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寺院中青铜古灯泛着黄色光晕,参天古树上的风铃在风起时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此时的晚予桁已经剃了发,看起来青隽儒雅,淡然从容。

他弯身给晚元衣施了一礼。

晚元衣深吸了口气,走到他跟前,深深望着他那双已经开始努力掩饰却还是有些慌张的眼睛。

即便是这一身佛衣,也掩盖不住他那多愁善感的性子。

他真的太脆弱了,完全不像是重臣之家的孩子。

晚元衣拽起他的衣袖,二话不说拉着他进了一个房间,南闵紧跟其后,关上了房门立在一旁。

晚元衣掏出一把匕首,指向假装镇定的晚予桁,蹙眉道:“我今日来就是要带你回家帮助父亲度过难关若是你不回去,我就在这寺庙里把你杀了。你作为晚家之子,享受了荣华富贵,却从来没有为晚家做过任何一件有益的事情,甚至还会给晚家带来麻烦。无论你是出家还是死了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如今晚家有难,就算你躲到了这寺庙里也无用。所以,不如把你杀了一了百了。”

晚元衣虽然语气平淡,却句句诛心。

晚予桁后退一步,皱眉道:“你要弑兄?”

“不错。”晚元衣上前一步,“你若是再不振作起来,我现在就把你杀了。”

晚予桁不可置信,审视着这个性情突变的妹妹,满是疼惜地道:“晚晚不要胡闹,你知道二哥最疼你。”

晚元衣冷哼:“你疼我还放任晚家落难不管不问?你疼我还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当做工具去给别人联姻?父亲辛辛苦苦把你养大,让你衣食无忧,让你博览群书苦练剑法,就是为了让你躲到寺庙里清净?既然你心爱的人已经死了,你就该更加振作起来,做一个让她自豪的人,而不是躲在这里清心寡欲,你这种无能的爱,会让人觉得不耻,更何况晚府落败你一样会惨遭杀害,你毕竟是权臣之子,谁会把你留在人世间?到时候你是想和家人一起死在晚府里,还是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死在这破庙里?反正都得死,我不如现在就杀了你。”

她越说越激动,拿着匕首一步步向他逼进,恨不得在他胸口上捅上一刀。

晚予桁紧张地后退着,对南闵喊道:“南闵,快拦住她,晚儿她疯了。”

南闵走上前,抽出长剑,剑身一落,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冷声道:“对不住了公子,既然小姐要杀你,那就由我来动手吧!”

晚予桁眼睛一瞪:“你们……”

晚元衣知道他很奔溃,但是她并不想放过他,继续怒声道:“作为晚家之子你这般懦弱,你让我这个做妹妹的好生失望。怎么?不怕死是吗?若是你不怕死,那就看着我死,我就不信你能亲眼看着我死在你面前,反正我已经为了晚家被拿去联姻了,后半生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不如我们兄妹就双双死在这寺庙里,好让世人都道,晚家是一群贪生怕死的酒囊饭袋。”

她说着,突然把匕首对向自己的脖子,拿匕首的手握得咯咯作响。

晚予桁大惊失色地喊道:“晚儿你莫要冲动,不要伤害自己,二哥跟你回去。”

他眼中泪光闪烁,看着被逼无奈的妹妹怎么能不动容呢?那可是他的妹妹。

晚元衣并没有把刀放下来,而是继续道:“依你的学识比任何一家的公子都出众,无论是科考还是通过父亲谋得一官半职都轻而易举。如今你有一个机会可以拯救晚家,可以让你出人头地,你必须把握好这个机会才行,不要再任性妄为,没有人愿意陪一个自甘堕落的人游戏人间。答应我,想尽一切办法,拿到太保之位,掌握重权,为晚家撑腰。”

“太保之位?”晚予桁惊诧,没有一点底气。

“怎么?为了一女子都能要死要活,争个太保之位就怕了?”

他低头沉默片刻,终是又抬起头来,回道:“好,我答应晚儿,想尽一切办法争到太保之位。”

见他答应,晚元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的手还在不住地颤抖,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没人知道,她做这一步是用了多大的勇气。

南闵收回剑,又轻轻拿掉她手中的匕首,扶起她,给晚予桁留下一句“我们在寺外等公子”便出了房间。

他们出了寺庙,等着晚予桁出来。

晚元衣坐在一块石头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南闵站在她一旁,望着因后怕微微颤抖的单薄瘦小的身子,眼睫微颤,深邃眼瞳里溢出一点点柔软。

她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更深露重时,晚予桁终是还俗后出了寺庙,他头上戴着帽子,换了一身便服。

晚元衣看到他多少有点心疼,这种被逼无奈的滋味一定不好受,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三人默默无言向山下走去。

