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车水马龙的街道,马车夫扬着马|鞭,穿着长裙的夫人小姐们在身旁男士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踏过街边的小水池,带着帽子的小孩赤脚在街头跑动,偶尔冲撞行人,然后跑到小巷里清点自己的“战利品”。
阿普背着满满一袋子“货物”呆呆地站在原地。
从没有离开乡下的他第一次见识到了真正的大城镇。
不止阿普,跟阿普一起出来的小伙子们都傻了。
路过的人时不时也会看向他们,然后低声跟同伴嘲笑:“一群乡巴佬。”
“是马车!”阿普兴奋地转过头冲同伴们喊道。
同伴们也痴痴地望着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停在路边,先下车的是戴着礼帽的年轻男人,他留着一撇很有美感的小胡子,下车后朝车厢内伸出手,很快,一直白皙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穿着长裙的女人头戴面纱,一手拿着扇子迈下了马车。
“原来城里是这样的……”一群“乡巴佬”开了眼界,看什么都兴奋。
哪怕是地上的一坨鸟粪,似乎都比乡下的鸟粪要高贵点。
好在他们还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阿普左右看看,他把背后的包放到胸前——这还是超市里的雇员告诉他的,行走在外的时候可以把双肩背包挂在胸前,这样才不容易被偷。
阿普觉得双肩背包是个好东西,他以前只知道布包,单肩斜搭着,位子也靠下,真要是被人偷了也不知道,而且这个背包用料很好,厚实,普通的刀片轻易划不开。
就是因为考虑到了大城市的小偷多,阿普才咬咬牙买下了这个背包。
为了跑这一趟,家里都被他掏空了。
幸好有米拉有支持他,要不是米拉帮着他说话,他父母才不会同意他出来做生意。
在父母嘴里,大城市的人都是坏人,小偷和骗子。
可他如果不出来,靠种地什么时候能挣够起新房子的钱?
他和米拉现在住在他的房间里,只能放下一张床,柜子都放不下,晚上别说做点什么,翻个身床板都是吱呀呀响,以至于他现在虽然结了婚,但还是个童子鸡。
米拉可不愿意跟他一起钻到谷仓里的办事。
她说如果那样的话,以后吃饭肯定会觉得恶心。
阿普想着跑这一趟,先把建房子的钱挣出来再说。
这次和他一起出来的小伙子们大多都是同村,剩下几个不同村的也跟他关系不错,家里也不算太差,甚至有几个还识字,不过也就认识几个单词。
“先找个旅馆。”阿普说,“我们凑一凑,要一个单独的房间,这样东西才不会被偷走。”
其他人纷纷赞同,这些货物也是他们掏空自己家的继续才买到的,要是被偷了,一家人以后连一把盐都买不起。
他们沿着街边一直走,沿途虽然也找人询问旅馆的位子,但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他们。
甚至有看起来格外邋遢,头发油腻的可以拿去炒盘菜的男人冲他们喊:“乡巴佬!滚回乡下去!”
一群大小伙子捏紧了拳头,如果不是阿普拦着,他们说什么也要把这个男人揍一顿。
没人指路,他们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城里乱转。
这时候他们就察觉到了大城市不好的地方,太大了,不像超市在的镇子,要不了多久就能从头走到尾,但在这儿他们根本就走不到底。
好在他们人多,也没人来找他们麻烦。
偶尔有小孩跟他们撞在一起,也因为他们把包背在胸前,没被偷走东西。
天快黑的时候,他们才终于找到了一个破旧的小旅馆。
旅馆生意不好,环境也不好,房子破得比乡下没人住的房子都厉害。
但也因为破旧,所以老板没有把他们这群“乡巴佬”赶出去,又因为他们付了三天的钱,还给了他们一个笑脸,提醒道:“晚上没事别出门,晚上乱。”
就算老板不提醒,阿普他们也不敢在晚上出门。
包里是他们的全部身家,他们自己能丢,货物不能丢。
一行人进了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但他们也不在乎,随便把地上的灰尘打扫了一下就席地而坐,睡觉也能直接躺到地上去。
阿普也盘腿坐在地上,他从包里拿出饼和一瓶水,这就是他今天的口粮了。
“我们不能摆摊。”阿普斩钉截铁地说,“我看了,那些摆摊的卖得都是便宜东西,我们要是也去摆摊,卖贵了没人买,卖便宜了以后也不可能再涨价。”
同伴们都很认同阿普的话,但他们也忧虑地说:“但我们能卖给谁?”
