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柔目光小心翼翼越过肖姑姑身后,发现果不其然,廊道那边就立着一个清隽卓然的影子,与深浓的夜色融为一体。
她心头不由一突,今儿出师不利,也不知道刚才她跟两个小丫头开的玩笑话有没有被他听见。
于是,萧柔便在喜儿珍儿二人盲目崇拜的目光下,步步沉重地往龙潭虎窟走去。
“世...世子...”她磨磨蹭蹭走到崔燕恒身边,福了福礼。
那个影子一直不说话,良久才清冷出声:“你是水龙王?”
果然...还是被他听去了。萧柔闭了闭眼。
对方静静地觑着她半湿的头发,从井里捞出后虽然更换了衣裳,但头发却没功夫擦一擦,吹了一夜冷风,发丝还未完全干透。
“随我来,我有话问你。”
说完,对方不等她拒绝,转身就走,摆明了让她跟上。
初秋夜里风冷了几分,萧柔穿过门廊时被过堂风吹得瑟瑟发抖,抱臂圈紧自己。
世子往前走了没几步,突然停下,对旁边的侍从开口:“披袍。”
那侍从转头望了望后方跟着的,衣着单薄的萧柔,解开身上衣袍给她。
她正要接过,却突然被那人冷声打断,“披袍是给我。”
萧柔这才发现崔世子身上那件软缎织锦披风撕破了一角。
崔燕恒脱下外袍换过,随手将换下来的软缎织锦披风往萧柔脸上一抛,把她兜头盖住,带有他体温和气息的披风为她阻隔了冷意。
“你要不要,不要扔了。”这句类似“那个谁,顺便帮本世子处置了”的话听在萧柔耳中,格外刺耳。
她抿了抿唇,笑着挤出一句,“世子放心,奴婢会帮你扔了。”
他听了她的话也没多大触动,面色无恙地“嗯”了一声,继续转身往前,他腿长步履迈得大,没过多久就远远抛离萧柔。
萧柔也没有那虐待自己的癖好,衣服自然先好好披着,等回去了就帮世子爷扔掉。
身子刚好没多久,今日又在井里泡过,虽然有披袍裹着,但一路也吹了不少冷风,她已经隐隐又觉得身子有点发烫,体力有些不支了。
“姑姑,世子他到底想带我去哪?”
肖姑姑以为她只是有些累,“姑娘再坚持坚持吧,世子他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对啊,他不是坏人,她才是,而他就是专门来惩治她这个坏人的。
萧柔内心嘀咕。
没多久来到一个院落,她看见世子在那院子门口停下,听得里头阵阵惨叫和水花扑腾声。
这时她内心闪过第一个念头就是,他该不会是带她来刑场的吧?然后她迷迷糊糊地心里又想,带她来刑场也好,早日把罪赎完,她好早点解脱。
“姑姑...这里面怎么了?”还没走到崔燕恒身边,萧柔就低着头去问肖姑姑。
肖姑姑告诉她:“里面是一排排注了水的枯井,里头那些惨叫的,就是莲香和几个莲香手底下的丫头,她们正被人用绳子拴着脚,往井里扔,扔完重新拽着绳子拖上来,重复地扔。”
萧柔听着叫声心里不由一抖。
“所以你们世子刚才走了的几个时辰,就是盯着人给枯井注水?”
“可是为...为什么呢?”萧柔总不会自恋到认为崔燕恒在替自己报复。
“姑娘自己问世子吧。”肖姑姑叹息一声。
“知道她们错哪了吗?”崔燕恒如鬼魅般从夜色中走出,一步步朝她走近,肖姑姑他们见状退远了一些,把地方留给他们。
“那个青衣的,是个二等丫头,她没管好底下的人,随意提她名字。”他幽冷道。
萧柔这下想起来了,今儿她带着喜儿珍儿经过洗衣地时,有好几个丫头提了微安公主。
所以,就该遭此折磨吗?
萧柔耳边还在回响着院里丫头凄惨的叫喊,在静谧的府里显得格外瘆人。夜里井水寒刺入骨,被拴着腿不断地抛掷,磕着碰着,头破血流,还得继续往井里扔。
这可比带到长公主处发落出府要严重多了,这是...会死人的!
“你...定要如此吗?”对上他那一双寒眸,萧柔齿间冷得发抖,“她死了...大可折磨我,她们...可跟这件事没多大关系啊!”
崔燕恒眸里噙着一丝冷笑,“她们欺负你,你还帮着她们?你放心,我最不会放过的人,是你。”
话语从他口中咬出,那一派冷艳恶鬼的模样,已经让她想象不出昔日那个白衣无暇,清风朗月的温润男子了。
“你...你要怎么不放过我...我都...可可以...”她嘴里说着可以,双腿却下意识后退,最后退至院墙边,被他困在墙角,避无可避。
“你不稀罕当通房是吗?觉得当通房很辱没你萧家大姑娘的身份?”他把她圈禁在双臂之间,逼着她直面他。
“既如此,那我还非就让你当这通房了,正好让母亲那边消停一下。”
说着,他低头,萧柔脑袋昏沉,恍惚间,脖子又被人咬破,颈动脉处疼得“突突”直跳,人终于昏了过去。
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小丫头告诉她,她已经昏睡三天了。
是先前的伤没有好全,加之这次又在井水中泡过,在夜风里跪了半宿,病情一下子就凶险起来,一连昏迷了三天。
肖姑姑得知她醒后第一时间端着药碗进来。
“萧姑娘...”她眉头深皱。
回忆起她昏倒的那天夜里,崔世子抱着她,走过来质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吃过药后仍然不醒,连大夫也有些奇怪。
“萧姑娘,来...服药,你现在感觉如何了?”肖姑姑一手支着她,给她喂药。
“不敢...劳烦姑姑,姑姑,你又花钱请了大夫给我看吗?”她感觉有气无力,说话也上气不接下气的。
“萧姑娘,你身子虚,旁的事先不要理,调好身子要紧。”肖姑姑宽慰她:“更何况,这次请大夫是世子的意思。”
萧柔听说是世子同意请大夫的,心安定了。也是,若她就这么轻易死了,不是便宜她了吗?他还怎么报复?