他们乘着月色,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晚府。

晚予桁回到家中,给父亲母亲狠狠地磕了几个头,忏悔着自己曾经的无知。

父亲眼含泪光地一遍遍地安慰他,一切都不晚。

他们在晚府并没有逗留太久,夜深人静时又和父亲母亲一起向外祖母家赶去。

晚元衣和二哥以及南闵坐在同一辆马车里。

晚元衣倚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南闵往她身边靠了靠,生怕她一头栽倒在地上。

晚予桁望了一眼南闵,低声道:“南闵日后跟着我,我需要你的帮助。”

南闵听后剑眉轻拢,立即回绝他:“南闵此生只保护小姐。”

晚予桁皱起了眉头:“她日后是要出嫁的,你能陪她一辈子?”

马车里顿时鸦雀无声。

南闵过了许久才回道:“南闵的职责是保护小姐,直到她不需要我的那一天。”

晚予桁还想说什么,只听晚元衣道:“你别为难南闵,我需要他,我会让父亲再给你找一个可靠的人。”

晚予桁没有回话,沉默片刻后又问道:“晚儿可愿意嫁给夜修染?我听说他是一个非常狠辣的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并且他聪慧过人,你若待在他身边,一定会很辛苦。”

晚元衣冷笑:“不然我要怎样?这是皇上赐的婚,二哥能帮我去说服皇上取消这门婚约?你若真是为我好,争取得到太保之位。”

晚予桁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委屈道:“妹妹不要总是这样与我说话,二哥以后都听你的还不行吗?太保之位我一定会努力争取到,到时候也会想办法把你的婚事取消了。我听说陈初衍回来了,他可还对你……”

晚予桁说到这里,望了一眼晚元衣的脸色,马车里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

晚元衣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才回道:“陈初衍对晚家应该还有用。”

晚予桁道:“难道晚儿对他已经没有了感情,你之前可是要死要活的。”

“到底是谁要死要活的?”晚元衣突然来了火气,“去寺庙出家的人是你不是我,陈初衍可能也在为他父亲争夺太保之位,我可不会像你一样被感情冲昏头脑。”

晚予桁又吃了一瘪,只好换了笑脸道:“晚儿说什么都是对的,是二哥没用。”

晚元衣见他态度这么好,心情也终是好了一些。

她这个二哥,必须有人督促着才行,否则那一身才华白费了。

这时,南闵递来了水袋,很难得地又多说了两句话:“小姐多喝点水,最近气候变化大,小心着凉。”

晚元衣接过水袋,发现温温的很暖和,拧开瓶盖喝了几口。

晚予桁突然笑了一声,笑得莫名其妙,晚元衣也不做声,随便他笑。

南闵却道:“我出去赶马车。”

他说完,不等晚元衣回话就钻了出去。

“晚儿不觉得南……”晚予桁开口。

“二哥打住,有些话有些事不要提,只要不提就不会发生。”晚元衣打断他下面要说的话。

晚予桁领会了她的意思,没再开口。

晚元衣的外祖母家坐落在城南,家中也曾出现过不少高官,只是后来外祖母家男丁越来越少,最后在朝中也没有了一官半职。

晚元衣外祖父已经离世,如今只有外祖母一人支撑着家,虽然家中已不同往日,但是好歹女儿都嫁了良婿,再加上一直有生意来往,府上还算殷实。

外祖母如今年岁已高,头发花白,慈眉善目,是个通情达理之人。

外祖母打小就喜欢晚元衣,自她一进门就抓着她不放手。

但是外祖母却不太喜欢二哥,总是对他冷言冷语,二哥也知道她偏心,并不在意。

二哥一进门就跪下来给外祖母磕了好几个头,还对她保证,以后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晚家。

外祖母见他如此诚恳,终是露出了笑脸,还把皇太后赐给外祖父的金丝扇送给了他。

这把扇子不简单,整个晋北能得到此扇子的只有两人,一人是晚元衣的外祖父,另一位则是如今的太保大人张劲之。

张劲之曾经与外祖父一同科考,后又一同在朝为官,交情深厚,当初皇太后非常赏识他们,便一人赐了一把金丝扇。

此扇乃是金丝所织,不仅精美,并且还代表着权利的象征。

太保大人与外祖父都是国家栋梁,只可惜外祖父死的早,也没留下能接任他振兴家族的后人,如今外祖母把金丝扇送给了二哥,说明已经对二哥寄予厚望。

可能二哥身上有了负担,又有推卸不掉的责任,一夜之间像变了一个人,开始满血复活地和大家一起筹谋划策,计划争夺太保之位。

大概过了两三日,夜修染突然登门拜访。

秋风瑟瑟,薄暮冥冥。

他一踏进院门就看到了晚元衣。

他轻声叫她:“晚元衣。”