都弄干净,否则肯定会倒霉。

那些大人物最厌恶的就是别人碰自己的东西,别说抢了,就是碰一碰说不定都会被他们认为这是在挑战自己的权威,到时候自己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怎么那么好命。”男人看着男孩的背影,不可抑制的紧咬牙根。

男孩不知道身后有人在讨论自己,就和他想的一样,因为这身衣服,哪怕到了贫民窟都没人敢惹他,连正视他都不敢。

他沿街走过去,看到了依旧放在路边的一排笼子。

平时他总是会从笼子旁边走过去,看不会看笼子里的“货物”。

可今天他在笼子前停下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笼子里的人。

关于这个人的长相,他其实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这个人在被关进笼子之前是和他父亲住在一起,他父亲还活着的时候,他们还不需要卖|身,有一次他还从他们手里拿到了一小块土豆和一瓶盖水。

后来这个人的父亲死了。

他一个人干不了两个人的活,只能把自己卖了。

再后来,他就被关进了笼子里。

男孩走进了笼子后的屋子里,他打开包,从里面掏出了两瓶水——这是市场价。

坐在柜台后的男人没有认出男孩,他眯着眼睛,很快从男孩的衣着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得罪的起的人,男人从柜台后走出来,脸上挂上和煦的笑容:“你自己来的?大人不跟着?”

男孩没说话,男人又说:“两瓶水,你得回去问问家里人,不然你爸妈来找我麻烦,我可应付不了。”

能随手拿出两瓶水,这样的家庭要对付他,他可连冤的地方都没有。

男孩这才张嘴:“说过。”

男人:“你确定?”

男孩点点头。

男人这才松了口气,他笑道:“行,你要哪个?我把钥匙给你。”

男孩又问:“铁皮屋要多少?”

这是个大主顾!男人立刻忽略了他还是个孩子,立刻说:“一瓶水。”

男孩又从包里掏出了一瓶,这下六瓶水只剩下三瓶。

男人亲自把男孩带了回去,拿出钥匙让男孩自己去打开笼子,男孩没有动,他抬头看着男人,男人在心里骂了一句,只能提了一脚旁边睡着的人:“你起来。”

睡着的男人爬起来,他瘦得像个骷髅,但在这里已经算“强壮”得了。

“把人弄出来。”男人吩咐道,“带他们去131。”

爬起来的男人低着头,乖驯地说:“是。”

把两把钥匙都给出去后,男人就冲男孩笑了笑,重新走回了屋子。

笼子里的人没有意识,每天晚上他们都会被折磨,于是白天几乎都在昏睡状态,哪怕此时已经快天黑了,他依旧昏睡着,除非让他感受到疼痛,而且是剧烈的疼痛。

“别弄醒他。”男孩对开锁的男人说。

男人迟钝的点点头,哪怕已经瘦成这个样子,男人的力气还是不小,他把笼子里的人弄出来,几乎是扛着他前往131。

男孩记得131以前住着的是一个老人,她儿子在内城给大人物当打手。

现在她的房子空了出来,要么是已经她死了,要么是她儿子死了。

贫民窟的人生生死死,来来去去都是常态,没人想要深究,男孩也不想。

进入铁皮房,男人把“货物”扔到“床”上后就要退出去。

男孩却出声说:“给他找个能当床的东西,再找把锁。”

说完,男孩从包里拿出一个三明治扔给了男人,原本目光麻木的男人眼神瞬间尖锐了起来,他伸手接住了三明治,急切的塞进了自己的怀里,一边往外退一边说:“马上就去!”

虽然现在能用土豆换“钱”,但食物依旧是硬通货。

贫民窟的人手里能有两颗土豆就算富有,哪有那么多多余的?

但也因为土豆能换钱,所以钱买不到的水成了现在唯一的硬通货。

水可不便宜!还不能用“钱”买,贫民窟的人有了钱还是不敢用,就怕哪一天水更贵,要用更多东西去换。

最初的刺激过去后,超市又恢复了门可罗雀的状态。

男人很快搬来了一个被上层人淘汰的“床垫”,干草编的,像是轻轻一拍就能分崩离析,但在这里这样的床垫已经非常难得,男人还带来了一把锁和钥匙,给大门装好后才离开。

男孩蹲下地上,看着被挪到床上的“货物”。

他看不出这个人多少岁,他回忆着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的场景,那时候这个人看起来还很小,个子矮小,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强盗,毕竟男孩多吃一口,他就要少吃一口。

