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势(“去岁开始自长城北望目...)

过了长城就是云州,站在长城上回望走过的草原,人们心潮澎湃,他们刚刚走过的可是蛮族驰骋了上百年之处!

落日徐徐,风声猎猎,有人赶着羊群回家,他们是汉人的牧民,在他们的驱赶之下,白色的羊羔在丰茂的牧草之间钻来钻去。

元妇德摸着长城的墙,听有人在自己旁边笑着说道:

“去岁开始,自长城北望目力可及之处,不容外族游骑刀兵,犯边者要么降、要么死。”

这句话元妇德之前在去年刊发的《定远军经略长城以北新策》上看到过,她那时便知道北疆对北方各部已经从守势转为攻势。

可知道与亲身经历,是完全不同的。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是用血换回来的。

她转身看向说话的卫蔷,突然弯下腰,深深地行了一礼。

卫蔷被她吓了一跳:“我们的状元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元妇德张了张嘴,哑声道:“与子同仇,与子偕作,与子偕行,元帅待我以同袍,我待为主,我心中有一帅印,今日奉与元帅。”

“哈哈哈。”卫蔷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既然如此,我们北疆的状元娘子可是要修好戈矛、矛戟和甲兵。”

元妇德抬起头看向卫蔷,笑了。

她很少笑,还是来了北疆之后有了朋友,才笑得多了起来,此时她毫无羞赧和生涩,看着卫蔷的眼睛,她道:

“元帅放心,既然敢取状元,我自然要让自己也成了一柄天下名兵。”

卫蔷笑得更开心的,她将手放在元妇德的肩膀上,笑着道:“我这个当元帅的被人叫是天下第一凶刀,那你想做什么?”

元妇德木着一张脸道:“天下第一……硬铁钩。”

风大,卫蔷笑岔了气。

纯钧部士兵与湛卢部一样穿着铁甲,却不像湛卢部以骑兵为主,比起湛卢部的副将徐子林,苏长于生了一副儒将面貌,说话时也和缓得多:

“元帅,天色将暗,我们已经搭好了营帐。”

卫蔷点点头,拉着元妇德招呼其他人上马上车。

“元帅,三日前我们护送胜邪部祁管事到了云州,他先是在武周城呆了两日,今日带人去了云中城,应是要有所动作了。”

骑在马上,卫蔷道:“祁管事呆了多少人?”

“一个。”苏长于说道,“祁管事只带了一个人给他推轮椅。”

卫蔷听后笑了笑道:“看来祁管事宝刀未老,现在还想着一个人端了整个云州监察司。”

云州监察司的司官蒋子吉如今的日子很不好过,云州刺史贺咏归从回了云州就干起扯大旗作虎皮的勾当,先是要清查数年来官员调度典册,又时不时要来监察司看看,监察司并不属于云州的州府衙门管辖,可身在一地,怎能不给当地父母官面子?蒋子吉这几年帮不少人调了官职,正是吃了甜头上了瘾的时候,又哪里舍得得罪了贺咏归?起先也愿意让他来巡查一番做做样子,可是贺咏归想看的东西越来越多,蒋子吉就不耐烦了起来。

尤其是是科举出了结果之后,他得知从前被他赶出云州监察司的几个女子竟然都考上了状元,心里就越发惴惴不安起来,元帅带着那些人巡查各州,若是那几个女子联起手来在元帅面前构陷于他,他该怎么办?

还要安排人去那些女子家中送上一份“贺礼”,与她们的父母丈夫面前展现一番“从前上司”的可亲可敬,让他们写书信给那些女子,说上几句好话,蒋子吉心中气闷不已。

这时再见这贺锦鲤还在不依不饶,他的心中越发起了火性。

等贺咏归要来云州监察司的时候,蒋子吉就让人拦客了。

“州库主事?”看着来找自己的人,蒋子吉皱了皱眉头,身为一个监察司的司官,他生得着实仪表堂堂,瘦高身量,鹰眸之下鼻若悬胆,再加上主管一州监察之事多年,居移气养移体,越发有威势起来,坐在桌案之后,着实一副封疆大吏气派。

“你说你想去民部或者财部,寻常官职我自然可以替你谋划,可州库主事事关重大,如今还有一个被元帅从东都带回来的云州主簿,想要在此处做手脚,着实为难。”

坐在蒋子吉面前的男子赔着笑道:“司官,我那堂兄在丰州怎么也是建部副主事,调回了云州做个州库主事也不差什么呀!”

