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舟给陈侯的科举制度是武则天改良过后的。
在武则天以前,科举是重明经轻诗经,而明经科对于寒门贫家子弟而言根本无力跟世家子弟竞争,他们家境不好,没那么多钱买书,于是世家和寒门之间依旧存在着巨大的鸿沟。
直到武则天改良科举,开始提升诗经课的地位,这种情况才开始改善。
比起明经科,诗经需要的是灵感灵光和才华。
哪怕是贫家子弟,他若有才,能作出好诗,也能出头。
而且武则天还很有点“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意思,只要你觉得你有本事,那你就能去当官,干得好有赏,干不好就请下来,后头有的是人排队。
她建造了一个以国为单位的人才库,李隆基时期不少重臣,都是她当年挖掘出来的。
也是在她任上,诞生了无数才华斐然的诗人。
在武则天统治时期当个读书人是件非常幸福的事,就算不能当官,也能靠教书养家糊口。
还有殿试,在她之前李世民虽然也曾在考试时进去殿内,但他不是次次都去,也不成体系,所以历史学家们都认为,殿试是从武则天开始有了体系和规则。
以至于直到明清,都还在沿用武则天改良后的科举制度。
虽然八股文成了科举的主流,但制度未改,因为这个制度确实好用。
经过漫长时间和几个朝代检验过的完整制度,拿到这里简直就是降维打击,虽然依旧要经过本土化的更改,但足以让陈国名声大噪了。
除了世家以外,再没人关注陈侯对世家的“残酷”,无数士人从各国涌来,本来因为相国变成仙人,不再举荐士人而准备退去的读书人们再次疯狂了,别国士人甚至携家带口,准备在陈国定居了。
陈国这个名不见经传,在诸侯国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可怜突然之间名声大噪。
然而除了士人以外,别国君主世家都没把科举当回事。
他们认为世家协助君主共治天下才是正道,科举是邪道,既然是邪道那就不必去管。
除了士人和百姓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看陈国的笑话。
但哪怕所有人都不看好,陈国所有世家都在抵制,陈侯还是坚定不移的开始了第一次科考。
只是这次科举跟叶舟想象的,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关。
这次科举没有标准的考场,监考的是赵雪和另外两个叶舟推荐给陈侯的士人,就连出的题,都是陈侯抠破脑袋才想出来,并且老生常谈的问题。
考场甚至就是露天的,士子们在里头考,百姓们就在旁边看。
并且一个早上就考完了,考生甚至能赶着回去吃饭。
由于纸出现的时间不长,很多考生的卷面也不够整洁,他们不知道怎么控制力气,一些字细得快要看不见,一些字却力透纸背,一个字变成了一个墨点。
可即便如此,阅卷的时候陈侯依旧笑声不断。
很快,第一批靠科举获得官身的士人出现了,他们并没有因此进入朝堂,但他们确实当了官,这个官可能只是小吏或是粮官。
但谁也无法否认,他们确实身倚王权。
他们手中的权力都来自于陈侯,而非世家。
很快,这些官员就成了临淄城内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但他们也被困在了临淄,其它城市依旧被公族和世家掌握,他们裂土而治,陈侯可以把这些士人送过去,但公族世家也能让这些把命留在那儿。
可陈侯也不急,这些都是急不来的,他要等公族世家放松警惕,再找机会。
徐徐图之。
大约是陈侯在此之后没了动作,张家的事也已经过去,陈国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这一年秋收,陈国又一次大丰收了。
只不过陈国丰收的消息还没传到陈侯耳朵里,赵鲁两国的使臣已经来到了临淄,他们带着冗长的队伍,只不过这冗长的队伍里并没有带给陈侯的礼物。
倒是给“仙人”带了不少。
这里未必没有聪明人,赵鲁两国的国君都相信世上有仙人,但不相信仙人会到陈国去,比起对方是仙人,他们更相信叶舟是高人。
既然是人,那就可以收买,就能拉拢,为自己所用。
赵鲁两国的使臣来到临淄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觐见陈侯,而是带着仆从来到了叶舟的宅门口。
两人互相认识,曾在一个学宫念过书,因此大门未开,他们就在门口攀谈起来。
“赵兄也是来寻仙的?”穿着蓝色长袍的男子笑着把马鞭扔给一旁的从人。
“赵兄”微微颔首,他也露出一张笑脸来,他留着长须,很有文人雅士的样子:“姜兄不也来了?倒是没想到,来的竟然会是你。”
姜荟拍了拍赵鲜的肩膀,看着大门紧闭的宅子,手指虚点道:“看看,人家这是给我们吃闭门羹。”