她哂笑了一下就接受了,“嗯,世子掏钱,反正不用我钱。”
“还有,”肖姑姑把旁的人遣走后,拉着她小声道,“萧姑娘先前让我帮忙弄了避子汤,这件事我还没跟世子禀报...”
萧柔一听,慌忙坐直身子道:“别告诉他!”
“我知道,以萧姑娘你现在的处境,要是让世子知道此事,少不得要怪罪姑娘你,但是,大夫给你诊脉后说了,萧姑娘你之前身子状况还算不错,可这次给你诊过却发现差了不少,还询问我,你是否有擅自进食过大寒之物,当时世子在旁,我不敢说。”
“避子汤乃大寒之物,亏人气血,姑娘应当是服了,又受寒,才会如此严重。此事我若不禀报,大夫就不能对症了。”
“可若姑姑你禀报了,世子就知道了呀!他这么厌恶我,要让他知道我擅作主张,不说会否把我往死里折腾,连累姑姑受罚我心里不安呀!”萧柔急忙道。
“好孩子...”肖姑姑抚了抚她后背,“可你身子要紧,世子也从未说过让你服用避子汤,你何必要如此伤害自己身体呢?下回你就是再跪下来求,我也断不能再答应你了!”
肖姑姑这话让她恍然想起,她昏倒之前崔燕恒说的那句话。
他说,她不稀罕当他通房,他就偏要她当。
萧柔只要想想以后都会出现那天在世子房里发生的事,她就毛骨悚然,浑身发冷。
“姑姑...”她睁大了惊恐的眼睛,攥紧肖姑姑的手,“世子他怎么说的?该不会...”
说到这里,肖姑姑眉间皱褶一松,笑道,“是的,萧姑娘你以后不用回偏院打水了,那些婢子也欺负不了你,世子他已经上报给长公主,通房人选定下来了...”
·
肖姑姑告诉萧柔,等身子完全好了,就要从偏院搬到正院世子住的主房旁边的下房里。
是个独立的房间,里头是同世子住的正房相通,方便伺候。
以后世子的夫人会有个独立的大院子,只有到了规定时间夫妻才会住在一起,而当世子的通房则时刻缀在世子房间旁,倒是比以后的世子夫人接触世子时间还要多。
萧柔一想到身子好了以后,就要住过去时刻遭受世子报复,她就一直拖着不肯喝药,后来有次被肖姑姑发现她把药倒在花盆里,又对她好生劝慰了一番,她才在肖姑姑的监视下,一滴不漏把药喝光。
那天,萧柔在房中用石子教珍儿、喜儿下棋子,正玩得高兴,肖姑姑突然进来道:“萧姑娘如今身体大好,明日是动迁搬房的好日子,不若就明天把东西搬到世子房旁边吧。”
喜儿和珍儿一听,欢跃地拍起手来。
萧柔唇边笑容僵住,手里的石子掉落下来。
到了第二天,肖姑姑找人过来帮忙搬东西,发现萧柔她脸色不正常地潮红,裹着被子使劲儿打喷嚏。
喜儿一脸遗憾道:“柔儿姐姐她好像昨夜半夜上茅房时冻着了。”
“我昨夜半夜醒了好几次也没见柔儿姐姐回来,想必应该是拉肚子,在茅房被冷风吹的时间长冻着的。”珍儿道。
萧柔一脸歉意道:“姑姑,你看...阿嚏!我...我身上有恙...阿嚏!传染...传染世子不好,要不...阿嚏!”
“好吧,行了行了,萧姑娘你先好好休息,过几天再搬吧。”肖姑姑满脸无奈。
又过了几天,肖姑姑带人上门,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血腥。
萧柔低着头:“那个...姑姑,不好意思,我...小日子突然提前来,要不...”
肖姑姑又走了。
又过了两周,这天萧柔绞尽脑汁也没想到要找什么借口。又泡冷水让自己伤寒吗?可这招反反复复用也不行,院里野生的马齿苋都被她摘光了,才勉强让自己经期走了这么多天,已经到了极限了。
可是让她今天就搬到世子房里去吗?她一想到那一夜的事,就觉得双腿打颤,难以抑压内心的恐惧。
“柔儿姐姐,你的药好了。”正焦急的时候,珍儿把药端进来。
这是一些调理的药,先前萧柔为了让经期慢一点过去,都偷偷把药倒了,这时她看见药碗,计上心来。
这次她没有把药放凉再“喝”,而是当着珍儿的面端起药碗要喝,珍儿愣了愣,出声道了句:“小心烫!”
萧柔已经烫得把碗摔碎在地,溅了一地的瓷片。
她看着那些尖锐的瓷片,心跳不由加速,越看呼吸声越重。
想着只要轻轻扎一下脚就好了...轻轻...扎一下...
正当她要抬脚踩下去,腰间突然被什么重击了一下,她身子一闪,歪身就往旁的桌子栽去,腰和胸`部都被桌角磕得吃痛,眼泪溢了出来。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原来方才自己被一颗不知从哪射出的石头击中了,此时门户洞开,世子站在门廊处,身后带了一群人,眼神凉薄正盯着她。
“这回你就是脚瘸了...”他轻勾唇角,“也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