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这就是狼王归群”...)

去时不觉得,回程才察觉自己一去七个月竟然已经到了数千里之外,卫燕歌带着部下和从蛮族手中抢来的三百匹马每日换乘,沿着白山一路南下,中间途径海东国|颉府,卫燕歌带着两个人去了趟城中,这里的百姓还记得这些帮了他们的汉人,见他们要回家,还给他们塞了粮食。

数月不见,|颉府的百姓并未过得好起来,同大梁世家一样,海东国各府也是贵族盘踞之地,蛮人杀戮了一批贵族,他们走了,自然有别的贵族卷土重来。

城门前尸体堆不见了,却有贵族的爪牙以鞭子驱赶着被绳索绑缚的奴隶。

离开时,有人忍不住回头看,卫燕歌拉着缰绳道:“百姓之苦,在外地,在苛政,在土地兼并,在人身受困,若非我等奋起,你我的日子不会比海东人更好过。”

“要是他们能来北疆就好了,是吧,将军?”

听见有部下这么说,卫燕歌低下头道:“北疆太小了,装不下天下人。”

应该是,让天下都变成北疆。

这般想着,卫燕歌一振缰绳,迎上了在等着她的队伍。

向西穿过涑沫河,又沿着黄水河南岸走了一日,卫燕歌带着手下承影部兵士到了营州。

之前他们一直在追踪蛮族迭剌部,只知道定远军已经攻下了营州,这与亲眼所见是全然不同的,见田亩中麦苗泛黄,河里鸭鹅成群,连着卫燕歌在内的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松。

是了,到此,他们便是回家了。

卫燕歌没有带着自己手下兵士继续前行,她带了不到百人北上,这数月间有人死于疾病,有人摔下山崖,也有人死在蛮族手中,如今只剩了七十余人,她令楚眉带着这些兵士在营州休息,自己继续向西往营州而去。

此时已经是五月中旬,冬日种下的麦子已经可以收了,卫蔷并没有急着出兵,她召集了龙渊、龙泉、赤霄三部主将与被调回来的巨阙部副将仆固澜、还有鱼肠部管事越霓裳一同商议对策,她与杜晓暗中通信,杜明辛说的没错,顺义节度窦茂确实有意附逆,此事朝中无人在明面上说,可如杜晓这般知道的,恐怕也已经有了。

如今的叛军占据了自北向南的六州之地,这些州府都在黄河沿岸,两面皆是山地,想要一举攻下必须有足够策略。

龙渊部符婵盘着手里那两万重甲骑兵都快盘出油来了,一听说派她去打仗,开口就是:“元帅交给我们强攻!”

赤霄部在营州得了军功,主将李u一看见符婵就一脸得色,见符婵要争首功,连忙道:“元帅,破城之事还是交给我们赤霄部,我们在营州用了新的破门之法,极是不错。”

龙泉部的主将生得白胖,名字叫白庞,比起好歹去年上了战场的龙渊和赤霄,龙泉部可是已经许久没有上战场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喃喃道:“元帅,我们龙泉部有口吃的就行,是头是尾总好过一直在家里呆着。”仿佛过去这些年都受尽了欺负。

说是来商议对策,他们三部早就各成战法,此番除了龙渊部两万人之外,赤霄部和龙泉部都出两万五千万之众,共计七万人,已经接近了北疆定远军的半数,在他们看来,别说区区六个州,这七万人都够他们打穿巴蜀了。

卫蔷却比他们都要谨慎的多:“你们以为只要攻城就够了?你们问问仆固澜他们在晋州是怎么做的,再想想龙婆在绛州又是如何做的?南下与我们从前打仗不同,我们不仅要想着如何消灭敌人,还要想着如何就地安民,如何就地重建,以及,如何安抚降兵。”

从前他们抓了蛮人,若是负隅顽抗便杀了,若是肯降就送去矿山,可这些附逆的兵不一样,首先他们是汉人,其次,想要减少对各州府的破坏,能招降其中的兵士自然是上上之选。

三位主将一时都没说话。

卫蔷笑了笑,如何对汉人动手,怎么对汉人动手,这是定远军各部都要迈过的一道坎。

也是必须迈过去的。

“还有军纪,你们打的地方可不是从前什么都没有的北疆,绥州,韩氏盘踞几十年,我去年去看过,那可是随手就能给出几千石粮食的地方,如何整肃军纪,如何让兵士不要被迷了眼,你们想过吗?”

符婵道:“元帅你放心,不管是去哪儿,咱们定远军还是定远军。”

卫蔷摆手道:“这等漂亮话我不想听,你们与你们各部文将拿出章程,你们不是都想要攻城之功么?哪一部在军纪上的法子最好,我在这立誓做保,一定让他一部有机会当先攻城!”