有人兴奋道:“那些老爷太太,我看他们肯定有钱!坐马车呢!”
“贵族家的小姐!”又有人说,“水晶球她们肯定喜欢!还有那些首饰!”
有个胆子大的小伙子,把所有钱都拿去买了玻璃首饰,和天然珠宝不同,玻璃首饰更加剔透,肉眼看不到一点杂质,并且款式新奇高贵,一眼看过去,除了贵根本想不到别的。
阿普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说完,最后只是摇头:“卖给小姐和太太们是别想了。”
阿普说出他进城以后的观察所得:“我看她们只进那些大店。”
城里不仅有摊贩,还有专门的商铺,他们还是头一次见除了超市以外的店铺。
虽然觉得比起超市,这些商铺小得可怜,不过这里毕竟是大城市,哪怕只是路边一个小摊,都让他们觉得新奇。
“卖给那些大店吗?”同伴们互相看看,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们这些从乡下来的农户,想把自己手里的东西卖给有钱人或者贵族简直是痴人说梦。
如果能直接卖给这里的店铺老板,哪怕少挣一点都没什么。
阿普点点头:“那你们觉得定多少价合适?”
他们互相看看,都不知道定多少价合适。
有人试探性地小声说:“要不然每一样咱们赚两枚银币?”
两枚银币可不少了!多少农户种一年地都挣不到两枚银币。
其他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接话:“两枚银币会不会太多了?一枚?”
他们来的路上其实没花什么钱,他们又舍不得买牛或者马来代步,全靠一双腿,货物也靠背,除了货物成本以外就是人工,在他们看来,人工都不能算钱,只要卖出去的价格比买来的高,那就是纯赚。
阿普跟超市里的雇员打过交道,还请对方吃了一顿饭,得到了一些指点,他连忙说:“超市就在那,除了我们,别人也能去进货,只要这次我们把东西卖出去,那些商人很快就会知道我们的货物是从哪儿来的,那时候我们说不定就挣不了这份钱了。”
“所以得趁现在只有我们有这些货,卖个高价才行。”阿普咬咬牙,“一样咱们得挣一枚金币!”
一百枚银币才能换一枚金币,他们从小到大根本没见过金币,连他们的父辈都没见过。
同伴们一起吞了口唾沫,看阿普的眼神就像阿普在发疯。
一枚金币啊!
现在起一套大房子都只需要四十枚银币。
而且不是所有货物加在一起挣一枚金币,是一样货物挣一枚。
如果真能卖出去……
那他们这辈子都不愁吃穿,可以过小贵族的生活了。
“城里人……这么有钱吗?”脸上满是雀斑的红发男孩脸涨得通红,“要是能卖出去,我家就能买一大块地了!”
“说不定我也能结婚了。”
阿普神情坚定地点点头:“只要你们听我的就肯定没问题!”
