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克两城,全歼两万逆军,逆贼韩复舆、韩复图授首,呵,几月间重创了中原各处节度的韩逆在定远军面前宛若纸糊的一般。”
手中拿着奏报,皇后看着满朝文武,冷冷一笑。
“定远军搜遍两州,找出了十几个还活着的县令州官,无一不是出身世家……”说话时,皇后将奏报递给一旁侍立的太监,低头整了整头上的宝簪。
最初奉玺听政的时候,卫薇虽然穿着皇后的朝服,她也依然头饰简朴,妆容素淡,即使坐在珠帘后面也能让人觉得她眉目言谈皆是温文,到如今,她头上金玉繁丽,脸上妆容明艳,端坐在御座旁,俨然这明堂的另一个主人。
她看向朝堂上为数不多的世家朝臣,那些人都垂着头,
数月来她将于崇等人关在上阳宫里,趁机大肆提拔寒门出身的朝臣,到如今这朝堂上她说话已经越发掷地有声。
也不是没有人反抗,今秋收粮之后各地报税皆有不足,奏报上要么是旱要么是涝,也有世家出身的太学学子请愿请放了他们被困在上阳宫的叔伯祖父,还有三省六部十监八寺中被世家把持的各处消极怠工,或者频频出乱。
卫薇只用一招,她将那些人全都打成了韩氏叛逆的同党。
为了充盈国库,她还令被关起来的一众世家筹钱自赎,加上从北疆送回来的数百万,到如今国库中已经有了价值千万的钱粮,足够支应许久,这就是她在朝中越发横行的底气。
明堂中静默无声,她轻声说:
“韩逆敢反了我大梁,杀我大梁官员,却不敢动世家子弟,看来也是等着与各家公分天下……”
此言诛心,朝堂上跪倒了一片。
皇后冷冷一笑。
“中书省丞相。”
陈伯横出列。
“起草诏书,定远军平叛有功,几位带兵的将军皆授朝中将军衔,累功进柱国,责令前晋州e驾暂代晋州刺史一职,前太平县令暂管绛州事务,定远军南下奔袭,人疲马乏,两州之地不惜钱粮尽力奉养,不得怠慢。”
谁都知道晋州和绛州的钱粮也被叛军搜刮的差不多了,但是这话总还是要说的。
陈伯横点头领命。
这时,兵部尚书道:“还有一事请皇后娘娘决断,今晨微臣看到奏本,定远公奏请令定远军与陕州之北黄河沿岸击杀逆军。”
“这是好事啊。”皇后的眉目舒展,“有定远军这般强军,若是与护国节度使、金吾卫上将军联手,定能将逆贼全歼。”
“可是娘娘,定远公奏本之意,是令程节度使与赵将军皆退后五十里,独留他们四万定远军迎战十数万叛军。”
“让出五十里?”
明堂上窃窃有声,陈伯横看了姜清玄一眼。
胡子蓄得有些样子的尚书令面无表情。
过了片刻,姜清玄道:“皇后娘娘,陕州距离洛阳不过二百五十多里,快马一日就到,若是真让两部撤出五十里,若是定远军不幸失手,东都只怕即刻被叛军兵临城下,恐非稳妥之法。”
兵部尚书也连忙道:“娘娘,尚书令说得极是,并非我等不信定远公有必胜把握,只是事关东都安危,此事决然不可冒险为之。”
也有人跟着说道:“皇后娘娘,若是定远公自己亲在阵前,我等必然可全心托付,可如今只两位将军领兵南下……两位将军在北疆打蛮族战绩彪炳,此番南下与叛军交战,实在与之前不同……”
皇后端坐在上仔细听着,满朝文武竟然一个愿意定远军独自对战逆党的也没有。
他们真的是怕定远军打不过吗?
还是觉得定远军离他们太近了?
只是有些话他们不敢说出口?
卫薇轻轻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每日坐在这里,她只觉得明堂里有什么东西又阴又冷,让她的心一日比一日还硬。
这时太常寺卿崔d道:“皇后娘娘,算算脚程,定远公递出此奏本之时,晋州、绛州两地还未收复,她有此本,已经是先笃定定远军会在短短数日内攻下两州之地,定远公征战十数年,既然敢有此保,定然也是有了应对之法。再说定远军龙、仆固两位将军位数定远公麾下,若是只令他们南下与护国节度和金吾卫上将汇合,在官阶上两位将军只怕要受些管制,可定远军战法又与中原大不相同……若是两方不成合力而成制约,只怕有事倍而功半之忧,臣私以为定远公也是由此顾虑,才请奏定远军独自迎敌。”
这话也有些道理。
皇后一只手撑在椅上,先看了看崔d,又看向其他人:“此言也并非没有道理。”
兵部尚书又道:“可皇后娘娘,朝中若真是如此调派,岂不让金吾卫与护国节度使麾下将士寒心?”
