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新闻俱乐部酒吧的某张桌子前,围着一大堆旁观者,而深陷他们中间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位是警局探长,而另一位则是瘦瘦的、手指头动作敏捷的绅士,他眼睛闪烁着,嘴角带着一丝讽刺的微笑。
右手正捏着一副扑克牌的他,开口说道:“接下来的这场表演,将会向你展示新时代的警局,可以怎样使用这神秘的黑暗力量。探长,请在这副牌中随便挑出一张,并做标记。”
接下来,他手中的牌仿佛忽然有了生命一般,弯拱跳跃着,一张接着一张,从他的左手飞入右手,就像马戏团里受训一排的海豹一样。
“你选好了吗?”
加维甘探长点了点头,把手伸向那副牌。
“我要洗洗牌。”他说。
马里尼大师微笑着把牌递了过来:“警察就是无法相信任何人。”他举起空的威士忌玻璃酒杯。
“这东西,”他继续说道,“也有过灵魂。一个——某种不可见的灵魂——也许仍然存在着。让我们来看看吧。”
他把右手伸入空中,接着,一枚银币从虚空中忽然出现在他的指尖。他把硬币丢入杯中,然后用碟子罩住杯顶。
“现在给我十多张牌,其中一定要有你选的那一张。之后,你就好好看着杯子里的硬币!”
马里尼接过牌,把第一张正面朝上放在桌上:“对每一个问题都回答‘不是’。这是不是你选的那张牌?”
加维甘摇了摇头:“不是。”
马里尼抓着第二张牌问,得到了同样的否定。
当数到第六张牌的时候,就在探长说出“不是”二字之时,那颗被囚禁在杯中的硬币,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所掀动,忽然跳动起来,落回杯中,翻转着叮当响。
“那个灵魂认为你刚刚说了诡,”马里尼宣称道,“他说的对吗?”
加维甘点了点头,手伸向碟子。
马里尼举起杯子,倒出硬币,弹向空中,接住,然后把硬币和杯子都递给探长:“所有的警局都要配备上这个。”
身旁的欢呼和鼓掌声中传来一个女声,她急切地问道:“请问,你也看手相吗?”
马里尼摇了摇头:“不看,但有时从水晶球——甚至一杯水中看一些事情。”
“那有用吗?”一个记者把台克利鸡尾酒放在桌上,问道。
“那会更难一些,”马里尼说,“那影像经常被幻觉干扰得模糊不清。但我会试试。”他身子斜向前,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杯中的液体,接着,表情忽然变得非常严肃。
“这次,我可不想再当滑稽演员的配角了,”加维甘探长说,“抱歉借过。”他起身走向吧台,但并没有走多远。
马里尼的声音让他停了下来:“我看见地板上有一具男人的尸体,他头边是一尊金光闪闪的裸体男子小雕像,拿着一把剑——哦,是奥斯卡金像奖。它的底座上,有暗色的潮湿的斑点痕迹……”
加维甘差点跳了起来:“你这话肯定假得没边儿,”他说,“我赌十点,你肯定说不出尸体在哪儿。”
马里尼大师举起杯子,转着它,继续说道:“我看到了街道标号……莱克星顿和44大街,还有……角落附近的公寓大楼,房顶的数字……5……3……5。”
一个记者喊道:“那我们还等什么?”一圈旁观者正准备离开。
加维甘探长愁眉不展地跟在正在离开的记者身后。
“好吧,”他慢慢地说,“所以,那里有具尸体。如果,那些记者没找到一具尸体,那你的玩笑就开大了。”
他嘴里丢出最后一个词,消失在门外。
马里尼喝完台克利鸡尾酒,站了起来,跟在他们身后。在外面的大厅里,他发现加维甘正读着三张长长的字条,而身旁的电报机,正嗡嗡地吐出第四张长条。
“水晶球占卜术,我的天!”加维甘咆哮着,“你几分钟之前,肯定不知如何,去过那房间,然后记住了现场状况。”
“我有罪,探长,”马里尼露齿一笑,“这些神谕装置,确实有作用,对吧。但我还看到更多东西呢,你继续听着吧。这是一起有影响力的重量级谋杀案。受害人是电影电视制片人,卡尔·托德。”
通向大街的门开着,加维甘的司机在这节骨眼上闯了进来:
“无线电呼叫您,探长。总部……”
“——报告:在东44号大街的535号,发生谋杀案,”加维甘说,“我们走。”司机的眼睛圆瞪着。
“那现在是谁,”当他们穿过大门时,马里尼问道,“在开玩笑呢?”