平时在乡下,他们都是天黑就收工,睡得早也起得早,但今晚他们聊了大半宿,直到天快亮了才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不远处的山林还被雾气萦绕,街道上还没有行人,路边的小店伙计也才刚刚上工,阿普一行人就已经吃过早饭,走上了街头。
“只找大店。”阿普抱着包,“咱们小心一点。”
虽然附近的居民看到他们后要么无视,要么嘲弄,但他们还是很小心。
阿普怕出事,就只带着一些“样品”出来,留了人在旅馆里看着别的货物。
就算他们被店老板坑了,东西被扣了,也不会血本无归。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一个大店门口,伙计才刚刚开门,正在整理里面的东西。
阿普在街对面看了一会儿,仔细打量,发现这店里卖的都是首饰,包括扇子和珠宝,他视力好,看得出店里卖的首饰没有他们从超市里买来的好。
那些珠宝都灰蒙蒙的,没有他们的闪耀。
这给阿普增加了一点信心,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抱着怀里的东西进去。
阿普给自己打气,他连超市都进过了,难道还害怕这样的小店吗?
“你们进来干嘛?”刚刚在整理货物的伙计站直身体,他面色不善的盯着进来的阿普,“这种地方不是你们能来的,快滚快滚。”
他做了个驱赶的手势,但却是驱赶牲畜的动作。
“你!”阿普身后的两个同伴看懂了他的手势,气愤的想要冲过去。
还是阿普拦住了他们,阿普还冲伙计露出了一个笑容:“我们是来卖东西的,都是好东西,不知道你们老板在不在?”
伙计嗤笑一声:“一群乡巴佬能卖什么东西?要是你们乡下的村姑农妇做的小玩意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白送都没人要。”
“你会不会说话?!”红发男孩冲他喊人,“你凭什么这么看不起人?!”
阿普低吼道:“德罗!”
红发男孩德罗已经听不进去阿普的话了,他怒骂道:“我们没吃你的,没用你的,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们!”
伙计看了他一眼,嘲讽道:“乡下来的乡巴佬,你哪点能让我看得起?”
德罗像公牛一样喘气,要不是阿普死死拽着他的胳膊,此刻他就已经冲过去了。
“走吧走吧。”阿普不想惹麻烦,他拽着德罗往外走,“换一家,不卖他们了行不行?”
德罗气得眼睛都红了,他被硬拽着离开了这家店,站在街头上,德罗还是一脚踹到了路边的石头上。
“乡下人,乡下怎么了?!”德罗伸手抹了把眼睛,“乡下人就不能进他们的店?!他们店里的地板会认人吗?认得出谁是城里人,谁是乡下人?!”
阿普叹了口气:“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这个城里除了和我们一样的乡下人,没人看得起我们。”
德罗:“那超市里的人就没有!他们就没看不起我们!那么大的超市!”
德罗语无伦次道:“我每次去,哪怕什么都不买,他们都冲我笑。”
阿普拍了拍德罗的肩膀:“早点习惯吧,这里不是乡下,那些店也不是超市。”
“我们不是来跟他们斗气的,是来做生意的。”
“你就算跟他打一架,把他揍了,难道他就看得起你了?”
阿普想起家里的妻子:“他们怎么看不重要,只要我们能挣到钱就行。”
“钱才是最重要的。”
德罗深吸了一口气,他红着眼眶点头。
三人继续沿着街道走,刚刚那家店已经是他们走了三条街见到的最大的一家店。
阿普从一开始就没考虑小店,小店肯定拿不出那么多钱,只有大店才可能为了垄断一口气买下他们的所有货物。
又走了两条街,他们总算再次看到了一家大店,不过此时那家店里已经有客人了。
他们只能蹲在街边,等着客人离开后再进去。
阿普没跟他们解释原因,怕他们又生气。
如果因为他们这些“乡巴佬”进店,客人不买了,到时候伙计和老板肯定要把他们赶出去。
阿普蹲在地上抹了把脸,他抬头看向已经走出家门的路人。
那些人看他们的眼神中都带着浓浓的鄙夷。
就因为他们不是城里人,就因为穿着的是农户才穿的衣服。
阿普揉了把脸。
为什么都是城里人,超市里的人却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他有点想家了,但他不能说出来。
这次出来是他牵的头,他是主心骨,谁都能打退堂鼓,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