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暖莺春日

苏泽兰去了枢密院,没有见到亲哥哥段殊竹,由新管事的宦官李钰涵引到院内,奉杯新茶,笑盈盈地说些客气话。

他挑眼瞧屋内摆设,细想还是第一次来,外面看着不大,内里却有乾坤,两边墙上悬着花鸟鱼虫画,博古架上全是名家典籍,没有半点棠烨权力中心的影子,倒像误入翰林。

就连对面的李钰涵也是副书生模样,眉宇间尽是儒雅之气,抿口茶,缓缓道:“探花郎这些年受苦了,幸而皇上圣明,总归没有铸成大错。”

苏泽兰恭敬地回:“皇恩浩荡,臣感激不已。”

李钰涵唇角噙笑,拿不准对方来历,万事谨慎为先,“今日主使有事,吩咐我来候着探花郎,主使说了,以探花的才情来我们枢密院实在委屈,他老人家已经奏请陛下,还请探花郎去翰林任职,过几日旨意就该到。”

段殊竹让自己去翰林,自然有必要的用处,既然已经决定为对方效力,换取小公主安稳,他也无所谓干什么,听之任之。

苏泽兰离开枢密院,骑马走在长安大街上,冬天已过,春天露出生机勃勃的影子,繁华柳绿,翠鸟莺啼,清晨空气里还留有昨夜云烟,街边食铺开了张,笼屉揭开全是滚圆糕点,桃杏枇杷落了盘,小商贩挑着扁担,吆喝着:“状元糕,晦气消,三月春闱跃龙门,秋入状元及第来①。”

他微颔双眼,享受着人间烟火。

马踢踩在露水打湿的地面,湿热又新鲜气息绕在鼻尖,唆眼瞧路边有老人家在卖纸鸢与风车,姹紫嫣红得好看,随即下马选了个精巧的蝴蝶筝,准备讨小殿下欢心。

手放在缰绳上,正准备上马,忽地背后不远处传来小女孩的声音,瓮声瓮气,“我就想要那只彩蝶的纸鸢,今儿就要——”

对面人挑眼一看打扮,就知金枝玉叶不好惹,忙笑脸回:“小娘子,最后一只蝴蝶鸢刚才有位郎君买走了,明儿我们还卖,有更好的!”

小丫头性子急,一跺脚,“明儿谁要你的,我偏今天喜欢,今天要——店家,你就不能现在给我做吗?”

还没等老头儿开口,轿子上又下来位身穿琉璃蓝襦裙的妇人,后面还跟着两个清丽侍女。

她轻手拍了下小女孩,温柔眸子里含着一丝责怪,“姝华,你又淘气,今天若不是去庙里进香才不会让你出府,刚才怎么和老人家说话呢!”

小女孩顿时没了气焰,不情愿地低下头,嘴里念叨:“本来就是嘛,做生意还不多准备些纸鸢来卖,让人扫兴。”

“姝华!”妇人生了气,眉宇严厉起来。

见状不好,寻思这等人家得罪不起,旁边的老头儿连忙劝,“夫人莫要责怪小娘子,都是我们不是,原该多做一些摆着才对。”说罢又看向小女孩,“小娘子别气,明儿我们不只有蝴蝶筝,还有翠鸟,小鱼儿,保管你喜欢。”

小孩子到底好哄,抬起眼,眸子亮起来,“老人家,那咱们可说好了,明儿的纸鸢和风车我都要了,你可不许卖给别人,若是我忘了来,你就送到神武大将军府,喏——”伸出只粉雕玉琢的小手,放下一串金臂环,“要是门口不让你进,就说段主使吩咐过的事。”

她欢心雀跃地拉妇人往回走,惹得对方摇头,“又随便打你父亲的名号,小心他罚你。”

“父亲才不会,父亲最怕娘——而娘你最疼我啦。”一脸明媚笑容,全是娇生惯养下的尊贵。

“我就是惯坏了你!也不知那个蝴蝶筝如何特别,宫里出来的都看不上眼。”

丫鬟挑起轿帘,二人往里进,姝华回:“颜色不一样,鲜亮鲜亮比宫里的好,一眼就能喜欢上,再说我一直想要母亲房里的那个风车,谁叫你小气,总不给我呢。”冷不防看见苏泽兰站在马旁,手里正是心之所念的蝴蝶筝,急着喊出来:“哎呀,母亲快看,就是那人手里的纸鸢。”