几个人的眼睛立时都亮了起来。

卫燕歌赶到银州大营的时候,符婵他们刚走,卫蔷一看见她,脸上便有了笑。

“一走几千里,半年多,你看看你又将自己折腾得不成样子。”

单膝跪地,卫燕歌大声道:“承影部卫燕歌奉命率部北上监视蛮族,今日归营。”

卫蔷一把将她拉起来,看见卫蔷端详的眼神,卫燕歌的声音又低了下来,道:“至于样子,是我赶路太急了,一会儿去洗漱一番也就好了。”

刚刚还与自己部下义正辞严的北疆之主几乎要气笑了:“你洗漱一番能把脸上的肉都洗回来吗?”

从寒冬到初夏,卫燕歌带着一众部下在山林草原之间游走,雪水润脏腑,野果兽肉填补肠胃,本来就是劲瘦身形,如今又瘦了两圈,唯有一双眼看着比从前还澄澈了许多。

再见到卫蔷,卫燕歌也极高兴,说道:“我虽瘦了些,身体却更好了,刀法也精进,元帅不必担心。”

被卫蔷拉着回营帐去洗漱换衣,卫燕歌还忙着说自己这些日子的所得:“h黑水部比想象中还要悍勇,打得海东国接连失了怀远府和安远府,如今他们已经在黑水河沿岸与迭剌部残部开战,他们胜面不小。”

“要是再输给了黑水h,你猜耶律啜里只还会去哪里?”

卫燕歌想了想道:“他们会不会投靠海东国?”

卫蔷点了点头:“海东国积弊颇深,兵力孱弱,说不定也想让蛮人做他们的刀斧去对付黑水部。”

“蛮族在海东国铁利府和|颉府都血债累累,又杀戮了当地贵族,就算国主意动,他们的贵族只怕也不想答应。”

“若是不能投靠海东国,他们就得回到黄水流域,往北是痕德堇和室韦,往南是咱们……哈,迭剌部一度是蛮族最强一部,竟然在短短一年间沦落至此,你当算头功。”

“头功?”

正在卫蔷帐中擦洗身上的卫燕歌停下手中动作,道:“元帅,我部下数十人出生入死,论功当赏,其中有二十六人死在了东北的荒野之中,我们只带回了八个人的骨灰,我可否请命将他们的名字送上英烈碑?”

“当然,这是应当之事。”

听到死了二十余人,卫蔷叹了一口气,找出了一身卫燕歌能穿的衣服。

梳洗过又换了衣服,陪着卫蔷吃了顿饭,卫燕歌回到了承影部驻扎之处,此次承影部调了一千人来银州,带头之人是承影部副将慕容仙仙,剩下的人除了在草原斥候的,多是在朔州由承影部文将苏靖管制。

见到卫燕歌,承影部兵士还没来得及欢喜就立刻有人呼啸出声,仿佛狼嚎一般。

带着喜悦之意的狼嚎声响彻营地,一时间承影部驻地狼嚎声响成了一片。

卫燕歌之所以会被人唤作是“蓝眼狼王”也与承影部学狼嚎传讯有关,后来定远军各部都学狼嚎,又惹得蛮族一些小部落私下里称定远军为“狼军”。

远远地听见一片狼嚎,正在与越霓裳商讨鱼肠部所得情报的卫蔷笑了。

“这就是狼王归群。”

……

自从认定了定远军不来攻打自己是因为缺粮,在河中府附近的叛军主将韩复銮便数着日子算着定远军何时能吃光了粮食。

赶在前一年九月之后种下麦种第二年收获,是北疆特有的种法,此时春日种下的粟麦都还是青黄不接之时,不说旁处,因为朝廷调度了大量军队拱卫洛阳,连洛阳城里都开始缺粮了。

韩复銮所率的叛军也开始缺粮,他们去年起事至今也快一年了,如坊州同州等地多是几次易手,百姓死伤无数,纷纷逃难,哪有肯种粮食的?

如今他们吃的军粮都是从~州运来的,可~州终究是林氏的地盘,就算林氏如今不得不随他们同举反旗,可终究不是一条心。

“北疆也缺粮。”韩复銮对自己道,“我身后有六州之地,哪里不比北疆物产丰饶?定远军千里行军至此,定然不像我能得如此供给。”

想想那气势如刀却开口钱粮闭口钱粮的定远公,韩复銮心中越发坐实此想。

“东都也已经缺粮,要先舍了的定然是定远军,说不定,再过几日,定远军就会因军粮不济而退兵。”

也不只他一个人这么想。

那些逃到了洛阳现在不能回绛州的当地豪强,也是这般想到。

绛州城里,一车一车的新粮运到,龙婆难得穿着铠甲,做出一副正经模样:

“这是我们湛卢部军屯得的粮,如今已经收获,不仅够我们自己吃,你们若是有灶上无粟的,只管来与我们定远军说,是借是买各有章程,总归饿不着你们。”

原本愁眉苦脸的百姓看着一车又一车的粮食,不禁欢腾起来:

“多谢龙将军!”

“多谢定远军!”

“定远军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没有定远军,我们哪能想如今的日子!”

龙十九娘子得意洋洋,也不心疼自己因为骂架被扣光的月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