皇后又将手放在身前,淡淡一笑:
“是,不能让他们寒心。”
明堂内外乍然一声尖锐的爆喝:“这些吃着军粮发着军饷,还与叛军相持不下,他们想过让朝中上下如何不寒心吗!”
“寒心!寒心!到底是谁让人寒心?你这兵部尚书整日脑满肠肥,尸位素餐,执掌兵部这么多日子连个对叛军的应对之法都没有,也敢提寒心两个字!?”
像是一阵冷风吹过,冻住了整个明堂。
穿着一身金红衣袍的皇后娘娘拂袖而去。
尚书令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将朝议上要说的其他事主持完毕,才说了一声“散朝”。
听小黄门说皇后娘娘已经去了文思殿,他也要往那赶去。
“尚书令,天冷地滑,您坐上步舆吧!”
姜清玄摇了摇头,只抬步自己往文思殿走去,他似乎是把“恭谨”二字刻进了骨血里的人。
刚到文思殿门口,他就听说皇后又给定远公世子赏了大批的赏赐。
走进殿内,他看见皇后一个人坐在御座上,琴心侍立在旁,他缓声道:
“娘娘今日实在不该大动肝火。”
“不该?这帮人我早就想骂了,还以为那些人里面好歹有个颜鲁公般的人物,没想到……绛州州学博士刘子书先是率家丁扛敌又骂贼而死,当表彰一番,此事你去安排。”
姜清玄点点头:“娘娘放心,这等忠义之臣自然要彰表内外。”
说完之后,皇后半晌无言。
只一双眼睛看着尚书令。
他们明明没有交谈,姜清玄却突然低下头,用他一贯稳缓的声音说道:“娘娘不必着急,凡事慢慢来,才能得偿所愿。”
皇后的神情些微有些舒缓。
这话她真的已经听了许多年,一年又一年,她一步步到了今日。
“虽然还是慢慢来……”她语气悠悠,面上微微带笑,“我也觉得近了呢。”
……
数千里外的东都朝堂上又是如何的风云翻涌,对于卫蔷来说都不算什么。
正月十五是上元节,她新年时病了,没好好过年,除了祭礼之外也没出门,今日是必须要出门到处走动一番的。
穿着新制的衣袍,卫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麟州上下官员连着定远军在麟州的泰阿部官兵一起拜祭了英魂碑。
除了他们之外,有很多北疆失了亲人的百姓因为战乱流离,不知自己的亲人葬在了何处,也来拜祭这高高的英魂碑。
高高的石碑下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上元拜祭也有祈求丰收之意,结了棉桃的棉竿被她放在了石碑之下。
“乾元十五年冬,陈同起、陆竟成……等五人为护卫百姓,冻死在鄯阳城外。”
“乾元十六年春,王追奴,胡铁金两位斥候传信路上遇雪受冻,坚持传递消息后身死在麟州,,”
“乾元十七年……”
“同光二年……”
“……同光七年至同光八年,我定远军北出胜州,东到营州,南下绛州,共动大军近十万,征讨数千里,无一人因寒冻而死。皆因北疆上下齐心,广种棉花,不仅使百姓得过寒冬,也成定远军上下无人死于寒冻之利器。这便是去年新结的棉桃,我拿来与你们看看。”
“我们还用铁桶装行军饭食,冬日奔袭,将士们也能吃一碗热汤了。”
“海屠户,龙十九娘子还是那般暴躁,我让人专门盯了她,她刚刚来信于我,极是高兴,她手下不会再有饿到吞雪而死的兵了。”
卫蔷一样一样地拿出来说,竟然也说了许多。
金乌初照,缓缓东升,照在碑尖的时候,石碑上的“英魂”二字仿佛有金色的流光。
做完了此事,卫蔷就被崔瑶带着学生们拦下了。
“元帅,我带着她们来是为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多看看学学北疆风貌,一件事,是要拉你回去过节。”
“我?”
趁着两人说话的时候,李若灵宝已经大着胆子推着卫蔷的背往前走,裴盈拽住了她的袖子。
“元帅,今日与我们一同过节,我们一起迎紫姑。”
“迎紫姑?”
“对呀对呀,我们可是扎了个可漂亮的紫姑。”
所谓迎紫姑,就是扎一个草人给它穿上衣服扮成一个叫“紫姑”的女仙,这女仙是厕神,将“她”放在厕所门口,可以占卜农桑之事。
卫蔷从小对这种事就敬谢不敏,到了如今自然更不放在心上,可一群小姑娘又拉又拽,她一下想起了从前也有个小丫头拉着她的衣服要她一起拜紫姑。
这个小丫头自然不是对祭拜等事同样不放在心上的卫茵。
看着裴盈拉着她的衣袖小脸儿通红,她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说:
“雨歌本来说今日要做胡麻糖圆子,我们就让她把东西送来,咱们一起做?”
“好!”
崔瑶在一旁看着,面上都是笑。
不只是她,路上来来往往行人看见了被一群漂亮小姑娘团团围着的自家元帅,也都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