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还真坏。”富樫带着戏谑的笑容看着纶太郎,眼神犀利。“我可不记得说过习惯被人放鸽子。”
纶太郎原打算就无视对方,迳自离开,却临时改变主意,毕竟高级住宅区不容易拦计程车。他穿过马路,走到富樫面前。
“刚才你说过想到哪里都能送我去,对吧?这个提议还有效吗?”
“当然。”
“那么,麻烦送我到字见台的绿北之家。”
“一开始这么说不就得了。”富樫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早点说就能省下来这里的计程车资。”
没这回事,反正帐单会送到同一个人手里。但纶太郎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坐进副驾驶座。
富樫发动汽车,顺着从丘陵间穿过的宽广道路南下。建得有如积体电路般整齐的住宅群,以连绵不断的蓝天与没有音符的高压电线乐谱为背景,朝后方流洩而去。
“有什么收获吗?”富樫立刻试图打探情报,“你似乎在西村家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嗯。”纶太郎点头,却完全不想回答。接着,他拿出借来的欢乐分队录音带,“可以放音乐吗?”
“那是什么带子?”
“西村赖子生前听的曲子。”
纶太郎将录音带放进汽车音响,按下播放键。伊恩·柯提斯的歌声一流入车内,富樫便大皱眉头。
“这年头的高中女生都听这种音乐吗?”
“是呀。”纶太郎简短答道,他决定在抵达目的地之前保持沉默。
无论如何,车程并不长。在元石川的路口左转,斜眼能瞄到原野射箭俱乐部后再左转,接着直线前进并在碰到田园都市线后立刻右转,最后开上一个陡坡就抵达租赁公寓成群的字见台住宅区。
绿北之家就跟西村悠史手记中描述的一样,位在能看见齐明女学院校地的高台中段,是栋适合独居者的公寓。虽然屋龄相对较新,涂成红砖色的外墙与阳台结构却给人一种外行的印象。
纶太郎把富樫留在车里,独自走近建筑。他确认好管理员室的位置后,敲了敲一楼边缘的奶油色门。
“哪位?”
露脸的是名年过四十的男人,身上披着一件穿旧了的麻织花衬衫。他似乎有些斜视,牙齿也被烟焦油染成了黄色。
纶太郎报上名字与缘由,询问是否能进柊伸之的住处调查,管理员一听就眯起了眼睛。
“能不能再说一次你的名字?”
再度报上名字后,管理员摇摇头。
“抱歉,刚刚警察来了通电话,吩咐如果有个叫法月的男人来,绝对不能让他进屋。既然是警察的要求就没辄了吧?再说,要是有人在附近乱晃也会给我们添麻烦。虽然很抱歉,不过你还是回去吧。”
大概是中原的指示,想必他在绿北署起冲突后就出了手。没想到这部分算是纶太郎的失策,但要说中原反常也的确很反常,表示这戳到了他的痛处。
“不该惹毛中原啊。”纶太郎无奈地回到车上后,富樫如此评论,“反正就算能进屋调查,也不见得有什么用。还是说你有什么想找的东西?”
“没有。”
“那就死心吧。话说回来,你去过那个女孩被杀的公园没有?离这里很近。”
车子回转后开下陡坡,在通往车站那条路转往来时的方向。在住家稀少的一角沿着水泥建成的水道稍微走一段,就能抵达一个充满绿意的公园。这点距离开车用不了多久,走路则需要约十分钟。
五角形空地的外围,是一道约有孩童膝盖高度的水泥墙,内侧另有一层树篱,与道路做出区隔。
两人下了车,在公园中漫步。日光从头上茂密的橡树枝叶间穿过,带了黄色的绿光替游园步道染上明亮的气氛。此时富樫已经脱下了夹克。
“发现尸体的地点在哪里?”
纶太郎一问,富樫便朝游园步道旁边的灌木丛努了努下巴。地上有束插在玻璃瓶中的鲜花,似乎是学校朋友放的。
他蹲下打量四周,但西村赖子死亡的痕迹只有这一处。或许这也无可奈何,毕竟命案至今已过了两周,新学期早就开始了。
此时,说话声乘风而来,纶太郎正在猜对方是谁,便看见三名少女骑着自行车从前方道路通过。她们全穿着白色衬衣与格子纹百褶裙,是齐明女学院的制服。
“往那边走个五分钟就是齐明女学院的校地。这里虽然不在正规通学路上,但学生似乎很熟这里,熟到连社团晨跑都会来。”
“确实没有什么危险的气氛。”
“现在这个时间没有。虽然周围有人居住,治安也不差,但入夜后这一角就会突然变得没什么人影,就像土地上有个气穴一样,是个可能藏有玄机的奇妙场所。”
纶太郎将目光从道路转回园内。连日晴天让沙地干燥得一片白,隐约有种稀薄的感觉。涂上防锈漆的秋千、矮单杠,以及沙坑旁没当成藤蔓棚的水泥柱,则宛如罗马的废墟般立在园中。
一名四肢修长的少年低头坐在水泥长凳上。看起来应是高中生的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上头印着令人怀念的“史莱与史东家族合唱团”(Sly &;The Family Stone)专辑封面。
少年突然抬起头,与纶太郎四目相交。纶太郎觉得这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接着他察觉理由何在——跟绿北署海报上那名脸色苍白的少年如出一辙。两人并非长相神似,而是目光同样空洞。
少年就像做坏事被人撞见似地别过视线,站起身朝沙坑吐了口痰。然后,他将手插进膝盖处刻意弄破的牛仔裤口袋,转身朝右方离去。
“搞不好那家伙就是过路魔。”
富樫信口胡诌,纶太郎耸耸肩离开,走向少年刚才坐的长凳。
此时是两点半。持续了一会儿的蝉鸣突然消失,整个公园顿时陷入寂静。纶太郎跷着脚坐在长凳上,望向游园步道。刚刚的少年是不是晓得西村赖子的尸体出现在这座公园里?虽然毫无根据,但纶太郎有这种感觉。
富樫双手各拿了一罐可乐,在纶太郎身旁坐下。
他说了声“我请你”后递出可乐,留给自己的那罐则是健怡可乐。纶太郎拉开拉环,用饮料滋润喉咙。
“能不能跟我聊聊之前在这座公园发生的案件?”