段夫人连冷瑶应声回过头,瞧见个身穿柳绿袍衫的男子立在梧桐树下,阳光逐渐明媚,树叶宽大的阴影落在袍子上,光影流动像副画。

目光交错处有陌生人的影子,来来回回,她竟茫然。

时光荏苒,光阴流转,仿佛又把她拉回十几年前,在金陵街角与那个青葱少年不期而遇,他手执着新做的风车,眉眼弯弯。

“这位小仙姑,在下有盘彩绣金招风引蝶小旋风一个,还请笑纳。”

冷瑶乐道:“纳了,纳了。”

对方抿唇轻笑,“风车转啊转,好事自然来。”

“泽兰——苏泽兰!”段夫人呼吸急促,踏上轿子的脚又收回来,往前疾走几步,却见恍惚之间,那人已经走远。

她惊魂未定,只听得身后姝华问:“母亲怎么了?可是遇见故人。”

“没——没有,不过看花眼。”

确确实实是他,绝对不会认错,前一段还小心翼翼在段哥哥面前提过,对方没有回应,如今看来真放了出来,若不通过枢密院,谁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这样也罢,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到底是亲生兄弟,一母所生,当初多大的仇怨不过是命运作弄,这些年她在金陵时时惦记泽兰,想开口求夫君,又知对方心里忌讳,未免弄巧成拙,因此一直忍着,现在都好了,以后兄弟一起当朝为官,总也相互有个照应。

外人都道枢密院主使大权在握,可那是刀尖上过活,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她从小长在道观,从不爱慕虚荣,只愿与自己的家人过安稳日子,泽兰放出来,一件大事已了,等花老夫人的寿辰一过,势必还要与段哥哥回金陵隐居。

段夫人收了心神,转身上轿。

湛蓝的天空飘着无数彩鸢,她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伸手搂住身边的姝华。

宫外风筝齐飞,宫内侍女们也不示弱,一只只翱翔与天,彩旗飘飘,秋千架下全是银铃般恼人笑声。

十七公主坐在廊下的贵妃榻上唉声叹气,她心里不踏实,今日苏供奉去枢密院,也不知是福是祸,不会当时就直接净身做太监了吧!

想到这里从榻上蹦起来,搅着披帛着急,自己跟着去就好了,好赖她是当朝公主,就不信那帮人敢胡来,如今供奉一个人无亲无故,到那个见不得人的阴险之地,白白被关了十几年的一届书生,被人生吞活剥了,没准还替人数钱呐。

她把他想成楚楚可怜,任人宰割的小羊羔,段殊竹与枢密院就是天下最恐怖的刽子手,急得额前直冒细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杏琳端了碗银耳红枣羹来,瞧茜雪愁容满面,不用问也知为了谁,自己和亲的事都没这么着急过,公主心里再没别人。

“殿下——”把粥放下,伸手拉对方坐好,“殿下,这是新鲜的红枣银耳,好喝着呢。”

茜雪接过来,心不在焉地抿了口,耳边全是侍女们院子里放纸鸢的笑声,这个说太低,那个说风不对,听的人心烦意乱。

杏琳聪慧,一边拿起蝶舞春花六棱团扇,打着小虫子,一边笑道:“公主怎么不去放纸鸢,往年咱们不是最喜欢啊?”

茜雪咬着软糯糯的红枣,心不在焉地:“放纸鸢那是小孩玩的游戏,我今年大了,不喜欢这些。”

“公主此话当真。”杏琳笑得意味深长,拿起对方碗里的调羹搅了搅,说:“那今日要是公主得了好的纸鸢就赏给奴婢吧,奴婢喜欢。”

她点头,心想纸鸢是什么好东西,随便拿去。

对方噗嗤一笑,装模作样地唉了声,“刚才奴婢从外面回来,遇见翠缕和几个小宫女,说是陛下赏给兴庆殿里伺候的人,她们在搬东西,其中一个说探花郎正在屋里摆弄蝴蝶鸢,也不知是给谁,一个大男人玩什么纸鸢呢——”

作者有话要说:①自己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