客厅旁的小房间墙上,挂着许多熟悉的电影照片,这些照片都低头俯视着卡尔·托德的尸体。桌子后的角落里,摆放着文件柜,柜子的抽屉半开着,周围散乱着文件。
“我们现在有两个凶手候选人,”莫利副探长报告说,“托德正在主持一部电视连续剧的制作,而当我们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剧作家和女一号,都在现场,互相控告对方是凶手。我正打算听他们一起讲故事,看看能得到什么灵感。”
海伦·洛伊坐在沙发椅上,身上披着松软的皮毛夹克。在她对面的,是穿着华达呢风衣的唐·苏顿,他正用带着粉红色痕迹的手帕,轻拍着脸颊上的四道抓痕。
“让我们再听一遍你的故事吧,洛伊小姐。”莫利说,“我们想听听苏顿先生会怎么说。”
那女孩儿长着一头金发,眼睛蓝蓝的。她柔软而清晰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低沉的绝望:“我本来是跟卡尔约好了,晚饭后六点钟在这里见面的。我们打算开车,去康涅狄格州度周末。但我迟到了。当我正准备离开50号大街的百老汇排演大厅时,下起了瓢泼大雨。我的车在两个街区之外,而如果我要去取车,估计走不了二十步,就要成落汤鸡了。于是,我只好等到雨停,大概稍过六点的时间,因此到这里的时候,迟了十多分钟。我进来……”
“你有钥匙的?”加维甘探长问她。
“是啊。卡尔和我……”她停下,眼睛闭了起来,“……本来打算下个月结婚的。”接着,她很努力地继续说道,“我在门远侧,发现了他的尸体,然后,直接跑向他。而就在那房间里有个人,他一把抓住了我。是唐……”
苏顿站了起来。他的头发因生气而直竖着,角质架眼镜后面,深色的眼睛在闪烁。
“请记住,”他的声音很严厉,“洛伊小姐是个演员——而且,是非常好的演员。她说谎说到了骨头里,还表演得这么完美。”
海伦优雅而迅速地转脸面对着苏顿:“我没有任何杀他的动机!我爱他……”
唐摇了摇头:“这可能就是动机,不是吗?他是不是喜欢上了别的女人?是他跟你说的?还是你自己发现他在欺骗你……”
她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一瞬间,他有些发蒙,接着,他紧紧抓住她的肩膀,猛烈摇晃着:“你逃不掉的,海伦!告诉他们,是你杀的!告诉他们……”
莫利把他们拉开,加维甘命令道:“够了,都给我老实点!你们两个都给我坐下!”
接着,他面向洛伊小姐说:“你从门里进来的时候,苏顿抓住了你,之后呢?”
女孩的眼睛盯着剧作家,继续说了下去:“他说:‘对不起,宝贝,但你不该这个时候出现。’我以为他也要把我杀了。于是我,就跟他打了一架,想办法逃走。但没有成功。他把我塞到椅子里,接着去门边打电话:‘也许,’他说,‘你的到来,算是幕间休息。’他拨通接线员,让她叫警察。几分钟后,警察就来了。”
探长转向苏顿说:“好啦,现在轮到你了。”
唐对女孩说:“鞠躬答谢吧,海伦。最佳表演奖和最佳剧本奖,都是你的啦。就在刚刚那一小会儿休息的时间,你把这两点都做到了,干得真不赖啊!”他看着加维甘,“我的表演肯定比不上她,但我会努力的。我一整天都在改编卡尔的剧本,他让我周末之前给他。我六点钟干完了活,然后来市区这边。”
“雨下得这么大,你还来?”莫利问。
“是啊,不过我的车离我不远,我跑着进了车。一开始开这车就像开潜水艇一样,但我开到60号大街的时候,雨就忽然停了,像舞台管理员控制的一般。我设法在四街区远的40号大街,找了个停车位,然后走过来。当我刚走到卡尔家门前时,门开了,海伦走了出来。”
“你真是个不赖的演员啊,唐!……”海伦插了一句,“哦,不是,是个绝顶的好演员。”
苏顿无视海伦,继续说:“她走了,身后的门大敞着。然后她经过我身边,根本就是当我不存在一样。我打招呼的时候,她也没有答应。她就像一个梦游者一样,眼睛直直盯着前方。我想她根本就没看到我。接着我走进了房子,看到了卡尔的尸体,于是急忙赶回大厅,在电梯那儿抓到了她。昨天排练的时候,我还告诉过一些人,我对于卡尔·托德的看法,而今天,这事就发生了。我确实没说什么好话。所以,跟他的尸体一起被发现,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抓住了她……之后的故事就像她说的那样……我把她推到那儿,这可不是件容易的活儿。”他手指抚摸着脸颊上的几道刮痕,“她的指甲真是锋利……接着我就叫警察了。”
“有办法把这两个故事合起来吗?”加维甘问莫利。
“还没有。洛伊小姐不能给出任何证人,用以证明她曾经在躲雨,因此,她离开排演大厅的时间,很可能比她说的要早。苏顿是个单身汉,可能来得也比说的要早。我们找不到任何曾见到他们出入大楼的目击证人,而且,电梯也是自助服务的那种。”
加维甘愁眉不展,接着走回小房间里,再次面对着尸体。马里尼和莫利跟在他身后。
“他们都说雨在六点过后停,”魔术师说,“那有人査过没有?”