“行。”健怡可乐让富樫打了个嗝,“第一起在三月底,死者是就读县立高中的十六岁女孩。当时正值春假,出外游玩的她似乎打算走公园旁的路回家。只知道她过了晚上九点后离开朋友家,再怎么慢走到这边也就十五分钟吧。隔天早晨,慢跑经过这里的主妇发现死者的脚从草丛中露了出来。尸体有遭强暴的痕迹,警方从她身上采集到AB型的精液。”
“死因是?”
“扼杀。不过,尸体含头部在内有好几处遭到殴打的痕迹,恐怕凶手是在路上出手袭击,将少女打昏后再搬至游园步道,因为尸体还有在地面拖行的痕迹。凶手在游园步道上侵犯少女后,便掐住她的脖子将其杀害。”
“确定是强暴后才杀人吗?”
“嗯,解剖结果证明了这点,阴道口有活体反应。凶手不是会以尸体泄欲的那种变态。”
“除了精液之外,还有其他线索吗?”
“体毛数根,仅此而已。没有任何目击可疑人物的证言。警察比对过周边的可疑人物名单,但没有收获。”
富樫将可乐喝干后,捏烂罐子丢向垃圾桶。他瞄得很准,空罐发出清脆的声响落入桶中。
“第二起案件呢?”纶太郎问道。
“六月中旬。一名中学女生遭到袭击,所幸对方并未得逞。”
“当时情形如何?”
“那个女孩似乎是从补习班回家时耽搁了。那天傍晚时乌云密布,而事情差不多发生于九点半,已经开始下雨了。遭到袭击的女孩撑着伞骑车,所以避开大路沿着水道回家。
“经过这座公园时,突然有个黑影从树篱后跳出来挡在自行车前。女孩仓促刹车,那名男人便趁机出手。女孩因为撑伞而失去平衡,连人带车倒在地上,幸运的是她随身带了防狼警报器,而且倒地时压到开关,发出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她趁男人吃惊时扶起自行车,不顾一切地逃开。之后巡逻中的警察碰到浑身湿透的她,才晓得有这么一回事。”
“她没看见对方的长相吗?”
“警方也满怀期待地询问她好几次,却没得到理想的答案。当时很暗且只有一瞬间,慌乱之下她根本没空注意对方的长相;再加上犯人穿着黑色尼龙雨衣,又以兜帽遮住了脸,女孩顶多注意到对方是个比自己高的男人。到头来,还是没得到任何可靠的线索。”
“警方如何应对?”
“他们很看重这个案子与三月命案的关系,重新检查了可疑人物名单并努力向周边居民打听,然而依旧没有拿得出来的成果。到了八月二十一日,就像在嘲笑警察无能一般,发生了西村赖子命案。后续发展就跟你知道的一样。”
纶太郎起身将可乐罐丢进垃圾桶,富樫则坐在长凳上纹风不动。纶太郎站着开口询问:
“警方到底对过路魔理论多有信心?就我刚才听到的内容,似乎没有这三起案件出自同一人之手的证据。”
“那倒不尽然。地点相同、犯案时间都在晚上九点之后,而且第一起案子跟西村赖子命案同样都是扼杀。”
“可是她没有遭到强暴。”
“因为凶手想让她安分下来却失手误杀,不想奸尸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纶太郎耸耸肩。富樫则继续说道:
“另一个重点,在于三起案子的间隔都是两个半月。你应该也晓得,性犯罪者有周期性重复同样犯行的倾向。有这么多事证,你还是不满意吗?”
“因为这全都是间接证据。”
“不可能什么事都跟你写的书一样。”富樫突然站起身,走到纶太郎身边亲热地搭上他的肩膀,“不过,刚刚那些全都是听中原讲的。我也没打算把警方给的东西照单全收。”
纶太郎甩掉富樫揽着自己肩膀的手,走向车子。
富樫跟在后头。
“要去哪里?”
“你也知道吧?”
“我怎么晓得?”开门的同时,富樫不忘依惯例装傻。
“快三点喽。”
纶太郎钻进Sprinter的副驾驶座。富樫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却始终没让车子前进。
“刚刚前往医院途中,我不是说过跟齐明女学院理事长约了三点在学校碰面吗?”
“没有。”对方似乎想隔着镜片看穿纶太郎的意图,“我没听到。”
“这样啊,可能我记错了吧。”
其实没什么记不记错,他只是想看看能不能钓出富樫的狐狸尾巴。不过,对方似乎没上钩。
“总之,到齐明女学院就行了吧?”
富樫出声确认后,车子终于开始前进。他边开车边哼起不知何时记住的欢乐分队旋律,只不过他的音感奇差无比,实在令人无法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