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感冒发烧。”周远鹤在检查完后走到叶舟身旁,他微微低头,在叶舟耳畔轻声说:“是中了毒,我刚刚检查过了,没有咬痕,但是有一道不浅的伤口。”
“应该是有人提取了蛇毒或者其它有毒动物身上的毒,但是伤口虽然不浅,也不算太深,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生命危险。”周远鹤,“也可能是量不够大,毒性不强。”
叶舟也轻声问:“能救吗?能查出是哪种毒?能不能买到血清?”
周远鹤压低嗓音:“不知道具体是那种动物的毒,我要把他的血液样本带回去观察,而且这里的动物我也不了解,有很多我见都见过。”
叶舟沉默了几秒后说:“你先取血液样本吧,我在系统里找找有没有相应的商品。”
他甚至希望系统里有能解百毒的药。
不过与其希望系统里有解百毒的药,不如希望这毒的毒性不强,要不了陈侯的命。
“陈侯从发病开始,有清醒的时候吗?”叶舟问寺人。
寺人微微摇头:“君上自发病后便一直昏昏沉沉,少又清醒的时候,即便清醒,也只是叫我把窗户打开,或是把帘子拉上。”
寺人又说:“刚开始君上只是身体不适,总说头晕,还会呕吐,没过两日便如此了。”
叶舟微微点头,他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估计连陈侯自己都不知道是谁要害他。
杀了张榕,陈侯在陈国的境遇不会更好,只会更差。
世家会疯狂反扑,对陈侯来说,这是他必须迈过的一道关卡,如果他迈过了,那他在陈国能拥有大部分话语权,如果不行,那太子陈瑞就会成为新的“陈侯”。
看完陈侯后叶舟没有立刻离开陈宫,他让宫女去通报,见到了离开超市至今再也没有和他见过面的陈夫人。
大约也只有叶舟的到来,能叫国君夫人深夜穿戴接见。
侯夫人很快赶来,她形容憔悴,看着甚至比伤势严重时的状态更不好,她脸色惨白,眼睛里布满血丝,眼袋大得令人惊恐。
“仙人。”侯夫人朝叶舟行礼。
叶舟微微抬手:“夫人免礼。”
侯夫人这站直,她知道叶舟为何而来,因此不等叶舟提问便说:“仙人,此事与我母族绝无干系,我父亡逝,江氏如今尚未选出新的家主,君上若是出事,我江氏因此动荡,不仅没有好处,反受其乱。”
她并不动之以情,只说权衡利弊,叶舟反而信她。
“夫人以为,哪一家会对陈侯下此毒手?”叶舟问,“听寺人说,陈侯出事后,只有郑张两家派人来看过他。”
陈夫人略一思索,犹豫不定地说:“若是张氏,那也太过明目张胆,君上刚杀张榕不久就出事,张氏应当不至于愚蠢至此。”
“可若是郑氏,郑氏家主已是左丞相,再近一步也不过是……”
陈夫人没有把话说完,她抬眼看了看叶舟,发现叶舟脸上并无怒气。
叶舟只是笑:“原来是冲着我来的,陈侯是替我受过了。”
“他想当相国。”叶舟笑着说。
陈夫人连忙说:“此事却与仙人毫无关系,即便没有仙人,我夫也不会让郑家人当相国。”
在陈夫人的介绍下,叶舟才知道,郑家人并不是陈国土著世家。
他们是从郑国逃过来,只不过比起赵穆这种几十年内从母国逃来的人,郑家的历史更悠久,他们家大约是三百年前逃来的。
叶舟听的时候都觉得这个世界的秩序还真是分明。
换在他那,别说三百年,新一代只要在哪儿出生,就能算是哪儿的本地人。
郑家来了陈国三百年,陈国上下依旧不觉得他们是“自己人”,哪怕郑家身处高位,陈侯依旧会防着他们。
不过他们提防也正常,陈夫人很快就解释,曾有一家叛逃母国,被卫国收留,结果此族在卫国为间五百年,直到此族落魄,最后只剩下一个子弟时,这个秘密才公之于众。
卫国举国哗然,不敢相信竟然有家族可以举家为间,潜伏五百余年,此族在卫国还曾担任过相国职位。
自那以后,各国开始清查世家,世家都得拿出族谱——族谱记载少于五百年的都不行。
幸好世家们每隔五年都会重新誊写一遍族谱,不然五百年前的竹简?肯定早就成灰了。
就算有外国世家想要伪造族谱也很艰难,因为族谱记载的不仅有主支,还有分支,分支每隔十年或二十年,就会把分□□边的族谱交给主支。
想要造假造得天衣无缝,那需要编造的东西就太多了,甚至连“祖宗嫁娶”都要编撰。
而且多数外国世家,也不愿意在族谱上造假,真要是造了,那流传给子孙,子孙岂不是还要祭拜根本不存在的祖宗?