“我们査过了,”莫利说,“气象局说雨停的准确时间是6:05。”
探长望着马里尼:“他没遗漏什么,是吧?”
“我不需要警局的奖章证书,”马里尼回答说,“也能注意到:当托德看到自己被袭击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挡,而腕上的手表被砸碎了,时间是6:01。在雨停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那先到这儿的人就说了谎。”莫利说。
“马里尼,”加维甘探长忽然说道,“你今晚耍的那个测谎仪的鬼把戏,是不是从来没有失手过?”
马里尼微笑着说:“从来没有。但那方法在这种情况下不适用。然而我有预感,有种即兴的测谎仪装置,能够在我们这个案子中起作用。”
“好啊,那就用吧。”
“现在还不行,那东西在楼下。把你的两个嫌疑人带下来,我们来试试。我不会傲任何保证,但也许五分钟之内,我们就有正确的答案了。”
马里尼和加维甘探长走在前面,身后跟着莫利和另一位侦探,拉着唐·苏顿和海伦·洛伊走了下去。
魔术师停在洛伊小姐亮黄色的凯迪拉克面前,这车紧紧地靠在消防栓旁。
“请给我你的钥匙,洛伊小姐,”马里尼说,“我来开车。”
“等一下,”加维甘质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40号大街。来吧。你和洛伊小姐先跟我来。”马里尼坐上了车。
当其他人都坐进车里后,他把车钥匙插入,转动。引擎声传来,柔和得像温顺的小猫眯。
马里尼沉默地坐着,一两秒钟内,他都心不在焉地看着挡风玻璃上漫步着的苍蝇。接着他拉挡,放下手刹,踩下油门,车子轻柔地起了。
不久,汽车的收音机开始发出声音——一个乐队正在演奏“暴风天”音乐。歌手糖浆般的声音正努力地模仿着亚瑟·高德弗雷:“你在暴风天是否湿了鞋子?你明天能否不再鼻涕抽搭?那就狂奔吧……”
探长旋着声音按钮,关掉了收音机。
几分钟后,魔术师把这辆车停在40号大街苏顿的绿色普利茅斯旁边:
“所有的乘客都换车,请给我钥匙。”
苏顿把钥匙交给了他。马里尼再一次坐在那儿,脚踩着油门,把车钥匙插入。
他犹豫了一下,转动了钥匙,像前一辆车一样,柔和的引擎声再度传来。
马里尼盯着挡风玻璃,加维甘望着他。
“这个即兴的测谎仪,是不是告诉了你,我们究竟该逮捕谁?”马里尼问。
“的确啊,”加维甘点头同意,“可以逮捕了!”
马里尼转脸面向海伦·洛伊和唐·苏顿:“我的即兴测谎仪,是一种能够在任何汽车上找到的设备。当我发动洛伊小姐的汽车时,她原本忘记关掉的收音机,开始工作了。而当我转动苏顿汽车的引擎钥匙时,一件类似的、但有重大意义的事发生了——风挡刮水刷开始工作了。”
“如果唐·苏顿先生像他宣称的那样,开到60号大街的时候,雨就已经停了,那他应该或早或晚关掉了刮水刷。而刮水刷也不会在我发动引擎的时候起作用。这个事实表明了,当他停车的时候,刮水刷还在工作着——而这也就意味着:雨停之前,他就来了。他说他在雨后来到这儿,发现托德已经被谋杀了,这是诡言。”
苏都不打算否认这一点了。他眼神空涧无望地看着挡风玻璃,两柄刮水刷就像孪生机器人一样,一左一右地在干燥的玻璃窗上摩擦着,重复着对他有罪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