赵鲜却不当回事:“说不定是下马威呢?高人嘛,总有几分脾气,就是没有脾气,也要做出那么几分脾气来,过几日也就好了。”
姜荟却摇头,他小声说:“我看不像,来时我也派人问了,都说此人乃真仙。”
“说的有模有样,不像无根编造。”姜荟很清楚庶民百姓编造故事的能力,要想编的有头有尾令人信服实在困难,而那些有关神仙的事却都有鼻子有眼。
他们路过一处村庄时,那村里的人还说他们就见过神仙。
不过仙人老爷并未离开帐篷,他们只受过仙人座下仙子仙女们的好处。
原本姜荟是不信的,可那村里却有几样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粮食,有土豆还有红薯——这两样都是村里人告诉他的叫法,说这两样东西极好种植,产量比陈国盛产的小麦黄米还要大。
姜荟这些年周游列国,自认已是世间少有有见识的人了,可无论是土豆还是红薯他都未曾见过,当日就叫村人做熟了给他佐餐。
土豆对他而言并不好吃,吃起来寡淡无味,即便蘸了盐,依旧谈不上好味道。
但红薯他却很喜欢,于是便从村人手中买了一些用以路上充饥。
吃了几日的红薯,姜荟不仅没腻,还觉得这东西甚好,若是陈国家家户户都种上了此物,日后鲁国百姓也就不缺红薯了,鲁国土地不丰,昔年也因土地贫瘠受各国欺辱,幸好历经两任明君,才有了如今强盛的鲁国。
“不过,陈国如今有了仙人。”赵鲜意有所指,“不知是否还愿卖粮给我们。”
姜荟却不当一回事:“仙人若是不用俗世之物,自然难,可若他若是用……”
两人都当惯了使臣,并没有士人的清高,并不认为拿钱砸人是什么坏事。
只要能达成目的,别说只是送礼,就是把他们也送给这位仙人也行。
他们都坐好了被拒之门外好几天的准备,果然,直到天黑都没人开门。
第二日,他们又早早来到宅门前,依旧是闭门羹。
如此持续了六七日,两人终于没了耐心,他们不再求见叶舟,反而是去面见了陈侯。
他们以前也和陈侯打过交道,知道此人识时务,知道如今天下赵鲁势大,没有区区陈国说话的位子,因此即便当着陈国的朝臣,仍然如往常一样质问道:“鄙人入陈以来,数日求见,仙人不曾见我,不知是仙人的意思,还是陈侯的意思?”
陈国朝堂上无人说话。
陈侯只是笑着说:“鲁使何出此言?既然是仙人,必不会听本侯的号令,若能听从本侯的意思,那就只是凡人,不是仙了。”
姜荟也笑:“就让如此,那就请陈侯给个准话,今年陈国丰收,百姓能填饱肚子,可怜我鲁国,土地不丰,百姓只能节衣缩食,日日困顿,若陈国不能相助,恐怕我鲁国百姓就要受苦了。”
终于有忍不住的陈国官员忍无可忍地说:“若是拿钱买还好说,你鲁国又不缺钱,为何行此强盗行径!”
姜荟不解的看向说话的官员,他叹气道:“我鲁国连年征战,都是为了保护陈国,不知死了多少鲁国好男儿,鲁陈两国可是兄弟之国,兄弟之间理应互帮互助,否则其中一人挨打,令一个人便只能看着了。”
陈国官员:“你、你强词夺理!”
可他最后还是没有说下去。
陈国官员虽然大部分都是世家出身,但世家内斗是一回事,整个陈国的利益被别国谋取就是另一回事了,更何况年轻的世家子弟,心中总还有那么几分强大陈国的理想和锐气。
只是姜荟的话他们想反驳,却也不敢反驳。
鲁国是一直在朝他们伸手要粮,也不给钱,可总比赵国好,赵国一边要他们的粮一边还要打他们,若是真的与鲁国交恶,到时候赵国再来打他们,他们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有年轻的世家子弟已经低下了头,双手握拳。
有人辱陈国,就是辱他们。
可他们受了此辱,却还要忍气吞声。
“哦,粮食的事。”陈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叹气道,“鲁使也知道,我陈国这些年可是给了赵鲁两国不少粮食,我陈国的百姓也是要吃饭的,不吃饭,他们便没力气干活种地,也就没有粮食。”
姜荟打断了陈侯的话:“陈侯不必想托词,我此次来陈,就是为了谈妥粮食的事。”
“陈侯还请仔细考虑,否则来日赵国兵临临淄,我鲁国可不会再像以往一样为陈国奔走,大可作壁上观。”
陈侯:“哎,鲁使莫要动怒,莫要动怒,实在是这些年陈国百姓过得也不好,不如这样,鲁使先回驿店歇息,待我们商量出个章程,看给鲁国多少粮,鲁使再回去复命如何?”
姜荟看向陈侯,他料定陈侯没那么胆子跟鲁国对着干,因为只说:“那还请陈侯好生考虑,否则……”
他没把话说完,也不告辞,转身拂袖而去。
姜荟走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人说:“君上……可知仙人的意思?”
比起别国,如今的陈国倒是各个都相信叶舟是仙人,尤其是这些曾经和他一起上过朝的官员。
至于仙人为什么要当相国?
仙人随心所欲,凡人都爱尝试新鲜,难道仙人就不行吗?