于是郑家的这个三百年,也不是很值钱。
至少在陈侯和陈夫人看来,三百年远远不够郑家人忘记母国。
他们能够接受士人在各国间左右横跳,但不能接受世家心中有着的是另一国。
这就好像一个公司能接受员工跳槽,哪怕这个员工职位高,但不能接受公司的骨干成员跳槽。
因为前者可以再招,可后者只要出事,给公司带来的打击就是巨大的。
而国家又不像公司,公司出了事,只要运转得当,或者有外力帮助,还有极大可能缓过来。
可如果陈国这样的小国,一旦遭遇背刺,出事,那结果就无法想象了。
不会有任何一国愿意帮助它,只会想要瓜分它。
如果陈国不是因为夹在两国强国之间,两边互相辖制,应该早就被吞并了。
相国乃百官之首,总理国事,这个位子相当于一国副君。
陈侯如果出事,叶舟完全可以以相国的名义掌控整个陈国。
不过由于他做这个相国只是因为无所事事,所以他并没有结党营私,培养自己的势力,算是他阵营里的,只有他荐给陈侯的两个士人。
一个没人保护的相国,对付起来似乎就没有那么难了。
怪不得。
听完陈侯夫人的解释后,叶舟理清了一切。
郑家是冲着叶舟来的,所以他们对陈侯下的毒并不重,就算不治估计也能自然好转。
他们只是想在陈侯无法处理国事时把叶舟拿下。
等陈侯好转清醒时木已成舟,陈侯就算想发怒,也要顾及自己已经失去了“叶舟”,不能再失去郑家。
“仙人放心。”陈夫人讲完以后立刻做出保证,“我江家如今虽然乱了,但我兄长统领临淄所有甲士,仙人不若先去江家躲……待一段时日,我来处理郑氏。”
叶舟看向陈夫人,他笑道:“夫人有什么主意?”
不是叶舟小看陈夫人,而是陈夫人最大的两个依仗,陈侯如今昏迷不醒,她的母族又处于内乱。
陈夫人低着头,语气平缓地说:“不瞒仙人,如今国内六姓,三姓皆依附于我。”
叶舟挑了挑眉,陈夫人咬了咬唇,和盘托出:“非是我瞒着君上,而是世家之间唇齿相依,姻亲不断……”
她是陈侯夫人不假,但她同样也是江家的女儿。
她们这些世家出身的贵女,是绝没有出嫁从夫的念头的。
她们的尊贵都来自于她们的姓氏,因此哪怕是结了婚,成立了新的家庭,依旧是以自己的姓氏为傲,而不是夫家。
所以多数贵女出嫁后,反而会更努力争取在娘家的地位。
陈夫人就是如此,她成了侯夫人,也因此隐隐成了江家的幕后家主。
她父亲还在的时候,作为女儿她不会去挑战父亲的权威和地位。
但父亲死了,她就会全力帮助兄长得到江家,而对她的兄长,她可就没有什么敬畏之心了。
叶舟甚至敢打赌,如果她的兄长不听她的号令,她会再选一个兄弟。
不过叶舟不太在意陈夫人是不是在揽权。
如果她能成第二个吕后,倒也是件好事,百姓过得好不好才是最重要的。
“不必了。”叶舟走到陈夫人面前,“夫人不如把心思花在怎么处理郑家这件事上。”
陈夫人咬牙道:“仙人放心,我必将郑家连根拔起,铲除殆尽!”