“差的是这位置上有人。”蒋子吉低头喝了一口茶,在北疆别的地方喝的茶都是霄风阁从南吴买回来的茶砖,他的这茶却是蜀地的上品茶,要不是为了之前,他之前也不会为一个人多番运作,让他去了云州的教部。

抬起头,他道:“云州的州库主事是从定远军泰阿部退下来的女将,今年三十有余,又不会生孩子,我如何将她调开?你以为这云州的各处官职是你在买芦菔,想要哪一个就要哪一个?”

那找他的人还不服气:“司官,您给农部副主事家黄渠找官,可是连监察司的监察都能弄走,整个云州的官员如何调度,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何况是个州衙的府库?”

“哼!”这话听得蒋子吉有些得意,可得意归得意,他还不至于被奉承得昏了头。

“包询,你不要与我这灌迷魂汤,事情能办,我自然给你办了,可如今一来是贺刺史盯得紧,我还真有些怕他拿了元帅会上随意说的两句话来寻我的晦气,二来那州库主事连珍娘不是易与之辈,我有关系,不过是在云州,她可是从前带过泰阿部主将卫莺歌的,那卫莺歌是什么人?那是元帅亲自养大的,别说我这一州监察司的司官,就算是监察司的总司与她对上,都得退两步。”

“可是司官……”

包询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包袱。

当着蒋子吉的面,他缓缓打开,蒋子吉不禁瞪大了眼。

“这是?”

“这是东都名匠雕的金麒麟,您也知道,之前东都世家都去了丰州,我堂兄与他们来往,可得了不少好东西。”

蒋子吉用手托底,将金麒麟拿了起来。

这一对金麒麟雕得细致入微,周身可谓是纤毫毕现,眼睛上都是黑色的宝石。”

“司官,我堂兄说了,这一对金麒麟只是订金,您若是能帮了他,他后面还有重谢。”包询抬眼小心打量着蒋子吉的神色,道,“司官,如今云州监察司上下都在您手中,您就真的不想在外面也多些助力?”

想!当然想!如何不想!权钱相易,他有了权自然想要钱,有了钱也想要更多的权,一个州监察司的司官算的了什么?他若是能将云州一州牢牢掌握在手中,那监察司总司柳新絮也得向他低头。

深吸了一口气,蒋子吉将手中的金麒麟放在桌案上。

“连珍娘的女儿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口中缓缓说着,蒋子吉低头看了一眼那金麒麟,手指在麒麟眼睛的宝石上摸了又摸。

“连娘子也该回家含饴弄孙了。”

抬起头,他对包询说道:

“回去告诉你堂兄,此事我应承了,时间要久一些,一年半,两年,只要他等得,他就是云州的州库管事!”

“自然等得自然等得!”包询又惊又喜,对蒋子吉连连行礼,“司官好手段,好肚量,此事若成,我们全家上下谢司官!”

蒋子吉拿起一块布要将麒麟包起来,也不耐烦在听包询的奉承之言,摆摆手道:“你先走吧,此事再有眉目我自然告诉你!”

“是是是!”

包询转身打开房门,突然一笑,回转过身来道:

“司官,我堂兄亲自来与你道谢!”

“堂兄?”蒋子吉笑着说,“你堂兄不是在丰州么,如何与我道谢?”

木轮从地板上碾过,发出一阵轻响,一个略带病气的声音在门口缓缓响起:

“蒋司官你拿了我家祖传的金麒麟,我自然要来与你道一声谢。”

蒋子吉猛地抬头,就见门口处一个人坐在木轮椅上正含笑看着他。

此人须发半百,面色带黄,坐在轮椅上,一身青色衣衫显得很是肥大,衣衫下摆被打成了个结,露出了黑色的裤子,其中一条裤腿里空空荡荡。

蒋子吉是知道此人的,不,不只是知道。

他抬脚欲逃,却不知该逃往何处,只能战战兢兢走到这人面前,道:“祁、祁管事。”

来人就是定远军胜邪部的管事祁齐,他年过五旬,看着却像是耳顺老者。

“蒋子吉,我从前教你,最好的讯官,要能知道每一件证物的来路,我那对金麒麟是我父辈所留,当年蛮族南下,我父兄皆死,我也被砍了一条腿扔进了火场,只剩这对火烧不坏的金麒麟给我做个念想。”

此时再看刚刚那唯唯诺诺满口奉承之言的包询,他已经站在了祁齐的身后,与给祁齐推车之人并列。

察觉到蒋子吉正在看他,包询低头说道:

“司官,身为监察,我坐视您枉法至今,自知身有大错,待此事了结,我会自请往矿山苦力三年。”

蒋子吉眉头一跳,什么气派风度,什么威势早散得干干净净,一手打造了定远军胜邪部和北疆监察司的祁齐亲手做局,就是要他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