况且叶舟当相国的时候,也总是不上朝,似乎只是对这个位子好奇,并未曾想过要真的当这个相国。
陈侯只说:“今天的新粮,无论如何都要留在陈国,再送出去,明年我陈国大半庶民百姓都要饿死!”
老迈的臣子连声劝道:“君上不可,不可啊!”
“君上三思啊!”
“君上,那赵鲁两国只是要粮,我陈国土地肥沃,他们要……便……便给了吧!”
倒是年轻臣子立刻说:“今年给,明年给,年年给,何时是个头!”
“正是!我们送再多粮食,他们也绝不会因此高看我们一眼,只会觉得我们陈国都是懦夫!”
“今年已有不少庶民死于饥饿,我陈国土地肥沃,莫说叫人吃饱,只要赵鲁两国不来要粮,我陈国哪怕是庶民,也比他国百姓过得好!”
“我陈国若不硬气一回,他们还以为我们好欺负!”
“如此欺辱我陈国,欺辱我陈国无人!”
老臣大喊道:“赵鲁两国,一个是狼,一个是虎,狼阴险狡诈,虎不容二,两个我们都得罪不起啊!君上!为了陈国百年国祚,忍、忍了这一时之气吧!”
老臣们齐齐请愿。
年轻臣子们也请愿:“君上,他赵鲁两国欺我陈国无人,绝不可再轻易妥协,否则他们必会变本加厉,我等愿为君上效死,愿为陈国效死!”
陈侯看着这些意气勃发的年轻臣子们,又看了眼一副像是死了爹的老臣们,他摆摆手:“我自有计较,你们下去吧。”
说完,他就走下台阶,不再待在室内。
陈侯穿过游廊,看到了坐在石桌旁熟悉的身影,他松了口气,大步朝着那人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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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清楚了?”叶舟喝着茶问陈侯。
石桌上摆着点心,这些点心的做法还是叶舟让草儿娘交给他们的。
现在临淄城内多了许多摊贩,老百姓们学会了做豆腐,豆子便宜易得,若是煮熟了来吃不见如何饱腹,反倒屁多,可是做成豆腐,那就是一道极好的菜。
嫩豆腐加点酱就能吃。
压实了做成老豆腐或者豆干,能放很久。
甚至还有人无师自通学会了将豆腐做成腐乳,只为了让它能保存更长时间。
知道麦芽糖的做法后,临淄城内也多了许多走街串巷卖麦芽糖的,不过做麦芽糖需要粮食,价格也高,所以买的人并不算太多,可几家一起凑凑钱,买些给孩子们香香嘴倒也行。
陈侯看着桌上糯米粉做的点心,脸上带出了笑:“想清楚了,我陈国要变,就从今秋始。”
叶舟没说什么,他之前已经告诉了陈侯自己很快就要走了。
“不知仙人要去哪儿?”陈侯小心翼翼地看向叶舟。
叶舟知道陈侯的小心思,但他也不生气,反而说:“不在此间。”
陈侯松了口气:“既然如此,仙人走前,还请告知暨,好叫暨能送一松仙人。”
他就怕叶舟去别国。
叶舟:“不用了,我留下的那些东西,陈侯也不用照搬,能用就用,不能用便留着,日后再徐徐图之吧。”
除了科举以外,叶舟还给陈侯留下了不少资料。
陈国想要变强,变成赵鲁两国如今的样子,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
陈侯:“还有一事要告知仙人,我陈国工匠已经画好了稿纸,算好了大小,要为仙人立一尊像。”
叶舟愣了愣。
为什么他们这么执着于立神像?
在上个位面,那些人也要给他立神像。
不过想一想这个位面的雕刻水平,叶舟也就没有阻止。
陈侯看叶舟没有拒绝,又问:“仙人可有法号?”
叶舟微微摇头:“陈侯随意吧。”
他不知道自己这句随意,以后要给他带来多羞耻的东西。
两人并没有谈多久,陈侯亲自把叶舟送出宫门,甚至一路送到了超市门口。
不知道是谁把仙人出宫的消息传了出去,街道两边站满了百姓,就连士子们都围了过来。
姜荟和赵鲜两人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他们远远望过去,只能看到一辆马车驶离。
待到人群散去,两人才都苦笑着说:“还以为能拦下马车。”
结果连人群都挤不出去。
赵鲜:“看姜兄的样子,应当是与陈侯谈妥了?”
姜荟笑了笑:“这也不是谈不谈的事,陈国凭什么与鲁国谈?既无武器也无兵卒,若真是得罪了鲁国,那便不要他们的粮了,直接要了陈国的地!”
赵鲜突然冷笑道:“姜兄慎言,我乃是赵国使臣。”
姜荟却说:“陈国挡在赵鲁之间,不如赵鲁结成同盟,瓜分陈国?”
赵鲜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待我回去问问君上。”
两人说说笑笑,但分别时都冷了脸。
瓜分陈国?
对他们来说,陈国都是他们的囊中物,与对方瓜分陈国,不就等于没有收获吗?
只有自己有,对方无,才能算是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