叶舟微微点头,他没有再说什么。
陈侯的“病”估计即使周远鹤找不到治疗方法,也不会要他的命。
郑家没想害陈侯,究其根本还是太子是江氏女所出,陈侯死了,得利的也是江氏,哪怕江氏内乱,侯夫人也能成最大的受益者,正好她能趁这个机会真正掌握江家。
郑家想要的,一直都是相国的位子。
跑了一趟陈宫,叶舟得到了自己被找麻烦的前因后果,解决了疑惑,也不算白跑一趟。
陈夫人亲自把叶舟送出内宫,在叶舟离开前还给他送了一副令牌。
“此令可使仙人代管宫中事物。”陈夫人郑重道,“郑家若执迷不悟,要对付仙人,仙人大可将他们就地斩杀。”
陈夫人:“我知道,仙人不杀杨家人是为君上着想,仙人仁心。”
她深深下拜。
叶舟笑了笑:“夫人请回吧。”
“既知陈侯无事,我也就安心了。”
他还要回去处理杨家人。
·
清晨时分,院子里的杂草上聚集了水珠,水珠垂在叶尖,带着叶片一起下坠,鸡鸣声不绝于耳,临淄城的百姓从睡梦中苏醒,穿衣梳洗,整个城市都醒来了。
唯独杨家似乎还睡着,整个宅子里没有一点动静。
杨氏所有主支的族人在大堂内硬撑了一夜,年轻人还好,老人们早就扛不住了,靠着柱子昏睡到了现在,要靠小辈呼唤才能醒。
他们派出去的人至今没有回来,既没有好消息也没有坏消息。
没有一个仆从回来报信。
家主的亲弟弟也从刚开始的怒不可遏变得萎靡不振。
没有人说话,室内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仆从们甚至不敢进去,杨家明明有这么多活人,可却跟死了没有两样。
“不用去打探了。”一个老者被小辈唤醒,他在家人的搀扶着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说,“我们一家,从此不敢再称杨氏,今日我们就离开临淄。”
此话一出,室内的沉默才被打破。
男人看向老者:“叔公……你这是?”
老者苦笑道:“衣儿,杨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杨衣定定的看着老者。
老者却没有半分退让,他也看着这个一夜之间衰老了不少的晚辈,声音柔和:“衣儿,事已至此,没得选了。”
“为了杨氏。”老者,“我等必须离开临淄,从此不再是杨家人。”
“我们都不过是杨氏枝丫,杨氏没了我们,依旧可以延续下去。”
“只要你的儿子能留在临淄,还是杨氏,杨氏就还有复起的希望。”老者看着这个冲动过后已然悔过的孩子,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壮士断臂,杨氏也要断了。”
“还有你。”老者轻声说,“你……安心去吧。”
“届时,你的儿子会带着你的头颅去向君上请罪。”
“如此,杨氏能活。”
家主已经被抓,如今能献给陈侯的,有分量的人头只有杨衣的。
杨家无人可以替他。
他们走下这一步险棋,就是为了除掉那个商人,不仅因为商人危及了他们的利益,更重要的是他们所依附世家的命令。
杨家人清楚,此事成了,他们跟依附世家都能得到好处。
此事若不成,需要付出代价只有他们。
君上很快就会苏醒,到时候他们在临淄城动刀兵,甚至豢养私兵的事都会被发现,到时候即便君上不杀他们,杨氏也不能再留在临淄城。
为了自救,他们必须平息君上的怒火,或者封住君上的嘴。
而他们能做的,就是祈求君上的怜惜,家主的命和家主亲弟的人头以及大半个杨家,就是他们能献出的一切。
老者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亲自走到杨衣面前,将匕首递给了他。
杨衣跪坐在地上,他支起上身,双手接过了匕首。
他苦笑道:“是我,是我野心勃勃又愚蠢心急,请叔公稍等,让我的从人随我去里间吧。”
他没能让杨家再进一步,只能用命去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