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下得有点早,片片雪花飘落不停,整个陵都已是万里冰封,寒气袭人。
院中枝头已经凝霜,寒梅傲雪,如玉如冰。
晚元衣看向院中那棵被厚厚白雪覆了一层的大树,心中郁郁,一入秋树叶就开始片片掉落,即便是被大雪压上一个冬季,初春时依旧会生出新芽,继续生机蓬勃。
然而人却不会如此。
她的父亲已经昏迷一整日,气息微弱到凑近了都很难察觉,但是父亲却不能像这棵大树一样,熬过寒冬又能枝繁叶茂。
无声的叹息让她双眉皱的愈紧,蹲在灶台前看着烧得沸腾的汤药,刺鼻的药味熏的她眼睛又红了起来。
南闵拿着厚厚的氅衣,蹲下身帮她披在身上,又掏出一个热热的水袋塞到她手里,望着她红肿的双眼,低声道:“小姐,宫中的太医说,给老爷换换药,看看今晚能不能醒来。”
他说着,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语音放轻了许多:“我守着,您去休息一会。”
晚元衣吸了吸鼻子,没有起身,她半月未曾好好休息,面容苍白,憔悴不堪,说话声音也很虚弱:“没事,药马上就好了。”
“要不要我给小姐做点点心?”南闵问她。
晚元衣摇头:“不用了,什么都不想吃。”
她说完,看了一眼砂锅里的药,又呆呆地蹲了一会。
药好后,南闵盛了一碗,她要接,南闵没有给她:“小姐太烫了,我端过去。”
“我自己来。”晚元衣不是一个矫情的人,父亲生病她只想亲力亲为。
晚元衣端着药碗出了厨房,南闵跟在身后,紧紧盯着她端碗的手,生怕药洒出来烫着她。
院子里的积雪早已被家仆清理干净,但是片片雪花落下来又盖了薄薄一层。
厨房到父亲的房间也只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可是晚元衣还未走到门前,就听到了娘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手中的药碗倏地滑落,哐当一声响,碎片崩了一地,汤药撒在白雪上染得尽是斑驳。
晚元衣呆愣住,脊骨僵挺的动也不能动。
“小姐。”南闵心疼地喊了她一声。
晚元衣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跑进父亲房间。
满是汤药味的房间里已经围过来不少人,大哥二哥也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一切恍如梦境,不过半月有余,她的父亲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她不敢相信,也无法接受。
晋北二十一年,礼部尚书晚宗贤享年六十六岁,死于冬月初一。
大雪无情地下。
晚元衣披麻戴孝跪在父亲的灵堂前,即便是过了一天一夜,她依然觉得那么的不真实,心里空空的,双腿已经跪的发麻,眼睛红肿到酸涩难忍,一张小脸也消瘦到不如一个巴掌大小。
她始终接受不了。
过了头七,晚元衣与大哥二哥迎着大雪埋葬了父亲,她跪在父亲的坟前,直到大雪盖满全身,冻得浑身僵硬,这才被大哥拉走。
屋漏偏逢连夜雨。
晚元衣的父亲刚安葬三日,大雪也刚刚停下,突然一大批官兵冲进家中,他们二话不说就扣押住了晚予桁。
晚元衣惊慌失措地抓着钦差大人问:“大人,我二哥犯了什么罪你们要押他?”
钦差大人瞥她一眼,冷喝道:“晚予桁私吞救灾银两,贪赃枉法,即可关入大牢,择日问斩。”
问斩?