男孩就这个发着呆,直到太阳落下,“货物”的眼皮才动了动。

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被暴力叫醒,为了不挨打,“货物”们在这个时候多数都会自己醒来。

“货物”轻轻仰起头,他没什么力气,仰头都让他觉得困难。

他没有焦距的眼睛看着男孩。

男孩拧开放在旁边的水,把瓶口凑到了“货物”嘴边,在保温的背包里放着,此时的水带着一丝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清凉,“货物”的理智还没有回笼,但他已经靠着本能张大了嘴,喝了没两口,大约是觉得男孩倒水的速度太慢,他挣扎着自己拿起瓶子朝嘴里灌去。

平时一天最多喝两瓶盖的水,但这次他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瓶。

男孩在被瓶子被“抢走”后就蹲到了一旁,平静的看着“货物”。

“你、你是谁……”男人声音沙哑的问男孩,他才说了三个字就忍不住咳嗽,很快咳得撕心裂肺。

等他平息后,男孩才说:“你爸给过我一块土豆。”

男人显然想不起来了,他捂着胸口,抽着气说:“你要我做什么?”

他不相信为了一块土豆,男孩就愿意救他,给他一瓶水,贫民窟容不下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长不到这么大,早就死了。

果然,男孩说:“我要你养好身体。”

铁皮屋内没有光源,只有火光从门的缝隙中钻进来。

男孩坐在地上,那微弱的火光照着他的半张脸,他的一半脸微亮,另外半张脸完全隐匿在黑暗中。

“陪我杀一个人。”

·

难得不需要接客的晚上,女人用桌子抵住了门,她甚至在屋内亮起了一盏很小的台灯,照亮了她的这方小天地,女人兴奋的来回踱步,一遍遍的翻看着自己的存货。

她还是享了杨月的福——她找到了新工作。

帮超市处理垃圾,她每天把超市的垃圾背到垃圾填埋坑里。

偶尔她还能从垃圾里找到能用的东西,就像现在房子里的两把折叠凳,就是她从垃圾里翻出来的,用黄沙“洗”过之后就能用了。

工资她不要钱,只要水,这可是员工才有的福利!虽然她只是临时工。

每天她都能得到半瓶水,从工作到现在,她已经攒下了两瓶水。

早上她都能拿到两个大肉包,她只会吃一个,另一个让超市的人给她记着,也攒下来。

女人不再嫉妒杨月,她每天都很忙,但忙得很充实。

忙起来就顾不上嫉妒了。

她开始享受今天的晚饭,小心翼翼地往塑料杯里倒了两瓶盖水后,女人拿出了一盒自热米饭,里面有加热包还有水包,不需要再格外用水,但每次用的时候女人依旧心疼的不能自己。

所以她每次都只用一半,另一半倒进瓶子里。

半袋也勉强够把饭加热了。

等待饭好的时候,女人拿出了自己的钱慢慢数。

她现在的存款有一千多,随后她重新把钱放进塑料袋里,然后埋进了黄沙中。

饭很快就好了,女人狼吞虎咽的吃着饭,吃完了就瘫倒在地上,她仰头望着铁皮屋的屋顶,觉得现在她过的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不需要做生意,不用面对那些男人。

这是她人生头一次感到自己活得这么轻松。

这么有尊严。

就在她准备睡觉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女人立刻警觉起来,她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但她不敢问是谁,只等着对方说话。

“是我。”男孩的声音传进来。

女人这才松了口气,她搬开桌子,打开了门。

男孩依旧背着包,他背对着外面的人群和火光,走进了屋内。

重新关上门后,女人才小心地问:“有什么事吗?”

男孩没有跟她寒暄,贫民窟的人没有寒暄的习惯,他直入正题:“赵雷还会不会来找你?”

女人思索了好几秒才记起赵雷是谁,她的客人太多了,很多都只记得特征,记不住名字。

但她记得赵雷,死在赵雷手里的女人太多,她们都害怕遇到他。

女人摇头,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他很久没来找我了。”

每次来,她都要在铁皮屋里躺上三天。

男孩似乎也不失望,他从包里掏出最后一瓶水:“有件事要你帮忙。”

他和赵雷并不认识。

但他知道,“妈妈”死在赵雷手上。

他不知道正常的母子应该怎么相处。

可是作为“儿子”,起码应该为母亲复仇。

男孩看着女人的眼睛,表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残忍和冷酷,他说:“我要他死得比他害死的人更惨。”

他不能让叶舟跟着他。

不能让叶舟知道,他救得是个会杀人的小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