如同晴天霹雳。
晚予桁惊诧,慌忙解释:“大人明查,我没有私吞救灾银两。”
钦差大人也是奉命行事,根本不理会他的解释,压着人就走。
晚元衣抓住钦差大人的衣服不松手,急声道:“大人,我二哥一心向善,为了百姓在齐州城救灾了那么多日,怎么可能会私吞救灾银两,其中一定有误会。”
钦差大人不耐烦地冷哼一声:“皇上已经查明,证据确凿,快带走。”
钦差大人不想逗留,大手一挥就把晚元衣推倒在地,拔出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若再阻拦休怪我无情。”
“你敢。”南闵拿剑指向他,厉声道:“你若动她,我就杀了你。”
钦差大人瞥向南闵,冷笑着,收回剑,冲身后的官兵挥了挥手,道:“此人以下犯上,一起带走。”
话音落,几名官兵冲上去压住了南闵,南闵想要反抗,却被晚元衣一把拉住,这个时候只要一冲动,定会性命不保。
晚元衣深知二哥绝对不会做贪赃枉法之事,定然是有人栽赃陷害,只是钦差大人上来就说要问斩,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可是皇命难违,即便她现在磕破了脑袋,也无济于事。
无奈之下晚元衣只好不再阻拦,当务之急是要面圣洗清冤屈。
晚元衣给钦差大人说了些好话,希望他们能把南闵放了,可是钦差大人言语表情里都透着落井下石的意味,又瞧着南闵是一个下人,完全不把他的生死放在眼里,借各种理由就是不肯放他。
晚予桁和南闵都被抓进了大牢。
晚予琛刚处理完边城的事回来,便又匆匆赶到皇宫里面圣,希望能够帮助二弟洗清冤屈。
晚元衣原以为皇帝会重新彻查此事,却不想大哥晚予琛也被皇帝降职后流放。
母亲身体一直不好,父亲突然离世,二哥又将要问斩,一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这一晕,却再也没有醒来。
短短几日,晚元衣丧父丧母,兄长生死难保,家仆走得走,跑得跑,所有家当均被一洗而空。
偌大的晚府里只剩下晚元衣一人。
晚元衣把母亲的尸体裹好,搬上板车,迎着大雪,拉着她向父亲的坟前走去。
寒风刺骨,她的一双手早已冻得通红,几日滴水未进,本就瘦小的她又消瘦了许多。
她吃力地拉着板车,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一路走过去,除了一些指指点点和议论声,无一人帮衬。
她的泪水早已流干,无情的大雪落在她修长的睫毛上,冻得像两把透明的扇子。
大雪还在不停地下,地上积雪深到脚踝。
晚元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身后留下两道长长的相似没有尽头的看起来孤独的脚印。
眼看就要把母亲拉到父亲的坟前,但是脚下一滑,板车的把手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使她趴在雪窝里动了也不能动。
她在雪窝里挣扎了许久,终是站起身。
到了父亲的坟前,她拿起铁铲,在父亲的旁边挖了一个坑,把早已僵硬的母亲埋了进去。
她默默地做着这一切,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麻木,不真实。
像身处梦境之中。
她把母亲埋好,放下铁铲,一头栽倒在了雪地里。
她迷迷糊糊地望着满天飘雪,心中比这寒冷的冬日还要凉。
她在雪地里躺了很久很久,直到黄昏将近,她又迎着大雪回到了家中。
曾经气派的庭院如今看起来甚是凄凉。
晚元衣蹲在屋门前,啃着干裂的馒头,望着院中那棵大树,她多希望这场梦能够早点结束。
馒头难以下咽,噎得她一阵咳嗽,她把脸埋进膝盖里,终是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这个冬天,好像比往年寒冷很多。
白雪茫茫的清晨,大街上沸沸扬扬,新任太保继位,给陵都百姓发放米面,每家每户都有。
晚元衣醒来,发现院门口站着一人,她走上前,看到是昔日丫鬟杏儿。
杏儿望着她,眼含泪光,把手中的米面递到她面前,带着哭腔道:“小姐,下人们走的时候分光了家中所有粮食,新任太保发放米面,我怕您没吃的,帮您领了一份。”
“新任太保?”晚元衣被这四个字惊住,“是谁继任了太保一职?”
杏儿回道:“是太师府世子夜修染。”
“夜修染?”晚元衣不可置信地怔住。
一时间脑袋像炸了一般,震惊,疑惑。
“是的,他现在正在街头发放米面。”杏儿回道。
杏儿话音刚落,晚元衣就慌慌张张地向街头方向跑去。
此时街上人群聚集,大家都在等着新任太保广施恩惠。
晚元衣站在街头,远远地望着骑在高大的白马上,一袭红色锦衣的夜修染。
心中百感交集。
雪花漫天,寒风刺骨,白马之上那个玉树临风的红色身影,如红日般耀眼醒目。
晚元衣挤进人群中,走到白马前,迅速地掏出袖中匕首就向白马上的人刺去。
一阵骚动,晚元衣手还未落下就被侍卫一掌击倒在了地上。
侍卫利索地拔出剑指向她,冷喝道:“你胆敢刺杀太保大人。”
晚元衣倒在雪地里,瞪着翻身下马的夜修染。
夜修染从白马上下来,大步走到她跟前,蹲下身,蹙眉望着她,瞳仁闪烁,目光在她带着诧异和恼怒的小脸上停留了好一会。
他把掉在地上的匕首捡起后塞入她的手中,望着憔悴不堪的她,开口喉中苦涩,嗓音也很低沉:“晚元衣。”
他叫她。
“不是我,你若是不理解,若是想撒气,那就来一刀,今日杀不死我,就跟我走。”
他知道,只要他坐上太保之位,她一定会误以为晚家落难与他有关。
晚元握着匕首,双手轻颤,这一刻,她竟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离别那日,说好的再也不见,可是再见却是依这样的方式。
许久,手里的匕首应声落地。
雪花在她头顶落了一层,就像盖着一条白色轻纱。
夜修染伸手帮她抚了抚头上白雪,又抓起她那双冻得红肿的小手,捂在温热的掌心里。
“晚元衣。”他凑近她,看着她满含泪水而又绝望的眼睛,轻声道:“振作一点,只要还活着,路还能继续走。”
他站起身,一把把她打横抱起。
“现在跟我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晚元衣: 等我翻身,害我晚家者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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